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作為金陵十二钗又副冊榜首，在《紅樓夢》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正因為如此，她的病逝顯得格外突然。

第77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美優伶斬情歸水月”，繼前番抄檢大觀園，王夫人發動了二次抄檢，攆走了一大批丫鬟，晴雯就在其中。細心的讀者會發現，晴雯的死太過突然，她被王夫人攆走的當天夜裡，就病情加重，一命嗚呼，連頭一個晚上都沒有扛過去。

稱得上幸運的是，賈寶玉在晴雯剛剛被攆走之後，曾偷偷去探望過她。兩人見面之後，百感交集，晴雯貌似對自己的未來早有預料，所以她和賈寶玉傾訴了這麼一段話：

晴雯嗚咽道：“有什麼可說的！不過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也知橫豎不過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隻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第77回

從這裡就能看出，晴雯的病更多是心病，也正是因為心病難以預料，她的病逝才會那麼突然，晴雯自以為還能再撐三五天，結果剛剛見過寶玉，當天夜裡人就沒了。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晴雯對自己悲劇命運的分析并不準确，她認為自己之所以落得這麼個下場，是因為自己長得太漂亮了，因為太過漂亮，遭到了别人的嫉妒和诽謗，最終慘遭王夫人的針對，将其逐出了怡紅院。

也就是說，晴雯至死也沒有透過現象看到本質，她将自己的悲劇歸結到别人身上，認為自己沒錯，是别人嫉妒、诽謗自己，進而發出一句“我太不服”的感歎！

誠然，晴雯确實是整個賈府最漂亮的丫鬟，就連王熙鳳也承認：整個府裡的丫鬟加起來，也沒有晴雯生得好！可容貌上的優勢，并不足以對晴雯造成“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嚴重後果。

賈府中長相漂亮的女子并不少，比如林黛玉、薛寶钗，以及“詩呆子”香菱，可她們的人際關系都不差，尤其是薛寶钗，書中明言，連賈府中的丫鬟們都喜歡跟寶钗一起玩，為什麼薛寶钗就不會被容貌所累？

說到底，容貌隻是外在因素，根本原因還是在于為人處世。晴雯的容貌，隻是牆倒衆人推的輔助手段，根源在于晴雯為何會惹得衆怒，遭到“牆倒衆人推”的針對？

晴雯被攆出去後，大觀園中除了賈寶玉，幾乎沒有人覺得惋惜，甚至連打掃衛生的婆子們都在暗中慶賀，書中寫道：

（婆子們）又吩咐：“快叫怡紅院的晴雯姑娘的哥嫂來這裡等着，領出他妹妹去。”因笑道：“阿彌陀佛！今日天睜了眼睛了。把這一個禍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淨些。”——第77回

大觀園中普羅大衆的态度，已然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情感傾向，換言之，晴雯即便放在今天，也一定是厭惡她的人多，欣賞她的人少，這是一種必然。即便有人稱喜歡晴雯，若身邊真有一個晴雯，恐怕立刻躲之不及，鬧個葉公好龍的笑話。

晴雯在大觀園中有很多劣迹，她作為怡紅院的二把手，經常頤指氣使地使喚、打罵其他丫鬟，對于這一點，我經常舉的一個例子就是第31回的“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彼時晴雯言語得罪了賈寶玉，寶玉氣急之際，便要去回王夫人、賈母，要将晴雯送走，這場争吵整個怡紅院人人都聽到了，可大家的反應卻是這樣的，書中寫道：

（寶玉）說着一定要去回。襲人見攔不住，隻得跪下了。碧痕、秋紋、麝月等衆丫鬟見吵鬧，都鴉雀無聞的在外頭聽消息，這會子聽見襲人跪下央求，便一齊進來都跪下了。——第31回

賈寶玉要攆走晴雯，沒有一個人進來攔阻，隻有襲人擔心事情鬧大，會被王夫人、賈母知曉，所以跪下央求賈寶玉，而其他丫鬟見襲人是這個态度，這才緊跟着一起跪下求情。甚至可以推測，在這些跪下的丫鬟中，恐怕有相當一部分人希望賈寶玉真的攆走晴雯，這樣以後就少一個折磨她們的“魔頭”。

單是怡紅院中的丫鬟，《紅樓夢》中明寫的就有佳蕙和小紅兩位，佳蕙不服氣晴雯工作态度松散，卻能得到主子的賞賜（，小紅也曾無緣無故被晴雯辱罵“爬高枝兒”，書中沒有寫到的還有多少呢？從晴雯被攆走後，婆子們彈冠相慶的态度來看，晴雯也沒少得罪她們。

因此，晴雯的悲劇根源是人情世故，并非是簡單的容貌問題。晴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但她從不拿自己當奴仆，貌似具有平等觀念，可她的平等隻針對自己，面對其他小丫鬟，她還是照樣欺壓她們。

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诽謗晴雯，這僅僅是導火索，如果晴雯一向做事謙遜穩重，沒有惹出禍端，王夫人或許不會相信這樣的诽謗。可要命的是，王夫人曾親眼看見過晴雯插着腰辱罵小丫鬟，她早已對晴雯心生厭惡，王善保家的诽謗隻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火柴。

當然，我們以上分析貌似有“受害者有罪論”的嫌疑，因為晴雯終究不是狐狸精，她被攆的官方流程是存在問題的。但我們要清楚的是，對于生命而言，講道理論黑白顯得蒼白無力，如果懂得人情世故，就能避免這樣的悲劇，為何不去做呢？到底是講道理重要，還是生命重要，這是每個人應該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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