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逍遙哥

首發：偉大的茶（公衆号）

《水調歌頭·詠茶》

南宋.白玉蟾（葛長庚）

二月一番雨，昨夜一聲雷。

槍旗争展，建溪春色占先魁。

采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煉作紫金堆。

碾破春無限，飛起綠塵埃。

汲新泉，烹活火，試将來，放下兔毫瓯子，滋味舌頭回。

喚醒青州從事，戰退睡魔百萬，夢不到陽台。

兩腋清風起，我欲上蓬萊。

譯文：

農曆二月的一場春雨，昨夜的陣陣春雷。鮮嫩的茶芽争先恐後般地舒展開來，建溪的春天和茶葉都是最早的。采摘樹枝上猶如雀舌一般的茶芽，帶着露水和煙氣搗碎舂爛，加熱煉制成為精美的茶餅。用茶碾碾破茶餅，帶着無限的春天氣息，飛揚起綠色的茶粉。

汲取清澈流動的山泉，燃起無異味的明火，嘗試剛剛到來的滋味，放下兔毫茶盞，滋味在舌頭上環繞回旋。喚醒了典故“青州從事”裡的好酒之人，驅除了無數強烈的睡意，何須夢到王屋山這些洞天福地？（又譯“無夢”的意思）此時兩腋徐徐清風起，我欲登臨蓬萊仙境。

注：

槍旗：指茶葉嫩芽。小芽如槍，小葉如旗，謂之槍旗。

建溪：河流名稱，古稱東溪，是福建省閩江的支流，或閩江的北源。發源于武夷⼭脈和仙霞嶺支脈處，建溪流經武夷山茶區。另，亦常代指建茶。

魁：第⼀位的，領先的。

煉作：加熱煉制，或制作。

紫金堆：尚未明确，暫釋指茶餅。一指紫雲堆，蒸熟堆放後呈現紫色。二指茶堆茶餅呈現宋瓷紫金釉色。三指以紫金色的黑釉兔毫盞為背景色。四指以“紫金”借指“金印紫绶”（金色魚袋和紫衣），以表達珍稀尊貴。

新泉：指清澈流動的山泉。

活火：指明火。要求無異味的硬木或硬核。

将來：将為副詞，将來則一指剛剛到來，二指欲來、起來。

兔毫瓯子：即兔毫盞，宋代建窯燒制的黑釉茶盞(建盞)中的窯變類黑釉兔毫盞。宋代流行的飲茶茶盞。

回：環繞、回旋。

青州從事：青州，是古代州名，在今山東東部。從事，是古代官職，相當于刺史或郡太守的秘書官。青州從事，則是好酒的代稱。出自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術解》：“桓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則令先嘗，好者謂“青州從事”，惡者謂“平原督郵”。”

睡魔百萬：無數強烈的睡意。

陽台：即王屋山。唐李商隐《寄永道士》詩：“共上雲山獨下遲，陽台白道細如絲。”朱鶴齡注：“《真诰》：‘王屋山，仙之别天，所謂陽台是也。始得道者，皆詣陽台，是清虛之宮也。’”劉學锴案：“‘陽台白道’即王屋山上之細徑。”

蓬萊：比喻仙境。原指古代神話中的神山——蓬萊仙境。

白玉蟾的狂草書法，極具藝術美感。

評榜詞

《史上最美茶詩》評為第31名。這是宋代詠茶名篇，也是一首闡述宋代點茶與茶道的經典之作，堪稱文采與茶道雙絕。此茶詞以極具藝術化的手法，描繪了宋代點茶的流程與茶道：時節、産地、初春嫩芽、采茶制茶、新泉活火、驅困醒神、如癡如醉、風送蓬萊等。該茶詞，可謂是當今茶人不得不捧讀之名作。

千古奇才白玉蟾（葛長庚），他是極具創造力的一代道教宗師，尊為道教“南宗五祖”之一，數十卷文稿作為重要的道教典籍均被收入正統《道藏》。他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詩詞、書法、繪畫、散文等，無不超絕；更是一位聲名不著的高深茶人，茶技功夫深厚，茶道大家，華夏道茶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素為隐世，人間詩名及茶名不著。

白玉蟾身為道⼠，常年雲遊四⽅、遍及各地河山。其人尤崇道法自然、返樸歸真，素來嗜好于茶，将茶當作忘卻紅塵煩惱、逍遙天地之間的一大樂事。為此，他寫下了《水調歌頭·詠茶》《茶歌》等著名茶詩茶詞。真可謂：其書如畫，其文如哲，其詩如仙，其茶如道。

