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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0 07:29:45

一、入局:江湖中的編戶齊民

在《射雕》和《神雕》中,給武林人物查戶口,是個比較困難的事情。查戶口需要通過單位、社區、學校,可那時候很多人是沒有組織的。

有幾人能準确說出沙通天、梁子翁、尹克西、潇湘子這些人的師承門派?他們給完顔洪烈、忽必烈打工,不過是兼職,不滿意拍拍屁股就走了,你找不着固定單位。至于江南七怪,頂多算個驢友組合,東跨大海、北赴大漠,說走就走。你指望去嘉興煙雨樓附近的街道辦事處查他們的來曆?不可能。

放眼整個江湖。除了丐幫、全真教,和那個風流雲散的鐵掌幫,還能說出什麼印象深刻的幫派嗎?桃花島和白駝山遠不及東邪西毒的名頭大。古墓派四代加起來人數都是個位數,論名氣,遠不及李莫愁的血掌印和楊過那隻雕。郭靖和辭去幫主職務的黃蓉是什麼門派?誰也說不清楚。《射雕》和《神雕》時代,“人物”是優先于“幫派建制”而存在的。

《倚天屠龍記》時代,查戶口會方便很多。江湖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形成了明教及其分支、六大門派、丐幫相對峙的格局。此外,巨鲸幫、神拳門、海沙派、三門幫、巫山幫、五鳳刀、斷魂槍等小幫派林立……大幫派制度完整、已傳承數代;小幫派在編人數衆多,有業務、有聲名,影響力不小。

幫派,已經取代個人,成為江湖的基本單位。亦即,一個人的幫派身份是優先于個人身份的。什麼鐵的琴、鋼的琴,哪有“昆侖掌門”來得響亮?關能、唐文亮的名字誰能記住?但一說“崆峒五老”,書裡書外,大概無人不知。

在創作時間和故事背景更晚的《笑傲江湖》中,這種情況更為明顯。無論是驚天動地的武林怪傑,還是犄角旮旯裡的草莽豪雄,幾乎無不在幫派教門之中,無不受制于單位的規章制度。套用一句盧梭的名言:江湖人生而自由,卻時時都在單位之中。

這時候,查戶口就容易多了。通過幫會單位或師承門派,你的社會關系和個人信息一下子就全出來了。更重要的是,你在江湖上的權利、義務,則全部包含在幫派教門的組織章程之中。你本人是“深度嵌入”到這個單位裡面的,你的世界觀、行事風格要符合單位的價值理念。你選擇什麼樣的配偶,結交什麼樣的朋友,都要向掌門彙報,經過上級審查。否則,“為美色所誤”、“結交匪人”這些帽子就會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挂在你腦門上。

一個以自由俠客為主的江湖,變成一個幫派林立的江湖——這個過程可以視作緩慢的“編戶齊民”的過程。多數武林人物被賦予了身份屬性,打上了組織的烙印。

當然也有一些人沒有加入幫派,也就沒有身份屬性。就像是沒有戶口的人,或許極少部分富貴已極,可以毫不在乎;但缺失了這層身份屬性,大多數人會非常凄慘。

阿珂姐妹去少林寺生事,惹出幺蛾子,少林衆高僧首先要研究她們的師承門派,以此作為評估事态發展的依據。如果對手沒有門派,“事情便易辦了”“便無後患”。少林群僧慈悲為懷,不會下狠手。但更多的時候,對手知道你沒有門派,便會“殺心頓起”“殺心大盛”。

你缺失了幫派帶給你的身份屬性,權利和義務便處在了一個真空地帶。殺死一個在江湖上沒有師承門派的人,就像殺死一個從未存在的人。

二、整合:家國大義與例外狀态的營造

盧梭在《社會契約論》第一章開篇就講:“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這種變化是怎樣形成的,我不清楚。是什麼才使這種變化成為合法的?我自信能夠解答這個問題。”

借用盧梭的句式:金庸江湖的“編戶齊民”是怎樣形成的?我也不清楚。但什麼使得江湖力量不斷進行整合,并最終使得“編戶齊民”獲得正當性?沒那麼有“自信”的我,也可以試試解答這個問題。

事實上,如果不把林立的幫派整合成一個大的整體,很難說完成了江湖上的“編戶齊民”。那充其量隻能說是叢林法則下的黑社會混戰。在金庸江湖中,對各大幫派進行權力整合的重要行動,大概有三組。

大家首先能想到的,其實是最不成功的一組,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一組。那就是《笑傲江湖》中左冷禅、嶽不群的并派之舉和任我行一統江湖的系列嘗試。之所以說最不成功、不值一提,是因為這一系列整合,缺少意識形态叙事作為正當性的支撐。左冷禅霸道、嶽不群的虛僞、任我行的蠻狠、都是寫在臉上的,誰會相信“并派”是正義之舉?

