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曙平
話說宋江刺配江州後,廣施人情,上下沒有人不喜歡他的。再經過神行太保戴宗左右打點,故而不似一般囚徒那般吃苦受罪,整日裡東遊西逛,倒也不失自由之身。
一日,戴宗将黑旋風李逵引薦給了宋江。見這黑大漢一片赤子之心,宋江便有了三分喜歡。恰逢李逵輸掉了及時雨借給他的十兩銀子,在賭場又鬧起了事,戴宗聞聽,便與宋江一道去擺平。三人順道去浔陽樓吃酒,為了索要鮮魚給哥哥下酒,李逵與船主浪裡白條張順發生了鬥毆。在水裡,張順将李逵折磨得不成人形,幸虧宋江及時趕到,拿出張順兄長張橫的書信,這才平息了誤會。四人迤逦上樓喝酒時,李逵不慎又弄傷了賣唱的宋玉娘,及時雨照例賠了些銀錢。
因初來江南水土不服,宋江回到牢營後生了一場大病。過了五七日,這病方才漸漸好将起來。這日,宋江茕茕一人,心中郁悶,便出外走走。走着,走着,擡頭又見浔陽樓。受了酒簾上“藍橋風月”字眼逗弄,也便尋了臨江的位子坐定,呼喚酒保上酒。少時,一杯兩盞,擺下一盤精細牛肉,幾般菜蔬。宋江獨自倚闌暢飲。一杯接一杯入了愁腸,倒叫人悲欣交集。約莫一炷香的光景,宋江頭重腳輕,浪浪跄跄地站起身來,心裡尋思:我生在山東,學吏出身,結識了多少江湖好漢,全憑一個“義”字。雖留得些許虛名,而今三十好幾,高也不成,低也不就,不能為朝廷效忠也罷,叵耐被文了雙頰,發配到江州,家中父老兄弟,何日得以相見?想着,想着,不覺酒湧了上來,淚珠子潸然而下。遂扭頭喚酒保要來筆墨,見粉牆上有許多先人題詠的字句,不禁思忖:何不也題上兩首,倘若他年有了功名,再打這裡經過,重讀舊句,也不枉今日受這般苦。由是乘着酒興,磨好濃墨,去那白粉壁上寫道: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浔陽江口。
寫罷,自顧自地看了又看,一忽兒大喜,一忽兒大笑,又咕了幾口酒,不覺手舞足蹈地狂蕩起來,再次拿起筆,在那首《西江月》的邊上,仄仄地又寫下四句: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籲。
他時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端的是酒後吐真言。這般狂放的言辭,平素小心的呼保義是萬萬吟不出口的,怪隻怪這“藍橋風月”後勁大,方才發洩了許多的醪糟。寫了也就寫了,這厮偏偏又在後面補上五個大字:郓城宋江作。
這宋江,本是滿懷忠義無處出脫,一身才調沒法使喚,内心憤憤難平,酒後啰唣了幾句。閑常人看了,多半叫人一笑置之。恰恰這世上本無事,卻遇上一個鑽營的主兒。這人乃是無為軍的通判,名叫黃文炳,人送綽号黃蜂刺。有道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都猶可,最毒小人心。”可見黃蜂刺專愛撥弄是非,慣行歹事。這黃文炳聽聞江州知府蔡九是當朝太師蔡京的兒子,每每想巴結,苦無機會。恰好在浔陽樓上瞧見宋江題的“反詩”,立馬屁颠屁颠地向蔡九知府告密。那知府不問情由,當即派衙役将宋江捕獲,二人計議将其處決,心肝做成醒酒湯。這才牽惹出“宋江智取無為軍,張順活捉黃文炳”,這一番天字号風波。
北宋末年那些事兒,妙于影射,妙于沒由頭。因一個“義”字,便可視朝廷綱紀于兒戲。因小人一番口舌,偏又輕易撥弄一個人的生死。一波一搩如同放刁把濫,細細思量,叫人倒趓出一身冷汗來。由此看來:“清正廉明”四個字,自古及今,皆是高懸的明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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