白玉蟾的詩詞，極具漢魏兩晉時期“遊仙詩”（古代借歌詠仙境漫遊以抒懷之詩）的風範意趣。自莊子“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禦風而行”等逍遙而遊的仙人觀念深入人心之後，秦始皇作《仙真人詩》，魏晉曹操作《氣出唱》《精列》，曹丕作《折楊柳行》，曹植《升天行》《仙人篇》，阮籍作《詠懷詩》，陸機作《東武吟行》，郭璞作14首遊仙詩等等。

至唐朝，李白作《懷仙歌》《古有所思》《飛龍引》《古風》《登太白峰》《遊泰山》《廬山謠寄盧侍禦虛舟》《西嶽雲台歌送丹丘子》等諸多遊仙詩。縱覽千古，這些遊仙詩都是極為重要的文化脈絡，引人探尋。

全詞清隽飄逸、清空缥渺，多含道家意象，極富仙氣飄飄之感。以縱橫揮灑之妙筆，寫盡了産茶、采茶、制茶、備茶、品茶及功用等系列茶事，更是論及品茶論道之意境，深得華夏茶道思想之真谛。

詩詞之中，彰顯出一種虛寂空靈之美，具有超凡脫俗的韻味與意境，體現了作者推崇清靜無為與回歸自然的哲學思想。同時，洋溢着作者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羽化成仙的追求，更是把品茶時悠然自得、禦風而行的心境描繪得淋漓盡緻。

上阕寫茶的采摘、産地與制作。“二月一番雨，昨夜一聲雷。槍旗争展，建溪春色占先魁。”農曆二月的初春時節，建州茶（今福建南平地區）最早采摘，于宋最為文人雅士追捧。而宋代建州茶的經典代表，是龍鳳團茶（官焙）和壑源茶（私焙）。宋代茶品風流，以建茶為最。

“采取枝頭雀舌，帶露和煙搗碎，煉作紫金堆”，将作者和宋人期盼驚喜的心态，通過精彩的文字闡述出來，散發着宋代雅文化的韻味，也體現着宋之美學的獨特美感。

“碾破春無限，飛起綠塵埃”，用茶碾碾破茶餅，帶着無限的春天氣息，飛揚起綠色的茶粉。此句詩意無限地描繪了碾茶羅茶準備點茶的美妙畫面。二月建茶帶春色，是宋代茶人極具美學的詩意表達。有宋一朝，像蘇東坡等文官大腕多有類似的比喻，蔚為文化時尚。

下阕寫點茶和飲茶的美妙感受。“汲新泉，烹活火，試将來，放下兔毫瓯子，滋味舌頭回。”在碾茶羅茶之後，就準備煮水點茶了，先是汲取清澈流動的山泉，再是燃起無異味的明火，開始煮水。待水沸，開始點茶，并且品味今春的茶味。當放下建盞兔毫茶盞，滋味在舌頭上環繞回旋。不僅是回甘，還有香氣纏綿不去。寥寥20個字，極其形象地描繪了煮水點茶與品茶的畫面。

“喚醒青州從事，戰退睡魔百萬，夢不到陽台。”意思是：“喚醒了典故青州從事裡的好酒之人，驅除了無數強烈的睡意，何須夢到王屋山這些洞天福地？”這裡借助典故，闡述了飲茶的功用：醒酒、驅困、清心。

“青州從事”，是特别好酒之人的代稱，這個典故出自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術解》：“桓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則令先嘗，好者謂“青州從事”，惡者謂“平原督郵”。”說的是在魏晉時期，有個主簿善于品鑒酒的好壞，他認為好酒的酒力一直達到臍部，而青州齊郡的齊與臍同音，所以戲稱為“青州從事”。次酒的酒力隻能到達胸腹之間，而平原郡鬲縣的鬲與膈同音，所以戲稱次酒為“平原督郵”。

因為比喻生動有趣，故而其後千年傳播甚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也在《感懷》一詞中引用這個典故 ：“青州從事孔方兄，終日紛紛喜生事。”

道教著名洞天福地：王屋山

“夢不到陽台”，大體譯作“無夢”的意思。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陽台”既不是如今建築上的陽台，也不是楚國辭賦家宋玉所作《高唐賦》裡的男女交歡場所。陽台，即王屋山，比喻修道者的修行之處。唐李商隐《寄永道士》詩：“共上雲山獨下遲，陽台白道細如絲。”朱鶴齡注：“《真诰》：‘王屋山，仙之别天，所謂陽台是也。始得道者，皆詣陽台，是清虛之宮也。’”劉學锴案：“‘陽台白道’即王屋山上之細徑。”

