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周矗
編輯 | 楊晶
意識到自己成為《樂隊的夏天》第二季的冠軍時,重塑雕像的權利主唱華東那張極其克制的臉上,飄過了一秒驚喜的表情。
在這檔經常被诟病“煽情”的節目裡,奪冠的恰恰是這支最不喜歡煽情的樂隊。
圖源:米未傳媒
華東認為,這是《樂隊的夏天》第二季(以下簡稱“《樂夏2》”)的超常發揮,也是重塑雕像的權利(以下簡稱“重塑”)的正常發揮。
同時,他向娛刺兒(ID:haozhugongshe)宣布了一個有些意外的決定:
《樂夏2》是重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綜藝。
圖源:新浪微博@重塑雕像的權利
長期與外界保持疏離的他們,并不習慣暴露在聚光燈下的生活。幾個月來,重塑密集地接受着媒體采訪,但60%的問題都是雷同的,從德國到北京通州的故事被寫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我們決定以《樂夏2》為起點,去聽聽重塑這支小衆的,精英化的樂隊,第一次與主流審美“切磋”的故事。
“奪冠不是意料之外,是情理之中”早在《樂夏2》公布參賽樂隊前,重塑就被樂迷列為“打死也不會來的”樂隊之一。甚至有人放言,如果重塑去樂夏,他就去大街上裸奔。
這源于重塑的精英化屬性。在自我介紹的小片裡,重塑所有的标簽都與“一”有關。“第一支純英文樂隊”“第一支全程背對觀衆的樂隊”“現場水平第一的樂隊”。
圖源:愛奇藝截圖
在部分樂迷看來,重塑來到《樂夏2》是一種流俗。但對重塑來說,參加《樂夏2》是為了滿足一個私心。
他們希望向大家展示,如何關注音樂本身,聚焦音樂的核心内容,不被外部的人和事所打擾,不懷疑音樂本身的力量和價值。如果重塑最終真的赢了,那麼,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勝利——是純粹的、音樂的勝利。
圖源:摩登天空ZERO
重塑對自己在《樂夏2》的預期,是進入前七。不是因為他們的音樂不夠好,而是他們覺得重塑在綜藝舞台上是不讨喜的。
錄第一集的時候,馬東曾經問重塑,覺得自己可以走多遠?華東的回答是,如果單純按照音樂本身來說的話,我們應該第一或者第二。但是如果有綜藝元素摻雜進來,那就不好說了。
重塑在舞台上有幾項從來不做的事,比如從來不和樂迷互動,從來不講自己過去的故事,以及從來不煽情。
“做綜藝效果這件事每個人都很擅長,我們不是不擅長,我隻是選擇不去做而已。因為這個東西太簡單,太low了,在公開場合去分享情緒是很可笑的。”
抛去綜藝效果後,華東認為重塑奪冠不是意料之外,就是情理之中。
他們在決賽上選擇的,是經常被壓軸演唱的《SOUNDS FOR CELEBRATION》。無論是在《樂夏2》的舞台,還是在熙熙攘攘的音樂節現場,這首歌都有讓人瞬間安靜下來的魔力。
圖源:新浪微博@重塑雕像的權利
劉敏的合聲,華東的低吟和着悠揚的旋律,讓聽者如沐聖光。他們把決賽的最後一首歌,變成了一首穿越時空的奏鳴曲。
第二輪投票中,更多的樂迷把票投給了他們。
“不一定是觀衆的品位提高了。其實在音樂性上,觀衆可能暫時不能完全明白,或者喜歡重塑的音樂本身,但我們在現場的演奏、專業度、配合,以及舞台張力,是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感受到的。”華東說。
國慶節期間,重塑跑了四個城市,演了四場音樂節,台下樂迷的歡呼聲比過去高漲了許多。
但華東覺得,這些歡呼中多少帶有一些“想象”的成分,或許隻是因為大家太久沒去聽音樂節了。
他們心裡清楚,現在重塑的高曝光度都是一檔綜藝帶來的,不會持續太久。
“我們可能不太适合參加太多綜藝。參加了太多之後,無論是創作還是生活,對人都有一種不知不覺的影響,這種影響我個人認為是負面的。”
圖源:新浪微博@DazedChina
同時,三個人過去的生活經曆,包括父母的情況都暴露在了公衆視野裡,這讓華東覺得有一點不舒服。在他心中,樂隊與私生活有着明顯的邊界。
拍真人秀時,三個人探訪了他們在北京的多處排練房,但鏡頭從未踏進成員的私人住所一步。