其實在更早之前的《倚天屠龍記》時代,江湖中有過較為成功的大規模幫派整合。這組整合以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開始,以少林寺大會天下英雄歸心明教為結束,最終基本實現了全國範圍内江湖組織的有效整合。若不是張無忌橫空插一杠子,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其實是一次非常有效力的多幫派集體行動,這次集體行動有着重要的意識形态支持,那就是“正邪不兩立”,為了“鏟除魔教”而進行資源整合、群策群力。

到了少林寺大會後,天下英雄歸心明教,一種比“正邪之辨”更有說服力的正當性理由凸顯出來,那就是抗擊蒙元、恢複中原的“家國大義”叙事。

“正邪之辨”高于六大門派的利益,所以這個理由可以統攝六大門派進行集體行動;“家國大義”則高于江湖中的一切,甚至高于“正邪之辨”,所以,所有單位組織要整合在這樣一個目的之下。

在《鹿鼎記》的組織整合中,政治理由成為更純粹和更單一的理由。這次整合就是“殺龜大會”上十八省“鋤奸盟”的成立。為懲處“大漢奸”吳三桂、完成恢複河山的反清大業,殺龜大會對各幫派組織進行了整合。雖說聯盟不會影響各幫派的權力獨立性,但這次整合範圍更廣、整合程度之深,是前所未有的。整合範圍囊括了全國大部分地區,并延伸到十八行省内部、設立了省級的盟主。早已被納入到各個幫派組織中的江湖群豪,又被納入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宏大、細密的聯盟網絡中。

(金托邦大俠戶口簿與江湖電子眼)1

如果說當年郭靖時代,大家守衛襄陽僅僅是受到理想的感召,那麼此時江湖群豪反清鋤奸,則是在懷有理想的同時實實在在感受到了組織的力量。

在左冷禅那次不成功的并派中,他說出了一個很值得玩味的詞:“來日大難”。你不進行組織整合,抵擋不了“來日大難”。

以此延伸,無論你強調“正邪不兩立”還是“胡漢不兩立”,都是在強調敵我矛盾的尖銳和事态的緊急,強調江湖進入了一個所謂的“例外狀态”。(所謂“例外狀态”,是施米特、阿甘本經常用到的一個概念。在《政治的神學》中,施米特開篇就談到“例外狀态”是沒被納入現行法制框架中的東西,常指一種威脅到國家生死存亡的極端危險狀态。怎麼辦?施米特告訴你,這種時候隻能擱置法制,由主權者以非常之舉進行非常處置。)

放到江湖上,就是說,有人會不斷告訴你:面臨“來日大難”、面臨越來越嚴重的魔教威脅和越來越艱難的恢複河山的重任,靠以前那種日常狀态下的幫派自治,已經行不通了。所謂非常之舉,就是要停止這種原子化的幫派狀态,進行大規模權力整合。

但例外狀态是個有點模糊的概念。你說緊急,我覺得不緊急,誰來判定?施米特說由主權決定。而在江湖上,這個問題往往由占據了道德制高點、掌握了“正邪不兩立”和“家國大義”話語權的一方來決定。

随着這類話語的重要性被不斷強調,例外狀态也被越來越多地被營造出來。于是,組織權力的深度整合,成為“不得不做”的事情。個體和幫派對自身權利的不斷讓出,也成為“應該要做”的事情。反過來,例外狀态的營造,又進一步凸顯了“家國大義”這些話語的重要性。

終于,整個江湖形成了這樣一種格局:“家國大義”的正當理由居于最高,并以此延伸出一條條網絡,是為聯盟機構。在這個網絡上,是大大小小的幫派。裹在幫派内的,則是一個個江湖人。他們不僅獲得了幫派的身份,還獲得了“家國大義”賦予他們的聯盟身份。

金庸江湖的“編戶齊民”,獲得了正當性理由,也真正在武林中得以實現。查戶口變得快捷又方便。

三、審視:被植入的武功芯片與賣力的表演

整合之後,還有一個管理的問題。

江湖人有了身份屬性,卻沒有大數據、電子眼,你在道上走,誰知道你是誰?