“兩腋清風起，我欲上蓬萊”，是全詞的點睛之筆，典出唐朝盧仝的茶詩《走筆謝孟谏議寄新茶》：“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此句引用了唐代的飲茶精神感受與茶道境界，闡述了作者心中飄飄欲仙的美妙感受：“此時兩腋徐徐清風起，我欲登臨蓬萊仙境。”

此句既承接了上句“夢不到陽台”，何須夢到王屋山？這個時候已經直登仙境了！同時，此句又是全詞的升華，響應“詠茶”這個主旨，表達的就是飄飄欲仙的茶道意境。句中一個“上”字，是登臨的意思，更是極為形象地表達了飲茶後将要禦風而行的美妙。

白玉蟾曾在《海瓊白真君語錄》言道：“出入虛無，還返混沌”，意思就是說萬物生于自然，亦回歸于自然。其人，遵循道家之法，追求道法自然、返樸歸真，追求莊子所言得到八字心境真言：“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

在白玉蟾的茶道之中，茶是道的化身，茶是仙的通途，道法自然之路，就是天人合一。在白玉蟾的茶道之中，似乎随着茶香彌漫，心靈飄飄蕩蕩，仿佛融入天地之間。正如他在《鶴林問道篇》中所言：“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同體。”

白玉蟾曾言：“一言半句便通玄，何用丹書千萬篇？人若不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羅天。”或許一代宗師白玉蟾，就是想通過茶詩茶詞告訴我們什麼。

東方文明中，多避世而居的隐士雅士。這是非常神奇的文化淵源，也是回歸自然最為徹底的群體。他們，走在了文明及時代的前面。他們，隐藏了很多文明及曆史的秘密。白玉蟾，就是這樣的隐士，似乎也隐藏了許多秘密。

宋葛長庚《足軒銘》帖（局部）

白玉蟾《茶歌》

柳眼偷看梅花飛，百花頭上東風吹。

壑深春到不知時，霹靂一聲驚曉枝。

枝頭未敢展槍旗，吐玉綴金先獻奇。

雀舌含春不解語，隻有曉露晨煙知。

帶露和煙摘歸去，蒸來細搗幾千杵。

捏作月團三百片，火候調勻文與武。

碾邊飛絮卷玉塵，磨下落珠散金縷。

首山黃銅鑄小铛，活火新泉自烹煮。

蟹眼已沒魚眼浮，飕飕松聲送風雨。

定州紅玉琢花瓷，瑞雪滿瓯浮白乳。

綠雲入口生香風，滿口蘭芷香無窮。

兩腋飕飕毛竅通，洗盡枯腸萬事空。

君不見，盂谏議送茶，驚起盧仝睡。

又不見，白居易饋茶，喚醒禹錫醉。

陸羽作《茶經》，曹晖作《茶銘》。

文正範公對茶笑，紗帽籠頭煎石铫。

素虛見雨如丹砂，點作滿盞菖蒲花。

東坡深得煎水法，酒闌往往覓一呷。

趙州夢裡見南泉，愛結焚香瀹茗緣。

吾侪烹茶有滋味，華池神水先調試。

丹田一畝自栽培，金翁姹女采歸來。

天爐地鼎依時節，煉作黃芽烹白雪。

味如甘露勝醍醐，服之頓覺沉疴蘇。

身輕便欲登天衢，不知天上有茶無?

