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沒有誰是一座孤島，可以在大海裡自全。

紅塵中人，無論成為親人、朋友還是敵人，都自有因果。

而生活，時不時會以最紮心的方式，向我們展現殘酷的真相。

這是最近老魏看魯迅校對的《嵇康集》的些許感受。

這不僅是一部文學和哲學著作，同時也是嵇康那波瀾壯闊又短暫的一生。

嵇康的人生，又何嘗不是我們的悲喜。

01

嵇康VS嵇喜：同一個家庭，性格命運卻不盡相同

嵇康有多帥，沒見過他的人，都不會明了。

《世說新語》描述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

見過的人贊歎他：“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嵇康身高1米8~1米9，顔值爆表，國民校草。

這位“行走的荷爾蒙”，出生于公元223年，魏晉時期。

嵇康的父親嵇昭為曹操舊部，在嵇康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母親和哥哥一手帶大了嵇康，并且給予了他格外的寵愛。

即使父親早逝，嵇康也沒有寄人籬下，從小看盡世間冷眼，嘗遍人間心酸。

這份寵愛給了嵇康人生底氣，也養成了他“剛腸嫉惡”、“直性狹中”的性格。

嵇康受家庭影響，從幼年起就熱愛學習，博覽群書，鑽研各種技藝。

長大後的嵇康是少有的全能型藝人：擅詩書、擅撫琴、擅書法、擅玄學等。

《晉書》用“奇才”來形容他。

嵇康曾經遊于山澤采藥，砍柴人以為遇到的是山裡的神仙。

嵇康尤其喜歡老莊學說，認為人生應該順其自然，不被現世的諸多因素束縛。

嵇康的哥哥嵇喜則與之相反，曾經舉秀才，熱衷名利，後來亦官運亨通。

當嵇喜進一步投靠朝廷、求取功名富貴時，嵇康寫了十八首詩規勸哥哥:

（其一）

鴛鴦于飛，肅肅其羽。

朝遊高原，夕宿蘭渚。

邕邕和鳴，顧眄俦侶。

俛仰慷慨，優遊容與。

（其二）

鴛鴦于飛，嘯侶命俦。

朝遊高原，夕宿中洲。

交頸振翼，容與清流。

咀嚼蘭蕙，俛仰優遊。

嵇康獨立特行，嵇喜随波逐流。

嵇康仰之彌高，嵇喜不值一提。

史載：嵇喜參加阮籍母親的葬禮，阮籍卻圓瞪着一雙白眼看着他，表情木然。

等到嵇康來了，阮籍馬上迎了上去，“青眼有加”。

還有一次，呂安訪嵇康未遇，在門上寫了一個很大的"鳯"("鳳"的繁體字)字就走了。

“鳯”字拆開就是“凡鳥"二字，呂安嘲諷嵇喜不過是個"俗"人。

世人都認為嵇喜是隻凡鳥，他的弟弟嵇康才不幹結交權貴的事。

也許在父親去世的那一天，嵇喜就過早的成熟了，開始默默和母親挑起了家庭的重擔。

和嵇喜境遇相同的魯迅曾在《呐喊》自序裡說道:

“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

可見，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嵇康與哥哥盡管志趣迥然有别，手足之情卻相當深厚。

沒有這樣一位盡職盡責的哥哥的照拂，嵇康未必會成為後世的嵇康。

02

嵇康VS鐘會：自身價值決定社交價值

百鳥朝鳳，不是因為鳳會搞人際關系，而是因為他是鳳。

才貌雙全的嵇康，優勢資源總在不知不覺間向他傾斜。

不久，他被曹操的兒子曹林看中，成了曹家的東床快婿。

身為曹魏宗親的嵇康，很快進入了仕途，官拜中散大夫（世稱嵇中散）。

此時曹魏和司馬氏的鬥争也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時局之下，人心紛亂。

嵇康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為了逃避現實的壓力，組團魏晉版“披荊斬棘的哥哥”--竹林七賢。

康哥很快成了組合的門面擔當，并且度過了他這一生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嵇康愛打鐵鑄劍，向秀愛拉風箱；

嵇康愛撫琴，阮鹹号琴中聖手；

嵇康愛喝酒，劉伶自稱酒中仙；

嵇康愛長嘯，阮籍長嘯于山林；

嵇康愛玄學，山濤、王戎擅清談。

他們最愛的：枕青石，卧松崗，或酣醉，或撫琴，飄飄欲仙。

也許有人會覺得他們太過放浪形骸，但是：

要是所有人都理解他們，他們該普通成什麼樣子。

嵇康的《酒會詩》最能體現他此時愉悅放松的心情：

樂哉苑中遊，周覽無窮已。

百卉吐芳華，崇台邈高跱。

林木紛交錯，玄池戲鲂鯉。

輕丸斃翔禽，纖綸出鳣鲔。

坐中發美贊，異氣同音軌。

臨川獻清酤，微歌發皓齒。

素琴揮雅操，清聲随風起。

斯會豈不樂，恨無東野子。

酒中念幽人，守故彌終始。

但當體七弦，寄心在知己。

嵇康仍舊以強大的美貌奪人眼球。

可實際上他本人，隻想做個平平無奇的“邋遢鬼”。

嵇康有個鐵杆粉絲叫鐘會，是與王羲之齊名的書法家鐘繇（Yáo）的兒子，是司馬氏的親信。

這天，鐘會心情不錯，決定去拜訪下自己一直以來的偶像。

于是招呼一二十個狐朋狗友，一堆人肥馬輕裘的向嵇康家進發。

此時，嵇康正與向秀一個赤膊打鐵，一個拉風箱，相對欣然，旁若無人地鑄劍呢。

鐘會來到嵇康面前，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老師好”。

可嵇康卻裝聾作啞，繼續咣當咣當鑄寶劍。

不知過了多久，嵇康幽幽地來了句“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面對這充滿諷刺的問話，還好鐘會反應快，答道：“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嵇康，你給我等着，咱們走着瞧。）”

