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對很多行為根本沒有意識，幹擾課堂”

“課時間随意走動，有時候竟然還在地上爬”

“上課了遲遲不回教室”

……

兒子一年級時，Emma幾乎天天接到來自老師和家長對兒子投訴。

家長群裡熱鬧地讨論KET的搶位攻略，打聽鋼琴考級的竅門，研究哪個練字班老師比較好，對于Emma來說，她甚至沒有機會去研究孩子拼音掌握了沒有，20以内加減法是否熟練，跳繩跳了多少個……

她更擔心的是，兒子小治會不會被老師和同學孤立，會不會不開心，甚至沒辦法上學……因為小治是個患有少兒多動症（ADHD）的孩子。

養育多動症孩子，她都經曆什麼？

以下是Emma自述。

01

完全不聽老師指令

原來不是因為他不懂事

一兩歲的時候，小治去上早教班，一群剛走穩路的孩子，圍着一面鼓坐在墊子上敲打，搖頭唱歌，眼光始終追随着老師，小治從進課室的那一刻起就繞着四個邊角來回奔跑，嘴裡嚷着自編的調子，既不坐下聽故事，也不跟着音樂拍手，老師打趣說小治是暖場嘉賓；

到了幼兒園，要坐在小桌子上畫畫了，做手工了，要排隊了，要聽指令吃飯睡覺了，小治一個人在教室後面晃，有時候自己玩玩具，有時候踮起腳看看同學們在幹什麼，有時自己溜到門外草地上打滾，老師說小治是不需要椅子的；

開始意識到孩子的行為不止于好動，是在英語的自然拼讀小班課上。

在那之前他聽英語歌，看動畫片都很開心，可要跟着老師去學習拼讀技能，看被發音規則擠占了大半本書的分級讀物，他堅決不從，自己在課室的後面打轉，爬來爬去，完全不能融入課堂，老師說他不聽從指令，問我們有沒有了解過所謂的感統失調。

專家給我們做了篩查和評估，詢問家庭和孩子的情況，給孩子做了測試，讓我們填了幾個小時的問卷，還做了腦電波掃描等一系列檢查程序，告知我們病症提示“多動症ADHD”（注意力缺陷/多動沖動/對立違抗）中的一種。

注意力缺陷與多動障礙，俗稱“多動症”ADHD，表現是注意力集中困難，注意持續時間短，活動過度或易沖動等，有的孩子還會有攻擊性行為。

這個病會讓有的孩子無法專注影響到學習，有的因為沖動難以控制情緒影響人際交往，并且如果不加以幹預，會持續到青春期甚至成年，叛逆、抑郁、人際關系緊張等常見的問題，也許背後就有多動症的影子。

我們還算“幸運”，小治處于輕度至中度之間，會偏向比同齡人更活在自己的世界，關心自己多于外界，因此難以調整自己的行為偏差，但多動沒有影響到他的認知，小治也很少對立違抗的行為，比如與人發生肢體沖突，有過激的情緒等，但他肢體活動太頻繁，注意力不集中，适應群體規則困難。

我們才知道這不僅僅是“孩子還小不懂事”，而是一種神經發育問題的疾病。

我們有擔心過孩子需不需要吃藥，會不會有副作用，專家告知這個病會随着神經發育成熟逐漸緩和，主要以行為訓練為主，如果嚴重到影響正常的生活和學習，再輔助藥物治療，并寬慰我們，即便藥物，也是随着正常的身體代謝不會對孩子有大的影響。

有了這樣基本的認識後，我們開始有信心孩子可以通過訓練得到改善，一定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事情。

02

不斷被老師和家長投訴

一年級是一道巨大的坎

然而，升入小學，我們和小冶還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小治媽媽，孩子對很多行為根本沒有意識，比如幹擾課堂，他還覺得沒什麼，無所謂，孩子的共情能力是不是比較弱？”

“孩子上課時間跑到操場看足球比賽了，還有幾次打了上課鈴還在操場玩耍，我去找了幾次才找回來，您要在家裡多灌輸規則的意識！”

“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小學生，上課時間随意走動，有時候竟然還在地上爬......孩子打小就這樣嗎？”

“小治媽媽，你帶孩子去看過醫生嗎？我建議你給孩子進行專注力訓練......”