無論是在國外的音樂節,還是在《樂夏2》的舞台上,重塑都保持着這種“極簡風格”。若不是為了配合節目規則,重塑在樂夏舞台上也隻會說兩句話,一句是自我介紹,一句是“謝謝,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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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百度百科,華東、劉敏、黃錦三個人的頁面上都隻有寥寥幾句話,這似乎與他們的履曆并不相稱。
華東不知道什麼是百度百科,也沒看過。“不要把它填滿,就那樣空着吧,挺好的”。
“非常規好聽”重塑拿到冠軍後,汪峰忍不住感慨,如果放在三、五年前,重塑是很難憑借小衆音樂,在主流舞台上獲得勝利的。
事實上,重塑的音樂也是《樂夏2》中評價最為兩極化的。喜歡他們的人認為他們的音樂高級,不喜歡他們的人認為他們的音樂空洞,沒有靈魂。
重塑所有的歌曲都是英文歌。在《樂隊我做東》中,華東解釋說,唱英文隻是因為英文是最适合唱搖滾樂的。這是一種表演形式,不是語種孰高孰低的問題。
圖源:愛奇藝截圖
從一出道開始,重塑的音樂就面臨着“不接地氣”“炫耀優越感”的質疑。華東認為,這不是重塑的問題,而是聽者的問題。
“先不說歐洲, 就說在日韓,甚至柬埔寨、印度尼西亞,很多地方都有英文樂隊,幾乎不會有當地人去質疑他們為什麼不用母語歌唱。那些人真的這麼在乎樂隊唱不唱母語嗎?還是說,他們僅僅是用一種方式去參與到讨論中來。除開這個方法,他們無從下手去讨論我們的音樂呢?”
對于所有問題的理解,重塑都有一套自洽、缜密的邏輯,這同樣适用于他們的音樂。
與追求“永遠年輕,永遠熱烈盈眶”的樂隊不同,重塑拒絕即興,不依賴靈感,隻追求一種嚴絲合縫的快感。就像他們的logo上的三角形一樣,嚴密、大氣、非常規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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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手黃錦把重塑的排練形容成“軍訓”。創作一首新歌時,華東會先提供大框架,三個人再一起把想法變成可演奏的音樂。這是一個極其枯燥的過程,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會被要求重來。
他們經常會耗費一天時間,隻排四小節的内容。黃錦說,重塑的新歌排練時間已經超過一年半了。
在《樂夏2》首次表演《PIGS IN THE RIVER》時,華東的設備突然沒了聲音,他即興用一段口哨代替了合成器,保證了表演的順利進行。
這段被視為錦上添花的口哨,卻成了華東的“夢魇”。第二次演出之前,華東反反複複檢查了四遍,隔兩分鐘就要确認一下設備是不是有聲的。
這種理性和嚴謹,挑戰的是大部分樂隊用感性創作的模式。但在華東眼中,理性與感性,結構與情感表達從來不是矛盾的。
“如果一首歌音樂開始三分鐘了,但是還沒有唱,他們會認為是沒有表達的;如果一首歌不是漢語,他們會認為是沒有表達的;如果一首歌從頭到尾居然沒有吉他,他們會認為是沒有表達的。所以對于他們來說,‘表達’這個詞是特别窄的一個範圍。”
重塑不擅長用旋律。他們的表達,更多地藏在英文歌詞與編曲中。
《PIGS IN THE RIVER》用陰冷妩媚的律動,闡述了一則娛樂至死的黑寓言。《SOUNDS FOR CELEBRATION》用近乎聖潔的合聲與旋律,寄托着對另一個國度的反戰願望。
這種實驗性的,隐晦的表達,使得重塑的音樂注定無法口口相傳,更難在互聯網“快餐音樂”時代迅速流通。
圖源:愛奇藝截圖
華東很少上網,從來不聽那些“互聯網快餐音樂”。他覺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能把有限的生命浪費在垃圾的音樂上。
“這就像是某一樣東西,你分明知道它是錯誤的,也應該沒有精力去嘗試一下,然後才說它是臭的,聞一聞就知道了。”
流行是一種結果,而不是重塑做音樂的目的。他們隻想做出自己審美水平以上的作品,和他人喜歡不喜歡無關。
最“裝”的樂隊?節目播出之後,很多人說重塑是《樂夏2》裡最“裝”的樂隊。
在候場時,他們手裡捧着的是書而不是酒瓶;在離場時,華東會像指揮家一般做出優雅地謝幕動作。