白玉蟾《酹江月·春日》

桃花開盡，正溪南溪北，春風春雨。

寒食清明都過了，愁殺一聲杜宇。

醉跨蹇驢，踏翻芳草，滿滿斟鹦鹉。

遊仙夢覺，不知身在何處。

因甚青鳥不來，一年春事，撚指都如許。

人在白雲流水外，多少莺啼燕語。

遣興成詩，烹茶解酒，日落薔薇塢。

玉龍嘶斷，亂鴉驚起無數。

白玉蟾《贈危法師》

曾見先生在九華，朝餐玉乳著瓊花。

鹿冠夜戴青城月，鶴氅晨披紫府霞。

偶攜劍在人間世，未把琴歸仙子家。

一笑相逢松竹裡，炷香新話啜杯茶。

白玉蟾《午飯羅漢寺》

林間一徑似驚蛇，中有禅關隐紫霞。煙鎖蒼松遮寺額，風搖翠竹撼檐牙。客來寂寞盤香穗，飯罷從容瀹茗花。到此徘徊歸去晚，夕陽挂樹一聲鴉。

長空慘慘晝如夜，嚴風刮得雪片下。寒猿傍樹不敢聲，江梅羞開恐易謝。萬山無限落葉愁，處處凝煙纏草舍。枯槎凍僵不複活，飛廉截住陽春赦。餒虎呼雛入岩卧，過鳥如梭鑽樹罅。園林蕭索無一物，幾夜霜威煞無藉。欲雨不雨數點霰，雪意沉吟天似詐。滿空飛起楊花架，三日兩日凍不化。眼前幻出白玉樓，誰敢登陟空嗟訝。肌膚生粟鼻流水，前村新醅複增價。漁翁溪畔笑收網，魚亦不知鈎有麝。洗铛簇火煎雪茶，垂簾疊足說清話。呼童鑿碎硯中冰，呵手團栾結詩社。詩成此景尚自爾，安得王維收入畫。

宋葛長庚《足軒銘》帖（局部）

白玉蟾《悲秋辭》

蟲聲樹聲各已變，吾知流年暗中換。

晝烏夜兔忙如箭，各光漸入蘆花岸。

蘆花白兮蓼花紅，鴻雁跧蹲滿荻叢。

牡丹海棠如夢中，蓮藕香散池館空。

人生歲月去如水，燕去莺歸一彈指。

星霜磨老道人心，滿目世人紛如蟻。

感今慨昔令人愁，乃知宋玉非悲秋。

江山紫翠餞漢唐，風物不複追商周。

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紛紛知何限。

古人憐今今憐古，夕陽影裡雲影亂。

此身飄飄如遊塵，身體發膚皆他人。

尚餘方寸管喜怒，不敢漏世天公嗔。

向時歡娛成冷落，誰與感慨憐蕭索。

定知悲喜取取勝散因，世間果無揚州鶴。

所可悲者仇且孤，覽鏡自笑清而癯。

安能十事九如意，定數豈複人能逾。

秋風起兮秋水寒，秋心悲兮秋興酸。

佳人一去不複還，顧影度此時光難。

此心寥寥秋夜月，孤光散入寒光闊。

夜深月落無人知，江上漁翁空網撒。

不堪舉此向愁人，使人泣下肝腸裂。

何人為我調素琴，疊疊為我寫孤襟。

庶令鬼神伴伊泣，山空樹冷風蕭森。

白玉蟾《水調歌頭·江上春山遠》

江上春山遠，山下暮雲長。

相留相送，時見雙燕語風樯。

滿目飛花萬點，回首故人千裡，把酒沃愁腸。

回雁峰前路，煙樹正蒼蒼。

漏聲殘，燈焰短，馬蹄香。

浮雲飛絮，一身将影向潇湘。

多少風前月下，迤逦天涯海角，魂夢亦凄涼。

又是春将暮，無語對斜陽。

白玉蟾(1134～1229或1194-1290)，原名葛長庚，字白叟、如晦、以閱、衆甫，号海瓊子、海蟾、雲外子、瓊山道人、海南翁、武夷翁，世稱紫清先生。

《中國美術史》記載他的事迹，《中國畫家大辭典》有他的傳，著名的《千家詩》選入他的詩。他涉獵群書，學識淵博，精通儒學、道學、佛學。他是道教金丹派南宗的創始人，被尊稱為道教南宗第五世祖（“南宗五祖”之一），對後世影響深遠。

白玉蟾的丹道理論重視對儒學及禅理的融會，是神仙道教的代表派系。他的理論和學術思想，是對道教理論和思想發展的重大貢獻，對宋元以後的道教發展影響很大。他曾被邀請主持玉隆官、瑞慶官的國醮大典。他的著作《武夷集》、《玉隆集》、《上清集》等數十卷文稿均被收入正統《道藏》，被視為重要的道教典籍，影響極為深遠。

其書法善篆、隸、草，其草書如龍蛇飛動；畫藝特長竹石、人物，所畫梅竹、人物形象逼真；又工于詩詞，文詞清亮高絕，其七絕詩《早春》被收入傳統蒙學經典《千家詩》。所著《道德寶章》，被收入《四庫全書》。其他著作有《海瓊集》《金華沖碧丹經秘旨》《海瓊白真人語錄》《羅浮山志》《海瓊白玉蟾先生文集》等。（注：人物介紹部分摘錄自網絡百科。）

白玉蟾的茶詩茶詞代表作品有《水調歌頭·詠茶》《茶歌》《酹江月·春日》《詠雪于清虛堂》《贈危法師》《午飯羅漢寺》《題紫芝院》等。

——摘自《史上最美茶詩》，逍遙哥編著。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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