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引古詩體會詩人什麼心情?作者:許芳紅(淮陰師範學院文學院教授),今天小編就來聊一聊關于秋風引古詩體會詩人什麼心情?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作者:許芳紅(淮陰師範學院文學院教授)
編者按
名家研究向為古代文學研究重心之所在,陶淵明、李白、杜甫、韓愈、蘇轼、陸遊尤為重中之重。在名家研究與接受過程中,其主要特征往往日益凸顯,如陶淵明之平淡、李白之豪放、杜甫之沉郁、蘇轼之曠達、陸遊之悲憤,已成為其标簽,學界同人雖多有他論,但亦難糾其單一化之偏頗。因此,多途徑、多角度的細部考察,立體化的名家研究,試圖拂去曆史沉積的标簽,力圖接近真實,豐富名家的“筋骨血肉”,改變其單一性認知,一直是學界同人孜孜以求之目标。本次發表的三篇文章于名家研究均不襲陳言、别開生面。《風花高下飛——杜甫詩歌的吟賞自然》通過對杜甫歌詠山水花鳥景物詩歌的細讀,發現其日常景物賞玩的情緻和與之相生的婉麗風格,讓我們看到一個完整的充滿生命情韻的杜甫;《唐代類書中的陶淵明影像》從類書編撰詞條選擇探析了唐人對陶淵明的認知;《陸時雍眼中的李白詩》則通過明代陸時雍對李白詩歌的選擇與批評,強化了人們對李白續揚《詩經》風雅精神的認識。三篇文章某種程度上對文學名家研究的精細化有一定助益。
(胡傳志)
《紅樓夢》第七十回曹雪芹借寶玉品鑒《桃花行》詩稱杜甫也有“‘紅綻雨肥梅’‘水荇牽風翠帶長’之媚語”。通常人們也多注意到,杜甫創作了許多内容上忠君愛國、風格上“沉郁頓挫”的詩歌,而實際上他還有相當一部分歌詠山水花鳥景物的自然詩歌,表現了其對日常景物賞玩的情緻,風格婉麗,對後世産生了深遠影響。當前人們對其表現與詩史價值卻關注不夠。
杜甫此類自然詩歌多寫在其左拾遺任上及定居四川期間,此兩階段詩人生活較為安定,心緒較安和平穩,遂常以賞玩的情緻欣賞自然。如《寒食》詩雲:“寒食江村路,風花高下飛。汀煙輕冉冉,竹日淨晖晖。田父要皆去,鄰家問不違。地偏相識盡,雞犬亦忘歸。”景物幽,人情淳,詩人于此甚有其樂陶陶之意。再如《絕句二首》其一,“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寫一派春天和樂安适的景象。羅大經《鶴林玉露》評此詩曰:“上二句,見兩間莫非生意。下二句,見萬物莫不适性。于此而涵泳之,體認之,豈不足以感發吾心之真樂乎。”其他如《夔州歌十絕句》其五寫夔州早春之盎然生趣,極盡自然之樂;《遣意兩首》其二以輕柔淡筆寫盡清夜之美;《漫成一首》《長吟》等俱是詩人恣情遊玩、身世兩忘後的佳作。然而,對杜甫來說,快樂是短暫的,“醉裡眉攢萬國愁”(黃庭堅《題浣花醉歸圖》)才是其常态,山水美景覆蓋下的是其深入骨髓的憂傷,詩人的欣賞是“擔荷中之欣賞”(葉嘉瑩《杜甫〈秋興八首〉集說》)。如寫于四川的《狂夫》:“萬裡橋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滄浪。風含翠篠娟娟淨,雨裛紅蕖冉冉香。厚祿故人書斷絕,恒饑稚子色凄涼。欲填溝壑惟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此時的杜甫故人書絕、稚子恒饑,所謂的“疏放”與“老更狂”不過是“含淚的微笑”。《絕句漫興九首》是一組充滿情味的詠春色佳作,詩人本欲借景物以自娛,但終難掩内心之愁懷。《杜臆》評雲:“客愁二字,乃九首之綱領。愁不可耐,故借目前景物以發之。”再如《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杜臆》雲:“言來詩但悲早春,我則有轉添而更甚者。愁伴客,老随身,麾之不去,尤可悲也。且早春何必悲,當此桃嫩柳青,其景色亦正佳耳。但以四海猶亂,望鄉未歸,此我之所以聞詩而愈悲也。”“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是其許多此類寫景詩的心靈注腳,詩人以酒澆愁、以詩遣興,其寫景詩表面靜谧美麗,實則潛藏着深廣的憂愁。