其實,當幫派成為武林基本單位之後,你隻要加入這個幫派、習得了他家的武功,你的内力、身法、步伐、招式,便被深深地打上了門派烙印,等于是一個具有單位特色的武功芯片植入了你的體内。

誰來讀取呢?每個幫派的基礎武學資源,更像被存入了一個共通的數據庫,多數高手都能夠進行一般性的辨識。那能不能隐藏呢?可以。但能夠隐藏自己内力身法的高手,如鳳毛麟角。這就像刻意躲避電子監控的極少數人,一來是“别有用心”,二來成功的概率極小。

因此,你在人前動手,幾乎等同于亮出了自己的電子證照。即便不動手,舉手投足之間,還是會被分辨能力更強的電子眼(功力更高的高手)識别出你的個人信息。那我不動、我睡覺總行吧?謝遜能夠通過睡眠時呼吸聲,分辨你的武功來源……

江湖之上,高手如雲。除了識别你的武功芯片,他們有各種各樣來無影、去無蹤的偵查手段。劉正風和誰交朋友了——盡在左冷禅掌握之中。至于海沙派在餘姚、在海門如何害人啦……巨鲸幫在閩江口又是如何濫殺無辜啦……神拳門掌門又是如何逼死嫡親嫂子啦……謝遜如數家珍。所有背人的隐秘之事,高手想要知道,就可以精确地掌握所有細節。

更有甚者,江湖上還流傳起種種關于大人物能夠洞悉一切的誇大的神話。大家稱贊洪教主“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稱贊星宿老仙“洞察過去未來”“普天下事物,有哪一件不在老仙的神算之中”,這雖是阿谀奉承之辭,但也确實有不少人對這些大人物“無所不知”的能力深信不疑。他們相信大人物隻要願意,可以讀取所有人的武功芯片、洞悉所有人的小動作。

這種情況,倒有點像邊沁提出、福柯闡釋過的“全景式監獄”。所有囚室呈環形拱繞在中心塔樓周圍。監視者未必時刻盯着你,但隻要想看,所有囚室都一覽無餘。每個人不知道何時被盯着,所以也就感覺無時無刻不被盯着。

當然金庸江湖也與“全景式監獄”并不完全一樣,因為這裡沒有一個清晰的“中心監視者”的角色。你可能被每個人監視,當然最終制約你的,是幫派規章,是更高高在上的“家國大義”和“正邪之辨”的正當性理由。但那種時刻被讀取所有信息、時刻處于注視下的感覺,是相同的。

在這種壓力下,江湖人快意恩仇的空間被空前地壓縮。更為嚴重的是,江湖心态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越是在聚光燈下,越要表現自己的人設。你有門派、有單位,你可能時刻被注視着。所以,每個人都要賣力地表現對“家國大義”和“正邪之辨”這些最高理由的忠誠;每個人都要竭盡全力表達對魔教和所謂“鞑子”的憤恨,以及像強迫症一樣敏感地尋覓其他人的不忠誠迹象。

在正派與魔教之間、在中原武林與所謂的“鞑子”之間,原本有廣闊的中間地帶和衆多的其他選項。那裡有人情、常識,有許許多多日常情感。可這些,都被欲裂的目眦和沖冠的怒發取代,都被高漲的情緒慢慢淹沒。

每個人都在“正當性理由”下被注視,每個被注視的人都要表現出對“正當性理由”的無限認同。于是,正邪之辨和家國大義變成越來越鋒利的叙事,而鏟除邪魔、為家國鋤奸則成為唯一的聲音。

殺龜大會上,群雄滿懷憤恨、咬碎鋼牙齊聲喊出一聲“吳三桂”,“當真便如雷轟一般,聲震群山”。此時,其他的聲音大概什麼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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