無論在什麼樣的場合,他們總是不苟言笑,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言語間透露着對粗俗文化的蔑視。
重塑有時會看到這些評論。“很遺憾,目前為止沒有一個批評說到點子上。”華東說。
沒有人可以改變重塑的創作和表演。在合作賽上,張亞東老師曾提議,讓重塑多與其他人進行合作,當時華東在台上說,他會認真地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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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已經考慮出了結果。
“我經過了慎重的考慮,我決定不接受。重塑從第一張唱片到現在其實一直在改變,隻是可能亞東老師對我們不是那麼熟悉,這完全不是他的問題。”
與Mandarin的合作,是華東在《樂夏2》裡最滿意的一次表演。但他覺得,這樣的合作不會再有第二次,因為那隻是在一個特定的情況,特定的規矩,特定的條件之下誕生的一個特定的産物,無法複制。
重塑不習慣用熱情包裹内心的真實想法,從這個角度來看,重塑恰恰是最不“裝”的。
遇到喜歡的朋友,他們會非常熱情。但遇到一些不喜歡的人或行為時 , 他們會毫不掩飾地把這種厭惡表現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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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llow PD羅聰明第一次采訪重塑,是在他們的排練室裡。回答問題時,華東很喜歡用反問句,比如她問重塑為什麼來樂夏,華東第一反應是反問“樂夏為什麼要請重塑?”
“采訪重塑的過程是比較刺激的,像在下盲棋,鬥智鬥勇而終有所得,是工作過程中有趣的挑戰。”羅聰明說,她已經找到了随時與華東智力摩擦的樂趣。
經曆了互相試探,逐步了解,些許欣賞,次第信任後,她發現重塑正在逐漸打開自己。
“第一次樂隊入場的時候,他們坐在角落,不善言辭,有人接近的第一反應都是身體後傾。最後一次錄制的第二現場,華東的各色表情包已經輻射到各個樂隊乃至觀衆心中,他自己相對也更打開,仿佛找回了場子,經常大笑然後快速表情管理,找回嚴謹。”
不可否認的是,這裡面也有Mandarin的功勞。
Mandarin是重塑在《樂夏2》交到的新朋友,吉他手肖駿更是成為了“長在華東咯吱窩上的男人”,擁有讓華東“一秒破功”的能力。
圖源:新浪微博@娛樂圈長
“他們不是冷漠,也許隻是覺得沒有必要對所有人熱情。”與重塑的接觸讓羅聰明明白了一些道理,或許讨好自己比讨好别人更重要,堅持想做的比做到重要。
重塑對他人的疏離不是來源于蔑視,而是對自身所求的堅定。這種堅定,正是搖滾樂帶給他們的。
對搖滾樂的熱愛,讓華東大二從德國退學,讓劉敏和黃錦離開家鄉來到北京。華東說,在做樂隊的過程中,會感受到無窮的快感、滿足感以及成就感,這些東西會讓他們繼續走下去,這不是信念,而是生活。
在做樂隊這件不清醒的事裡,重塑恰恰做得異常清醒。音樂足已把他們的精神世界填滿,世故、圈子、名利已經無法侵蝕他們的靈魂。
圖源:新浪微博@摩登天空
現在,重塑正在準備他們的新歌以及巡演。他們不希望《樂夏2》打亂自己的節奏,雖然這在短時間内很難。
他們從來沒想過,如果不做樂隊了要做什麼。因為重塑不存在“做不下去”,音樂就是他們的生活。
“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們拿不動吉他,唱不動歌了怎麼辦?”我問。
華東告訴我,這個世界還有一種音樂叫後搖。如果有一天連後搖也做不到的話,德國有一個樂隊叫做Einstürzende Neubauten,他們出了一張專輯叫做《Silence is sexy》,寂靜是性感。
“也許沒有聲音,本身也是一種音樂。”華東說。
(文中羅聰明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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