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慶曆年間的一天，五十二歲的張先稱病未赴朋友的宴會，自己卻躲在家中獨自酌酒，酒醉轉醒，已是月上柳梢之時 。此時追憶往事和憂郁的感覺湧在張先的心頭，寫下了代表作之一《天仙子·水調數聲持酒聽》：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沙上并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伴着憂傷婉轉的《水調歌》獨自酌酒，午時便已喝醉睡去，轉醒之時酒醉雖醒但愁緒不減。送走了春天幾時春還會回來呢？對鏡而照看到的是已經蒼老的自己，感傷過去的年華，往事如煙曆曆在目卻隻能在以後的日子憑空回憶。

詩人在詞的上片将整個酒醉前後的行為動作和心理活動描述下來，目的在于表達心中的一個”愁“字。

北宋詞人張先

接下來再看下片所寫。成對的鳥兒在池邊并眠，月亮穿破雲層，花兒随風擺動在月影下舞動着身姿。重重簾幕遮着屋内燈光，這風還未停，人聲方才安靜，明日那落花應會鋪滿園中小徑了。

下片詩人由外景轉向屋内事物，再由此将注意力轉向室外，想到明日應是“落紅滿徑”，整首詞在唯美的意境中結束。

寫傷懷憂的詞有很多，張先作為婉約派詞人，追憶傷情的詞也有很多，為何這首《天仙子》能成其著名代表作之一，名聲大過其他多數詞作呢？因為通過品讀我們分析出這首詞有這樣三大特點：

• 用字的精妙之處；
• 整首詞空間的巧妙變換；
• 詞人用所寫事物巧妙地暗喻自己。

首先詩人在上片句句詞寫句句愁：《水調歌》哀怨悲傷，酒醉轉醒之後愁緒未消，眼看春天離去不知春何時還能再回來，對鏡自傷青春已逝，傷懷惋惜過往的時光。所有内心的憂愁遺憾都在上片非常流暢的表達了出來，用詞雖平淡但無保留地訴說了心裡的憂郁情結。

在下片詩人用了“破”、“來”、“弄”、“重重”、“密”、“遮”、“定”、“靜”一系列的動詞和形容詞，來寫了事物的靜态動态相結合而呈現的美感，以此映射出詩人的郁結憂愁。

送春春去幾時回

接下來我們再來梳理感受詞中所表現的空間問題，詩人在憂傷的《水調歌》中醉酒而睡，醒後愁緒紛紛。在上片并沒有明顯的說明是在詩人聽曲酌酒、暗自神傷是在室外還是室内，留給了大家想象的空間。

在下片詩人先寫了屋外的景，酒醒後心中抑郁的詩人看到了一副靜中有動的夜色圖：池邊成對休憩的鳥兒、穿雲而出的的月亮、月影下随風擺動的花影，構成了一副和諧唯美的畫面。唯美的東西會給喧嚣帶去一絲安甯，也會給傷感的人帶去更多的傷懷。此時此景對憂郁的張先同樣也是，更添一分傷懷。

緊接着詩人由屋外轉向屋内，看到了重重的簾幕遮着那屋内的燭光，大家可以想象這個畫面，黑夜人聲已靜，燭光朦胧，重重簾幕微蕩，一種壓抑的感覺自然呈現出來。詩人沉浸在方才屋外的傷懷之感，進而看到屋内朦胧壓抑的簾幕燭光，心下憂思更甚。

天色已晚，一切皆靜隻有屋外的風聲傳進耳中，這又将進到屋内準備歇息的詩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屋外：“風在吹着，人聲安靜下來大概都休息了吧，誰又能在意我的悲傷呢？”由“風不定”詩人自然地想到放在在屋外所見被風吹動搖擺的花，發出了”明日落紅應滿徑“的惜春感傷之詞。

雲破月來

整首詞尤在下片通過室内室外的空間的來回變換，将心中傷感一步步加深，直到最高峰“落紅應滿徑”時全詞結束，讓人感受到詩人心中的憂思甚重，且歲月不可尋，往事不可追。

最後來看這首詞所用暗喻之妙，詩人以上片中的“春去”，下片中“花弄影”、“明日落紅”來暗喻命運無法左右、青春不再、往事難追的自己，并且在下片中以“并禽”對照自己形單影隻的情景，來突出詩人的孤獨和傷懷。

詩人斟字酌句，用字精妙，以一種淡雅唯美去寫物寫景的方式将自己的愁緒表達出來，達到了我們讀之可感的目的。

這首詞本有一句簡短的小序，詩人寫道“時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會”。其中一種說法稱這段小序隻是詩人在後來想起當時提筆寫詞的情境，随意加上去的，與詞的内容并無幹系，隻是說明自己當時的職務，其實并沒有什麼太多的意味。

雲破月來花弄影

以上這種說法我是不太認同的，通過讀詞品詞，我是比較認可另外一種說法，也就是說張先寫這段小序這段序不管是張先寫詞時就寫好的，還是後來再加上去，他是有目的的，序中已經寫明了詞本身要表達的心情。

其實稍稍注意不難發現，詞中詩人非常清楚的說明自己當日在家中聽曲飲酒，直至醉酒睡去，再至醒來。然而在序中詩人說“以病眠，不赴府會”，大家都知道生病是不能飲酒的，遑論飲醉。而身體抱恙時是更沒有精神頭去聽曲飲酒的，說明張先并不是真正的生病。

無論“府會”解釋為是好友所邀的宴會還是去工作辦公，張先都是無心要去的。他稱病在家，無聊寂寞，甯願獨自在家中聽曲飲酒，獨自傷懷，也許傷懷的是失去的紅塵知已，也許是以往快樂的回憶，還有自己一去不返的青春。在詞中，詩人切入正題，層層深化自己的憂愁傷感，從小序到詞本身，這種郁結渾然一體，看似清淡，實則濃郁。

明日落紅應滿徑

在唐詩宋詞的詩人大家中，張先都被認為是格局不大，詞作多詩酒閨怨情感的那一類，人們欣賞時會認為他所擅長的正是他的局限性。其實對于張先自己來說，應該隻是心想所寫吧，否則以這樣雕文酌字的功力，如果并不局限于題材去詠古懷今、抒懷邊塞戰争之類，不敢說留下如蘇轼、辛棄疾般，因他們的環境、經曆際遇和文采功底寫出的千古豪放名作，但至少在宋詞大格局類别中也會有上佳之作流傳下來。

讀了張先的詞，我們需要承認的一點是，無論對後來的詞人，還是對現在的詩詞研究和愛好者們來說，隻愛寫詩酒小情小愛的北宋著名詞人張先，他的描寫手法和煉字的精妙都是值得研究和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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