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字幼安,光看名字,倒有幾分李易安的味道,李清照窮其一生尋找安甯之所,可終生難安;老辛幼年多病,名喚棄疾,以期一世安康。
老辛終究是不得志,武家出生,最終卻以文為業,說他壯志未酬也好,身不稱職也罷,可他一生熱血不減,武能拿刀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他有金戈鐵馬叱咤風雲的豪氣,也有情感炙熱細膩如絲的柔情,亦柔亦剛,文武全才。
再看辛棄疾的一生,偶有“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清歡,有“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柔情,可他始終放不下“醉裡挑燈看劍”的豪氣,放不下“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的熱血,放不下“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的不甘與憤懑。
而這份熱血貫穿一生,身處閑職仍心系天下,胸懷複國大志,沙場點兵從不懈怠;哪怕白發蒼蒼卧榻在床,也能高歌“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宏願;就算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能驚醒而呼:殺賊!殺賊!
要有多熱愛,才能如老辛這般,為了信仰一次次放低自己,他堅信寶刀總會見天日,可遺憾的是,平生所願随風而去,最終也沒能再上戰場。
家國淪陷,少年立宏志。
公元1140年,距離北宋的“靖康恥”已經過去14年了。
這一年,金國和南宋又打了一仗,南宋略占上風,卻仍劍拔弩張不敢松懈。
這一年,在高宗和秦桧的主持下,割地賠款,甚至搭上嶽飛父子的性命,換來了臨安城片刻安甯。
這一年,爺爺輩的蘇東坡已逝去40年,阿姨輩的李清照正在杭州苦熬晚年,大宋文藝圈三足鼎立,東坡、易安、柳永各占一角。
也是這一年,辛棄疾在金人統治下的齊魯出生。
在金國做官的祖父辛贊常帶着他“登高望遠,指畫山河”,意在讓他不忘家國,立志還鄉。因為祖上和金人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又自小目睹人們在金朝統治下所受的屈辱與痛苦,老辛早早立下了恢複中原的志向,于是他每日苦練武功、勤習兵法。
最讓老辛佩服的兩個人,一個是與遼國使節鬥詩的蘇轼,另一個是英勇抗金的嶽飛,蘇轼是他心中無人能比的大才子,嶽飛是他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
偶像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老辛一直在朝着兩位偶像努力。
揭竿起義,英雄露本色
青年時期的老辛,孔武高大,精通武藝兵器,文韬武略樣樣在行,一腔熱血,隻待抗金東風起。
不久,南宋與金國雙方烽煙再起,金統治區裡湧現出不少抗金起義軍,老辛迅速反應拉起兩千人大旗,加入了耿京領導的抗金隊伍。
和辛棄疾随行的還有一個和尚,名叫義端。此人懂兵法,辛棄疾特地将他推薦給耿京,誰知義端見利忘義,偷走了起義軍大印,逃奔金軍。
辛棄疾判定義端必投靠金國,遂騎馬向金國方向日夜狂追,不出三日便殺死義端,追回大印,22歲的老辛帶着人頭回到軍帳,得到了耿京的重用!
這一次隻是初露鋒芒,不久之後,軍内再出叛徒,耿京慘死,老辛怒發沖冠,摔50精兵沖進金軍五萬人軍營,橫馬提刀,将叛賊生擒活捉。
不但将叛徒押回臨安正法,還順手策反了金國萬餘名士兵歸宋,轟動宋金兩國,成一時傳奇。
此事在宋洪邁《文敏公集》卷六《稼軒記》中有記載:
齊虜巧負國,赤手領五十騎,縛取于五萬衆中,如挾毚兔,束馬銜枚,間關西奏淮,至通晝夜不粒食。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聖天子一見三歎息,用是簡深知。
這一英雄事迹在南宋朝野引起震動,不僅軍民們敬佩非常,連宋高宗也連聲贊歎。正所謂: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
燕兵夜娖銀胡簶,漢箭朝飛金仆姑。
一戰成名,血氣方剛,老辛豪情萬丈,收回失地大敗金軍指日可待。
然,一切并不如意。
南下歸宋,刀劍化紙筆
此時士氣高漲,按理應當是北伐抗金的好時機,可朝廷裡的保守派主張“以和為貴”,如今歲月靜好,何必再招戰事。
正因為此,南下歸宋的老辛,很快被解除武裝,授予文職,北伐的事卻漸漸沒了動靜。這下讓老辛郁悶了,戰場才是我的主場,如今給個閑職,又怎能閑的住。
沒了刀劍,筆便是武器,古今士人莫不如此。
老辛不停的給朝廷寫信,《美芹十論》、《九議》希望給領導層打打氣。卻如石沉大海,毫無回音。總之,萎靡的南宋朝廷就是不讓辛棄疾抗金殺賊!