杜甫是儒家思想的實踐者,“竊比稷與契”“窮年憂黎元”是其愛君憂國的精神寫照,但“非無江海志,潇灑送日月”的歸隐江湖之思,于詠賞自然之餘也會不經意流出。如《夜宴左氏莊》雲:“林風纖月落,衣露靜琴張。暗水流花徑,春星帶草堂。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詩罷聞吳詠,扁舟意不忘。”清幽雅緻的環境令詩人起“扁舟”之意。再如其《遣意兩首》其一:“啭枝黃鳥近,泛渚白鷗輕。一徑野花落,孤村春水生。衰年催釀黍,細雨更移橙。漸喜交遊絕,幽居不用名。”草堂春日之景如此閑适,釀黍移橙如此适情,詩人于此有澹然世外之思。但是杜甫所謂的歸思不過是其在人生失意、理想無望時的暫時逃離,如其《江亭》雲:“坦腹江亭暖,長吟野望時。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故林歸未得,排悶強裁詩。”張九成子韶曰:“陶淵明雲:‘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杜子美雲:‘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若淵明與子美相易其語,則識者必謂子美不及淵明矣。觀雲無心,鳥倦飛,則可知其本意。至于水流而心不競,雲在而意俱遲,則與物無間斷,氣更渾沌,難輕議也。”(轉引自仇兆鳌《杜詩詳注》)論者認為此足可與陶淵明相颉颃,評價不為不高,然觀其最後兩句“故林歸未得,排悶強裁詩”,則知詩人故鄉難忘,憂國憂民之心難以抛開。
寫景詩在唐詩中蔚為大觀,佳句層出不窮,杜甫此類寫景詩卻具有獨特的婉約纖麗之态。其一,景物多為眼前實景,幾無虛處。杜甫筆下的景物多為生活實景,其描寫範圍觸及生活中每一個細小的物事,舉凡生活中我們能見到的事物,詩人都有題詠,且賦予它們以生命情韻。如“沙晚低風蝶,天晴喜浴凫”(《江亭送眉州辛别駕升之》),仇兆鳌評曰:“風蝶浴凫,全寫時景,意非重複。”(《杜詩詳注》)“狎鷗輕白浪,歸雁喜青天”(《倚杖》),仇兆鳌評曰:“狎鷗、歸雁,俱物色而兼生意者。”(《杜詩詳注》)王嗣奭評《絕句六首》曰:“公竄奔既久,初歸草堂,凡目之所見,景之所觸,情之所感,皆掇拾成詩,猶之漫興也。”(王嗣奭《杜臆》)可見,平凡實在之物一經詩人點化,則自有風緻與情味,此正如張戒所論:“李義山詩隻知有金玉龍鳳,杜牧之詩隻知有绮羅脂粉,李長吉詩隻知有花草蜂蝶,而不知世間一切皆詩也。惟杜子美則不然,在山林則山林,在廊廟則廊廟,遇巧則巧,遇拙則拙,遇奇則奇,遇俗則俗,或放或收,或新或舊,一切物,一切事,一切意,無非詩者。”(《歲寒堂詩話》卷上)其二,巧于形容,細而深。杜甫的此類寫景詩無論是工筆細描,還是淡筆輕描,都形神畢肖!葉夢得在評“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水檻遣心二首》)時說:“詩語忌過巧,然緣情體物,自有天然之妙。如老杜‘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此十字,殆無一字虛設。細雨着水面為漚,魚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則伏而不出矣。燕體輕斜,風猛則不勝。惟微風乃受以為勢,故又有‘輕燕受風斜’之勢。”