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精神,植根于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之中,這中間彌足珍貴的,無疑是它富于深厚的反省意識和強烈的憂患意識。
所謂“反省”,既包括每當在前進過程中遇到挫折、出現坎坷時,能夠“反求諸己”,審視自己的不足與局限,從而及時發現問題,重新選擇方向,百折不撓,克服困難,創造條件,突出重圍,走向成功;也包括在高歌猛進、一片光明之時,保持清醒頭腦,收斂鋒芒,低調沉着,未雨綢缪,将隐患消除在未萌的狀态。
所謂“憂患”,就是處于順境與主動的狀态下,能夠做到謙虛謹慎、戒驕戒躁,不驕傲自滿,不忘乎所以,不得意忘形、不趾高氣揚,強調“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始終繃緊一根弦,從而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虛懷若谷,海涵一切,朝乾夕惕,踐行緻遠。
“雜于利害”:善于從正常中發現不正常,于合理處找到不合理
這種反省意識與憂患意識,毫無疑問,是建立在人們看待事物與處理問題上的辯證思維、逆向思維基礎之上的,其根本屬性是要善于從正常中發現不正常,于合理處找到不合理,這就是所謂的“雜于利害”。這要求人們能夠普遍地意識到,利與弊、得與失、善與惡、成與敗,乃是矛盾的對立統一。
具體地說:世上萬事萬物,沒有單純的利,也沒有絕對的弊,皆是利中有害,害中有利,而且這種利弊關系是變化的,即所謂“反者,道之動”,都向着其對立面轉化,“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所有事物,有一利必有一弊,要獲取其利,首先要容忍和接受其害,老子言“天無棄物”“天無棄人”;孫子稱“智者之慮,必雜于利害。雜于利而務可信也,雜于害而患可解也”,揭示的都是這個道理,最糟糕的東西有其合理的成分,最美好的事物同樣也不無它的短闆與軟肋。
例如,“六藝”等儒家經典,在古代被人們推崇備至,奉若神明,但還是有人睿哲地指出了其存在的嚴重缺陷,反對一味迷信:“《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而美好的事物之所以會走向它自己的反面,最根本的原因,乃在于它不能“反省”,常常在無意識情況下輕易地逾越了“度”,過了界線。
同理,儒家所積極倡導的“禮”與“樂”文化,本來是治國安邦、和諧社會、維系統治的利器:“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但是,倘若過了合适的“度”,那也勢必會造成困擾,帶來明顯的弊端,“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其他像“全”“多”“善”“美”等,皆為正面性質的事物,可是,在一定的條件下,它就“正複為奇,善複為妖”,恰如老子所言:“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
以“全”為例,全面與完善,固然很好,但一味求全,那麼,在實踐操作中,就容易陷入顧此失彼、捉襟見肘的窘境。考慮問題時不免瞻前顧後,患得患失,處理問題時常常優柔寡斷、投鼠忌器。因為即使擁有極大的優勢,但是如果不能把好鋼用在刀刃上,不講主次,四面開花,全面受敵,撒胡椒面,那麼這種優勢将不複存在,而必然将處于極大的被動之中,這個道理其實非常簡單,因為,面面俱到,等于面面不俱到;什麼都是重點,就沒有了重點。所謂“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正确的方法是,在充分關照全面、有效照顧整體的同時,合理地配置有限的資源,突出重點,高明選擇戰略主攻與突破方向,集中優勢兵力,中心突破,以點帶面,創造最經濟、最優先的效益,達成自己預定的戰略目标,這就是“故為兵之事,在于順詳敵之意,并敵一向,千裡殺将”,“并氣積力,運兵計謀,為不可測”。
“朝乾夕惕、憂患系心”:中國精神中難能可貴的價值體現
在中國精神中,與反省意識相緊密聯系的,就是憂患意識。通觀中國曆史,我們能夠清楚地看到,中國古代的哲人,尤其是那些堪稱思想巨人的大師,都有一種非常可貴的傳統,即“朝乾夕惕、憂患系心”。
孟子嘗言:“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又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再如孫子與《孫子兵法》,同樣,集中地體現了濃厚的憂患意識。孫子作為偉大的兵學家,對兵兇戰危有切身的體會,所謂“夫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因此,憂患意識在《孫子兵法》一書中特别濃郁、特别充沛,一部《孫子兵法》自始至終在字裡行間滲透着“慎戰節兵”的價值取向,洋溢着“以戰止戰”的文化理念。這種憂患意識不僅籠罩在其戰争觀、戰略論的層面,而且也反映在《孫子兵法》具體作戰指導的細節中,不僅在戰争之前、戰争之中有鮮明的體現,而且也在戰争善後問題上有突出的表露,不僅在處于逆境情況下一再強調,而且也在處于順境條件下反複重申,如“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夫鈍兵挫銳,屈力殚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夫戰勝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兇。命曰費留”等格言,均是其厚重憂患意識的集中流露,反映了一位優秀思想家對國家安危、民衆存亡乃至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
這種憂患意識值得今天的人們倍加珍視。《禮記·曲禮上》有言,“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它提醒人們最大的危險,來自于志滿意得,放松警惕,沾沾自喜,無所用心,讓勝利沖昏頭腦,讓太平消磨鬥志,而忘記了“反者,道之動”、“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的簡單道理。
北宋周敦儒《愛蓮說》一文中有兩句名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實際上表述的是《老子》、《論語》和《孫子兵法》等經典中所一再強調的憂患意識,告訴人們的是在不同環境下如何做人,怎般處世。其中“出淤泥而不染”所表達的是,一個人不屈服于惡劣的環境,自尊自強,從逆境中奮起,從挫折中進取。而“濯清漣而不妖”,則是喻指為人在順境中始終保持頭腦的冷靜和清醒,不忘乎所以,腳踏實地繼續前進。
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個人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确難能可貴,然而要做到“濯清漣而不妖”則是更大的考驗。一個人在逆境中奮鬥、自強固屬不易,而在順境中自重、進取實在更難。而隻有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人,才能夠跨越這個巨大的陷阱,實現人生的升華。
在光大中國精神的過程中,我們必須回溯我們的傳統,回歸我們固有的文化,而傳統文化十分厚重與博大,所以,我們不可能也不必要不分主次輕重照單接收,而應該突出重點、把握關鍵,這個重點,就是堅持反省意識,強化憂患意識,而在今天,力戒虛驕之氣,強化憂患意識更是重中之重。
因為,面對風雲變幻的形勢,面對千頭萬緒的工作,面對紛至沓來的矛盾,面對形形色色的壓力,我們切不可平均使用力量去應對,見招拆招,而必須沉着鎮靜,以靜制動,突出中心工作,解決關鍵問題,循序漸進,化整為零,真正做到“有所為,有所不為”。
而憂患意識給我們的昭示正在這裡:人們既要善于從逆境中奮起,更要能在順境之中善始善終,戒驕戒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這正是我們今天領略《周易》《老子》《論語》《孫子兵法》精辟哲理、光大中國精神之時所應該具備的現代意識。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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