這段對話堪稱史上第一尬聊。

普通人面對鐘會這種大官僚親自下凡，大概率的反應是“光臨寒舍，蓬荜生輝”。

隻有嵇康，依然故我，“剛腸嫉惡”，不改英雄本色。

沒有必要和所有人交好，因為你不可能讨好所有人。

03

嵇康VS山濤：别高估關系，别低估人心

人生而孤獨，這世上并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公元261年，司馬昭公然弑殺了魏帝曹髦。

面對天下悠悠之口，司馬昭急迫地需要輿論支持。

身為天下士子首領的嵇康再一次進入司馬昭的視線。

面對司馬集團的拉攏，嵇康從來都是消極抵抗的态度。

但這次和以往不同，時為尚書吏部郎的山濤已看出形勢萬分險峻。

于是他未經嵇康同意，就向司馬昭推薦嵇康入朝為大将軍從事中郎。

山濤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嵇康。

嵇康對時局本就不忿，又豈會與司馬氏家族同流合污？

于是嵇康官宣了千古名篇《與山巨源絕交書》。

山濤，字巨源。

嵇康在信中拒絕了山濤的薦引，列舉出老子、莊周等十一位曆史人物，指出人的秉性各有所好。

又用九條排比申明自己賦性疏懶，不堪禮法約束，與朝廷無法達成合作，不可加以勉強。

最後再列舉了古今四位賢人之後，又将山濤一頓臭罵,坦陳自己甯願赴湯蹈火，也不要這富貴的圈套。

這封絕交書滾滾滔滔，一氣貫注，将批判的矛頭直指司馬氏，也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司馬昭怒不可遏，頓時起了殺心。

很快，遞刀子的就來了。此人正是鐘會。

據《晉書•嵇康傳》記載，鐘會私下對司馬昭說：“嵇康，卧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慮耳。”

後一句太惡毒了：“天下所有事你都不用擔心，隻有嵇康是你的心腹大患。”

北島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04

嵇康VS呂安：好的感情，都是金不換

萬般算計皆下策，唯有真誠最自然，這才是真正的友誼。

殺嵇康的理由很快就擺在了司馬昭的案桌上。

案桌的竹簡上寫的正是著名的“呂安事件”。

呂安，嵇康最好的朋友之一，他被親哥哥誣告不孝和謀逆。

嵇康為了朋友的清白，隻身來到洛陽喊冤，卻正中了司馬昭的下懷。

被他扣上了呂安同黨的帽子，一同問斬。

事情的真相是，呂安的哥哥呂巽侵犯了弟媳，嵇康從中調停，說和兄弟倆。

嵇康不得已介入兄弟倆的醜事便罷，最終還因呂巽倒打一耙反誣其弟而入獄。

後世的王維在寫詩安慰自己的朋友裴迪時說：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曆來人心的反複都令人膽寒，尤其是在官場。

關在獄中、臨刑之前的嵇康寫了兩篇很著名的詩文，一篇是《幽憤詩》，一篇是《家誡文》。

他在《憂憤詩》的結尾說到：

煌煌靈芝，一生三秀。

予獨何為，有志不就。

懲難思複，心焉内疚。

庶勖将來，無馨無臭。

采薇山阿，散發岩岫。

永嘯長吟，頤性養壽。

當時嵇康還并沒有料到自己會有殺身之禍，所以還幻想一旦出獄将遠離塵世。

《家誡文》則事無巨細地給兒子講了一堆大道理、小規矩，勸兒子在交友、飲酒等方面要慎重。

魯迅是嵇康的超級粉絲，他花了20多年的時間，校了無數遍嵇康的文集（就是老魏手上這本）。

魯迅評價《家誡書》：嵇康是那樣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這樣的庸碌。

嵇康不僅在信上庸碌，現實中也出人意料：

他将年僅10歲的兒子嵇紹托付給了絕友山濤。

嵇紹後來得到山濤和王戎的照顧和舉薦，成為西晉名臣。

最後印保護晉惠帝而死，谥号"忠穆" 。

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不是功名富貴，而是有幾個值得托付的朋友。

行刑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來了。

餘秋雨先生曾在《遙遠的絕響》裡談到這一天：

這是中國文化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居然還有太陽。

那一天是公元262年秋天，秋風異常蕭索，刑場外，三千太學生跪請赦免嵇康。

嵇康最後一次彈起了心愛的《廣陵散》，當最後一個音符歸入天際時，彈琴人雲淡風輕的說了人生最後一句話：

“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于今絕矣!”

談畢，從容赴死。

也許對于嵇康來說，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時間。

正如嵇康的魏晉風度永遠令人神往，《廣陵散》也并沒有成為絕響。

後世的武林盟主金庸先生的大作《笑傲江湖》，曲譜正是劉正風、曲洋二人以《廣陵散》為底本，整理譜寫而成。

嵇康這一生，如流星般劃過天際，迸發出燦爛的光芒，最後在光芒中消亡。

回望他這一生，也和普通人一樣，在各種關系中糾纏。

他的一生，又何嘗不是一本人生的教科書。

我們之所以最終成為“你我”，不過是在各種關系中做出的不同的選擇。

人生的悲喜，全藏在這些關系中，

如何才能參透？也許是另一門人生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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