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偏安一隅的朝廷,人心惑亂,太平日子過慣,胸中早已洩了氣數。
老辛空有一腔熱血,卻支起了一個無限失落的心,一個秋日午後,老辛登上建康賞心亭,遙對古秦淮河,痛拍欄杆,想起當年的沙場号角,愁從心來:
楚天千裡清秋,水随天去秋無際。
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樓頭,斷鴻聲裡,江南遊子,
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
無人會,登臨意。
《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
沒有一刻不想馳騁疆場的辛棄疾,南歸以來卻一直被委派各種地方行政官職,縣長、公安局長、搞經濟抓土匪都幹過,都是閑職,這一閑,便是二十年。
時間總能沖淡一切,再遠大的抱負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老辛滿心郁悶無處抒發,隻能登高望遠,懷古追今,提筆寫詞: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他擡頭與青山對話:
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他登樓遠望,長江滾滾往事悠悠,思緒萬千,感慨無窮: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
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
生子當如孫仲謀。
他轉身百姓人家,生活平常,也饒有趣味。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裡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媪?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
最喜小兒亡賴,溪頭卧剝蓮蓬。
明月别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衆裡尋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總之,他一言不合就開寫。寫政治,寫哲理,寫朋友,寫戀人,寫田園,寫民俗,寫讀書,看啊,一個提刀殺敵宛如子龍一般的天生将才,活生生的閑成了一個詩詞儒生,不管他手中拿的是劍還是筆,他永遠在戰。
雄心仍在,不忘複國志
老辛連番調任多地,每到一地,都真抓實幹,練兵、籌款,整饬政務,時刻準備好沖上前線,時人彈劾他貪污,可那何嘗不是無奈之舉,他心裡有團火,有一團上陣殺敵的火,有一團沙場點兵的火,辦軍錢從何來,靠集資,靠衆籌!
擔任湖南地方行政長官時,他創辦了一支2500人的“飛虎軍”,鐵甲烈馬,雄鎮江南。
無論身處何方,都沒有東西能阻斷他的複國志。
然而“過則成災”,他的大動作惹來了諸多诽謗,甚至有人說他擁軍犯上,朝廷忌用他,對他時用時棄。
年過半百的老辛,白發蒼蒼,仍雄心不改,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壯志豪邁的千古絕唱:
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滿腔家國情懷,不能化作利刃以安天下,不能化作良策以修政績,也要全部傾注于紙筆之間,警策世人。
廉頗老矣,壯志終難酬
從難歸回來,三十多年的時光,一個意氣風發的熱血少年,如今已是兩鬓蒼白的老朽,老辛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光沒有在自己最憧憬的戰場之上。然而初心未負,他心中的火卻從未滅過!
1206年,南宋不堪金軍挑釁,絕地反抗,然而潰不成軍,一敗塗地,老辛曾經上書中的預言終究變成了血淋淋的現實。
朝廷終于想到了老辛,六十多歲的辛棄疾平生之中第一次擁有了一隻正統軍隊,可此時的老辛,已不複當年骁勇了,卧病在床,無力再戰。
那一年,66歲的老辛登上鎮江北固山,寫下千古名作《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撫今追昔,字裡行間,充滿了老之将至,英雄末路的悲歎與壯志難酬的憤懑。
兩年後的某一天,病榻之上的老辛忽然睜開雙眼大喊:殺賊!殺賊!這是他生命中最後一次噴薄。
随後,歸于沉寂,帶着千古遺憾和無盡的悲憤。
人生在世,不過數百年,老辛在有限的生命中燃燒着無限的激情,縱然四十年飲冰,可心中熱血卻未曾涼過半分,他的心中有一團火,而我們不光看到了煙,還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那份炙手的熱!
若現實冰冷,那就眼含熱淚,若現實黑暗,那就心有微光。老辛始終有一個理想,他為之沸騰、為之堅持,為之忘我,為之不計輸赢。
好一個辛棄疾,讓人惋惜又讓人敬佩,最終還是沒能橫刀跨馬安天下,可還是像一座青山,屹立挺拔,豪邁而妩媚。
若是老辛生到另一個時代,其成就恐怕難以估量,正如康熙評價所說:
君子觀棄疾之事,不可謂宋無人矣,特患高宗不能駕馭之耳。使其得周宣王、漢光武,其功業悉止是哉!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