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竟然飄了一夜的細雨，輕柔得夢一般，淺淺地濡濕了地面上的一層砂石。空氣中有一點潮濕，輕潤的氣息在口鼻間遊走，細細嗅來，似乎還有隐約的花香，以及那些剛剛萌發的新芽的鮮味兒，夾雜着不易察覺的馨香，将春的氣息一絲一絲地注入到所有的角落，然後再膨脹着，擴張着，占滿整個世界。

江南的清明前後照例是要下一場綿綿的春雨的，這雨便不同，連日下着，似乎總也停不下來。卻總有一個小小的間隙，容躲在家裡的人們稍稍走出家門，吸一腔春的氣息，滌蕩一整個冬天的沉悶。以前總是想弄明白，這雨到底是算好了時間趕來的，還是雨來了于是清明也欣欣然跟着來了。

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别。燈在月胧明，覺來聞曉莺。

一樹杏花兒在無邊絲雨中漫天飛舞，悄然落在地上，厚厚地積起一層，樹上樹下便連成一片的醉人胭脂嫩粉，春的嬌俏在白牆青瓦的古樸村落裡，暈染成一幅詩意的中國畫。銀亮亮的蛛絲上落滿了迷蒙的細雨，雨珠兒便輕輕地順着那蛛絲串了起來，像極了一張奢華的水晶網，迎着白日間的光亮，一顆一顆便耀眼得絢爛起來。歸來的幾隻燕子，風塵仆仆，低低地飛着，尋找着舊時的屋檐，偶爾在眼前滑翔而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是這個如詩般的春天最好的詩眼。這些詩眼搖曳着，蕩漾着，串起了一串串鵝黃的柳芽兒，于是那一樹的嬌柳便羞澀成新娘，在那一霎兒而過的清明雨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買得杏花，十載歸來方始坼。假山西畔藥闌東，滿枝紅。

艾草長成了。在城郊的滿山遍野裡，長得茂盛而恣意，鮮嫩嫩的，活喇喇的，頂着雨珠兒，一陣風過，打個機靈，于是那小水珠兒便順着莖葉抖落一地，驚醒了地上美味的地木耳，滑滑的一片，春天的味道仿佛已經在唇齒間流轉流連。

人們拎着自己編制的提籃，踩着雨鞋，帶着寬檐的草帽，在杏花雨的巧笑嫣然裡尋找這個春天最誘人的味道，鮮嫩的艾草，爽滑的地木耳。孩子們樂壞了，在田野裡狂奔，撿上兩朵地木耳，掐上兩株嫩艾草，便再也耐不住性子，遠遠地飛走了，追着靈巧的燕子，趕着一霎一霎的清明雨，銀鈴般的笑聲便追随着腳步，變成了這個春天裡最美的句點。

世路幾年滋艾草，道山今日聚梅花。

人們将艾草摘洗幹淨，在熱水中焯一下去掉苦味，按照比例，摻入糯米粉揉成面團，做成劑子。再用花生碎，芝麻碎，蜜糖，豬油等調制起來，做成餡兒，包起來成為一個個翡翠綠的艾米果。還有一些人家還會在裡面包上鮮肉或臘肉、筍、大蒜等配料制作的餡，做成鹹味兒的艾米果。

做好的艾米果放在鍋裡蒸，一股濃濃的清香撲鼻而來，彌漫了清明時節的大街小巷，這味道和簾外的一蓑煙雨相得益彰，映襯着春天裡那一樹杏花的嬌俏。出鍋了，孩子們便歡呼着湧過去，小爪子抓起來一個便往嘴巴裡塞，燙得龇牙咧嘴地做鬼臉，小嘴巴确實吧唧吧唧地咀嚼開來。艾米果的口感，滑嫩而不膩，軟中兼韌，特殊的春天的味道在唇齒間滿溢着，孩子們的味蕾在艾草的香味熏染下，生成最深處的關于春天的味道。

這個時候，一盤涼拌的地木耳，脆生生，滑溜溜的口感，整個春天的味道便都在嘴巴裡了。用自家熬制的辣椒油，拌上生抽和米醋，再來點兒麻油，加點兒黃瓜絲兒和胡蘿蔔絲兒，再來點兒蔥姜蒜末，齊活了。孩子們一口艾米果，一口涼拌地木耳，便将春天一咕噜吃下了肚。

微雨中開車經過一樹櫻花，想起那一年的黃昏裡，杏花微寒，我曾見那斜月一彎，一雙舊燕，盈盈春雨中的淡淡春山，艾米果的馨香，還有地木耳的清甜。

地木耳

望着窗外若有若無的雨絲，似乎舌尖也有了那一抹艾草香，隻是，異地他鄉的輾轉流離中，并不曾知道這一處，到底會有着怎樣的春天的味道。

且走且品且感知。這美好的春意闌珊，這行走中的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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