(《石林詩話》)再如其《上牛頭寺》“花濃春寺靜,竹細野池幽。何處啼莺切,移時獨未休”,仇兆鳌評雲:“花竹之下,寺靜池幽,反覺莺啼太切,真是巧于形容。”(《杜詩詳注》)其“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嚴鄭公宅同詠竹》),楊慎評曰:“竹亦有香,人罕知之。杜詩‘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李賀‘竹香滿幽寂,粉節塗生翠’,皆善于體物。”(《升庵詩話》卷三)其《晨雨》“小雨晨光内,初來葉上聞。霧交才灑地,風折旋随雲。暫起柴荊色,輕霑鳥獸群。麝香山一半,亭午未全分”,趙汸評曰:“必霧起而方能灑地,經風折而旋即随雲,細之甚也,此與‘煙添才有色,風引更如絲’相似,蓋着題處所必有用者。曰暫、曰輕,皆言其細小。自晨及午,全詩皆用順寫,工細入妙。”(轉引自仇兆鳌《杜詩詳注》)黃生曰:“讀‘微雨不滑道’一章,以為微雨難寫,故多從題外著筆,及閱此詩,能字字實寫小雨,以正面還題,真如化工肖物。”(轉引自仇兆鳌《杜詩詳注》)其三,風格婉麗。杜甫此類寫景詩如天然圖畫而又情韻悠長、詩意蘊藉,美麗而不失于浮薄,幽情深意而不失于晦澀,誠可謂婉而麗。中唐元稹較早指出杜詩有“流麗”的一面,并認為是受到了南北朝人徐陵、庾信的影響,他曾雲:“至于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古傍蘇、李,氣奪曹、劉,掩顔、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元稹《唐檢校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宋張綖也雲:“杜詩無所不具,後人各因其姿之所近而祖之,皆足以名家。雨檻、風床一聯,秦淮海以婉麗得之,而有‘雨砌堕危芳,風軒納飛絮’之句……又淮海雲:‘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卧晚枝’亦效杜句而涉于纖矣。”(轉引自仇兆鳌《杜詩詳注》)文中所提“雨檻、風床一聯”全句為“雨檻卧花叢,風床展書卷”(《水閣朝霁奉簡雲安嚴明府》),寫景流麗儒雅、工緻婉麗,其麗而有則、有情、有蘊,不乏高人風緻。張綖強調了杜甫具有“婉麗”一體,并指出秦少遊得其婉麗卻仿效不及而落于纖弱,頗有眼光。
杜甫詩歌的“婉麗”風格對後來詩詞的發展産生了一定影響。清王嗣奭評其《風雨看舟前落花戲為絕句》曰:“纖秾绮麗,遂為後來詞曲之祖。”(《杜臆》)認為杜甫的“纖秾绮麗”之風格開了宋詞風氣。張僅亦雲:“公之詩支而為六家:孟郊得其氣焰,張籍得其簡麗,姚合得其清雅,賈島得其奇僻,杜牧、薛能得其豪健,陸龜蒙得其贍博。皆出公之奇偏爾,尚軒軒然自号一家,爀世烜俗。”(轉引自元稹《讀杜工部詩集序》)認為中唐詩人張籍正是繼承了杜甫之簡麗詩風而成一家。明人胡應麟曾曰:“然律以盛唐,則氣骨有餘,風韻稍乏。唯‘風林纖月落,衣露靜琴張’,‘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鳥過’,尤為工絕,此則盛唐所無也。”(轉引自仇兆鳌《杜詩詳注》)具陽剛之美的雄壯山水與具陰柔之美的風竹花月,兩者相得益彰、相輔相成,讓我們看到一個完整的充滿生命情韻的杜甫,這種情韻使“詩聖”杜甫更具人性魅力,也使唐代詩歌于“氣骨”之外更添風華。
《光明日報》( 2020年07月27日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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