一年級，不出意料地，我陸續收到了各科任老師的密集反饋，消息通常在下午接近放學時收到，老師要下班了，我準備接孩子，還得立刻調整好情緒，不能一上來就劈頭蓋臉罵一頓。

還有些來自同學家長五花八門的投訴，深夜以60秒的語音方塊矩陣，抵達我的手機。

有一次，一個孩子的爸爸給我發信息，說小治拿他孩子文具半天不還，還用鉛筆和口罩弄成小彈弓玩，順帶還反映小治在課堂違反紀律，和其他同學課間追逐打鬧等，提醒我情況嚴重，要管束子女，不要任由熊孩子長大，語氣可想而知。

我甚至聽到其他家長私底下說，咱們班有多動症的孩子，一直坐在第一排老師的眼皮底下，每天都要被訓話......

長輩們不停在我耳邊念經：“不是我說你，這可怎麼行，醫生怎麼說啊，多動症要不要吃藥，老師那邊有沒有做工作啊，不狠狠抓他，你就等着去學校陪讀吧！”

内憂外患交加，那段時間，是我當媽以來最崩潰的時刻。

有時，盯着屏幕裡自己剛打好的的“對不起”“不好意思”“我們一定會注意”，我突然愣住了：多久了，回回都是這樣，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轉過頭來看着熟睡的孩子，我歎了口氣，比起我隔着手機，他在學校要面對的，一定更難吧。

03

争取老師的理解

是非常關鍵的一步

我們開始想辦法，幫他盡快适應學校生活。最急需解決的就是“坐不住，幹擾他人”的問題。

我在小治上學放學路上、吃飯和洗澡時，不斷地重複那些紀律要求的陳詞濫調，但事實告訴我，“說”是沒有太大用處的，重要的還是孩子自己的體驗，讓他“試錯”。

比如他在課堂上聽了一回課，回來跟我講：因為他坐住了，外面巡邏檢查的人沒給班集體扣分，這一周獲得了流動紅旗，他也為此出力了；

比如因為老師經常批評，他想要結交的好友都不理睬他怕被他連累，而當他被老師表揚了，他就可以和他們一起玩耍了......

雖然這些并非都“正确”，但重點是需要自己來經曆，體驗，他才會明白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我說再多，也比不上他親自感受前後的變化。

大部分的孩子都會有點怕老師，經過一兩周的适應期會改善。可是小治并不怕老師，有些行為他自己都很難控制，比如找人聊天，玩鉛筆玩橡皮，盤腿坐在椅子上，下課了在走廊打鬧，甚至上着課走到教室後面去......

有一次我心平氣和地問小治：“你是知道上課要坐端正，眼睛看着老師的要求對嗎？”他默默回答：“我知道，但我不想做。”

顯然這個問題已經在學校被老師翻來覆去講無數遍了。我換了口吻：“規則很煩人對不對？憑什麼要遵守對不對？”

小治眼睛一亮，有點懷疑地看着我。

“爸爸媽媽小時候像你這麼大，也有點調皮，我有一次甚至還因為替女同學出頭，把同班男孩子打了一頓，很兇很兇的樣子！”小治笑着叫“哈？”

“我也很讨厭老師總是批評我，回到家爸媽再罵我一頓，可是後來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小治兩眼放光“什麼？！”

“我發現這是一道選擇題，如果我選擇自由自在，他們就不跟我玩，老師家長批評我，我就會心情不好發脾氣，如果我選擇按照規則來走，雖然有點不舒服，可是他們都表揚我了，我就開心，後來就慢慢地變得沒那麼反感紀律了！我喜歡自己來做選擇題！”

小治沒有接話，從他的眼神我能看出他有些觸動，但還是需要時間來檢驗我說的話。

我也找到了老師尋求合作，給老師解釋情況，請她充分諒解孩子并非故意挑戰規則，懇請老師多鼓勵孩子，一旦孩子做到一點點就肯定他。

另外，我也試探着問老師可不可以讓孩子就做題，比如數學課做做計算，語文課自己寫寫字，小治似乎還比較喜歡做這些，他不肯聽課确實比較難控制，為了不幹擾其他同學，這也許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老師也默許了。

有了一次次這樣的溝通，老師也逐漸接納孩子，如果孩子有進步，會讓班上同學一起為他鼓掌，漸漸地，投訴次數下降了。

應該說，公辦學校的整體氛圍還是強調服從和聽話，但老師們已經盡可能給予孩子空間，面對40多人的班級，還有個别非常耗費精力的孩子，有時不能做到位是在所難免的。

争取和老師取得相互理解，也是幫助孩子融入環境非常重要的一步，至少能夠改善孩子在學校的處境，這并非送禮和讨好老師這麼簡單。

04

多動症最好的家庭治療

竟然是“高段位雞娃”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正規的醫療機構一般在學齡前是不會對多動症進行明确診斷的，主要考慮的還是年齡和病情的發展，以及複雜的檢查體系，即便診斷也是類似評估和分析，不是随便抽個血，拍個片子，就去開藥打針的。

但多動症的特征是可以辨識的。

正常活潑的兒童，行為多但是不惹事，活動多但不會令人生厭，同時會根據環境調整自己的行為；而多動症兒童，會呈現出與自己年齡不相适應的行為，沖動冒失有破壞性，多動且不分場合，事後也不記後果。

如果家長早早就能認識多動症并科學地進行家庭訓練，效果會好得多。

首先是大量的運動和充足的睡眠。這個好理解，休息好可以促進注意力成熟，跑步、跳繩等有氧運動都可以鍛煉身體，消耗精力，讓孩子身體機能保持平衡，和普通孩子比起來，多動症孩子尤其需要做到這兩項，所以我們也不能玩手機到很晚，必須保持規律的起居和生活。

其次是持續的行為管理。這可是艱巨的任務，當我看到任務清單的時候，倒吸一口涼氣：

培養長期興趣愛好——堅持、耐心、毅力的鍛煉；

鍛煉完成任務的能力——組織、條理、順序；

管理時間的能力——根據任務計時、估算、分配時間；

專注力和語言組織能力——聽故事，講故事，複述；

如果不看前因後果，這完全可以被認為是一個“高段位雞娃”攻略：不補習，不刷題，重能力，打根基......我才發現多動的治療竟然也算“雞娃”，隻是這種“雞”比旁人更多幾分艱辛罷了。

比如培養長期堅持的興趣愛好。

小治喜歡下圍棋，從幼兒園接觸起就進步很快，可是他是沒有勝負欲，不像大多數孩子有一股不服輸沖勁，他下棋隻為了好玩，不肯下苦功練習技巧。他不明白“進步”有什麼作用，也不理解“沖段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圍棋課對他來說，隻是一個難得的可以大聲跟老師說話，和小夥伴讨論的樂園。

就這樣小治在沖段組原地打轉了很久，看着别人一個個超越了他，我們一開始也着急，覺得是不是應該直接送他到規模更大的棋社去接受“洗禮”，但最終還是選擇暫且放下輸赢，一天天陪他練，一局局配合老師給他講解，慢慢等他頓悟。

對于多動症的孩子來說，思維跳躍導緻表達紊亂和行為煩躁是常有的，這也花費我們很大精力。

比如小治非常喜歡聽app裡面的每日新知科普小知識，我們就給他自制系列小視頻，讓他把自己知道的一點一點講給别人聽，鍛煉說清楚一件事情的能力，他還會時不時拿起我手機看看自己的“作品”有多少人浏覽，多少人點贊，很是自豪的樣子。

爸爸也自制了很多周末小任務。讓孩子在地鐵站做向導帶我們回家；給他一點錢讓他到超市買指定的東西，結賬；到戶外去溯溪捉魚，想辦法找到小魚的蹤迹；報單飛營，在和老師提前溝通好的前提下，讓他獨立解決生活自理和結交陌生朋友的問題，再回來和他複盤。

小治七歲，有一次母親節，爸爸給他120元，讓孩子自行搭乘地鐵到市中心的商場自己挑一份禮物送給媽媽，他和孩子約定自己隻跟在後面稍遠處，不提供交通指引和采購協助，就這樣孩子領了任務，高高興興去出門了，在地鐵站找了很久怎麼買票怎麼入閘機哪個出口......

最後竟然在CBD的購物商場的名牌珠寶店了買了一份價值100元的串珠給我，驚呆到我們問了好幾次店員“你們這裡竟然有100元的商品？是看到家長在遠處，故意配合鍛煉孩子然後讓我們去補錢的嗎？”店員笑說是真的正好有，孩子掏褲袋說自己隻有100元，有什麼就買什麼。

過程中，他當然沒有辦法一步到位，會分心，會嫌悶，還會想放棄，爸爸就反複給他強調一些基本的規則，比如目的地在哪裡，過馬路要注意紅綠燈，搭乘地鐵的流程是什麼，找到商場的辦法是看地圖，不懂就要大膽問商場的工作人員；看到孩子走到半路被什麼東西吸引，要耐心地等他回過神來，提醒他正在執行任務，要專心。

于我們而言，這樣的訓練，雖磨人但也是有意義的陪伴過程。

05

你不是“壞孩子”

很多人都會誤解多動症的孩子是熊孩子，包括自己家裡人，有時甚至孩子都會被影響到，認為自己比别人差，沒救了。

“如果世界所有人都不接納你的孩子，作為父母你應該要接納他，因為你是把他帶來這個世界的人，當你沒有辦法立刻改變這個世界的氛圍的時候，至少第一步作為父母要有能力，也要願意，去看見跟欣賞自己的孩子；

第二步，我們需要幫助孩子明白，在這個部分你的能力确實沒有别人好，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你其實很适合做什麼，學習什麼——如果父母能夠做到這樣，就是送給孩子這一生最好的禮物。”——台灣的心理學教授賴念華

在最崩潰的至暗時刻，這段話真的安慰到了我。我學着接納，“退一步海闊天空”，無論孩子的表現如何，外界評價如何，都不要把眼光隻放在問題上，而是始終放在孩子身上。

上了二年級，孩子情況開始有好轉，雖然仍然不怎麼聽課，玩筆亂塗畫撕紙條，但已經很少會幹擾到同學，也不會再離開座位，他對班集體也有了歸屬感，有了一些固定的小夥伴，他會留心觀察校園和老師同學，回來給我描述許多細節，很多時候，甚至是他在安慰我，這次失敗了，但沒關系，我又闖禍了，但我會改的......

我知道，他沒有選上任何的班幹部，沒有第一批入少先隊，沒有在家長會的表揚名單上，他的聽寫沒有100分，文具仍然丢三落四，他并不多才多藝，像班上其他孩子一樣大大方方地上台演講，他還是會固執地關注或忽略一些事情；

但他會留心身邊的人，他送給老師的禮物，是老師打心底裡喜歡的玩偶和鑰匙扣，他對朋友好，是因為别人送他去醫務室換藥，還說不會讓其他同學排擠他，他開始會照顧比自己小的弟弟妹妹，經常想一些新奇的點子撺掇大家一起玩遊戲，溫暖又天真；

小治也會意識到自己“不夠優秀”，我試着給他“洗腦”：“你不是壞孩子，隻是有些行為要糾正，你沒有問題，隻是和别人不一樣”；

也是從二年級開始，我嘗試讓孩子在學校午休，并且告訴他，奶奶已經回老家了，爸爸媽媽都要上班，你中午要待在學校，遵守學校的要求，好好吃飯和睡覺，不然就沒有人可以帶你了，這可是家裡的實際困難哦。

我能感覺到，小治聽懂了我的話，他明白什麼是底線，多動如他，竟然都可以做到即使睡不着覺，都能躺着閉目一個多小時，并且還會很開心地告訴我，午休的時候心裡想着某個好玩的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我知道，小治開始關注外界，在意後果，自動調整自己的行為了，這小小的開始，是他認識自我的一大步。無論如何，小治的二年級，終于趕上大多數孩子的一年級了。

我們才明白了那句不好理解的話：人是不會被改變的，除非他被允許不改變也是可以的，改變才會發生。

06

多動症就像一個報警器

随時提醒着我

小治的多動症就像一個報警器，随時提醒着我，不要浮于表面，要用心去看見孩子。

而更為重要的一點，當然也是最難做到的，就是作為爸媽要明白做這些事情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最開始的時候，我自然認為這是為了治療，讓小治可以像大多數孩子一樣，有恰當的行為，良好的情緒，家長不被投訴，老師肯定孩子；

可随着時間推移，我慢慢發覺，這是整個家庭成員共同成長的契機：

如果不是小治，我可能意識不到大多數情況下是自己沒有站在他的立場看問題或者沒有處理好自己的情緒，有時有問題的是大人，而不是孩子；

小治讓我明白，孩子和孩子是不同的，我沒有辦法替孩子決定他的未來，甚至沒有辦法掌控他當下每一步，别人的經驗也許是好的，是對的，也許是有着讓人羨慕的結果，但未必适合他；

正是因為小治，我沒有“機會”掉進另一種熱血沸騰的育兒氛圍，比如報很多的輔導班和興趣班，考等級拿證書……

我們過得非常原始和簡單，吃飯睡覺逛街玩耍，看看書看看電影鍛煉一下身體，直接回歸到了爸媽養育最基本的模樣：全身心地陪伴他。

對于未來，以前我曾有過這樣的“幻想”，希望他成績好，能考上好大學，至少不低于自己的爸媽……

但如今我更重視過程，目标是認真過好每一天，至于小治的未來，不論什麼樣的人生，隻要他自己滿意、能感到幸福就足夠了。

我相信，孩子們都會循着内心走出自己的路，小治也是一樣，而我們作為父母，隻是在一旁彎着腰提着燈籠，讓這條路不那麼黑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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