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949年9月19日，毛主席與程潛、陳明仁等民主黨派人士一起暢遊天壇

　　1964年1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三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即将舉行。

　　就在大會開幕前的一個晚上，時任湖南省副省長、省政協副主席的周世钊來到程公館、專程拜會程潛。

　　程潛是湖南和平起義的功臣，在湖南一省可以說是擁有很高的聲望，周世钊到的時候，就發現程潛的家裡已經坐了另外兩名客人——唐生智、陳明仁。

　　四個人都曾在新中國建立後主政湖南，程潛作為湖南和平起義的功臣，建國後曾任湖南省政府主席，而陳明仁則擔任過湖南軍區副司令員，唐生智則是擔任過湖南省人民政府副主席、副省長、政協湖南省委員會副主席，加上周世钊。

　　大家坐在一起，賓主之間其樂融融。

　　程潛看着周世钊來了後，高興地上前打招呼：

　　“正好三缺一，周公來得正好，來來來，我們玩兒撲克牌。”

　　這四個老人分四角坐在桌前後，開始一邊打撲克牌，一邊聊天，聊天的内容，不外乎是一些國内的情況，國際上的形勢，幾人聊着聊着，說起了即将召開的第三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

　　“本次會議讨論的問題很多，除了要聽取和讨論周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外，還要讨論高檢和高院的工作報告，另外……”

　　圖|程潛與陳明仁

　　程潛話鋒一轉，随即緩緩說道：

　　“據我所知，本次會議還有一項重要的人事安排要進行讨論，有消息透露，根據毛主席提議，中共中央很有可能把張治中安排為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對于中央這項安排，有些人可能會有些異議，不知道諸位怎麼看？”

　　張治中是原國民黨軍陸軍二級上将，參加過抗戰，著名的愛國人士，是國民黨軍所有起義将領之中，唯一一個沒有領兵在戰場上同紅軍、八路軍乃至解放軍交過手的，被譽為和平将軍。

　　大革命時期，張治中就堅持孫中山先生的“聯俄聯共輔助農工”，到抗戰時期緻力于同中國共産黨八路軍合作，率部與日寇血戰，解放戰争時期緻力于雙方的和談，應該說是功勳卓著。

　　對于這樣的一個人事安排，本來任何人都不會有異議的。

　　然而就在程潛話一出口，旁邊的唐生智卻一下子把手中的撲克牌丢開，隻聽他站起來說：

　　“我唐某不同意中央的這一安排，張治中他是個什麼人？難道共産黨和毛主席不知道嗎？他是罪大惡極的人，他是火燒長沙的大罪人。張治中火燒長沙這一事實，我們湖南人，尤其我們長沙市的人，又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啊！對于這樣罪大惡極的人也安排為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副委員長，那全國需要安排的人就多了。我唐某是一萬個不同意。在大會選舉時，我會投他的反對票。我認為像程頌公這樣對湖南和平解放作出了巨大貢獻、立下了大功的人，安排為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副委員長是完全應該的，是全國人民都擁護的。”

　　圖|周世钊

　　程潛與陳明仁都是湖南和平起義的功臣，而且兩人當年在廣州、在黃埔時期，就有師生情誼，因此關系還不錯，周世钊德高望重，常年在湖南從事教育工作，當年在湖南一師求學時，他與毛主席關系也很好，建國後曾受毛主席邀請登上天安門城樓觀禮，是毛主席十分認可的“老同學”。

　　他們三個人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為什麼偏偏唐生智卻有不同的看法呢？

　　事實上，在整個湖南和平起義的過程中，唐生智也曾起到積極作用。

　　湖南和平解放——唐生智代表“民”的一方 湖南和平解放，首推兩個人程潛、陳明仁。

　　起義之前，程潛為湖南綏靖公署主任兼省政府主席，陳明仁任華中軍政長官公署副長官兼長沙警備司令。

　　兩人一個代表“政”方面，一個代表“軍”方面。

　　而唐生智在湖南和平解放之前，實際上已經在老家賦閑多年，屬于在野，代表的是“民”的方面。

　　程潛與唐生智都是屬于湘系軍閥的代表。

　　圖|唐生智

　　從民國時期湘系軍閥的發展來追溯，程潛和唐生智分别代表湘系軍閥之中的不同派系。

　　程潛應該算是自成一派，他是在護國戰争期間，被蔡锷任命為湖南招撫使，程潛在辛亥革命爆發後，參加過革命軍反攻漢口戰役，擔任過湖南軍事廳長，在湖南有很多舊部，因此能夠自成一派。

　　唐生智則不同，他最早時屬于趙恒錫湘軍，而趙恒錫的湘軍又是出自于譚延闿，唐生智最初在趙恒錫麾下任師長，後來駐紮湘南地區期間招兵買馬，實力逐步壯大後，脫離了趙恒錫的掌控。

　　1924年，孫中山在廣州建立黃埔軍校，打算培養一支忠誠于革命的軍隊，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成立以後，将下屬的各個軍閥部隊都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

　　比如譚延闿的建國湘軍一支，就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二軍。

　　到了1926年，程潛的湘軍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六軍，唐生智的湘軍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軍。

　　等于說早期國民革命軍（北伐軍）下轄的8個軍中，就有三個軍是出自于湘軍。

　　圖|蔣介石

　　然而因為湘軍各個派系之間彼此并不和睦，以至于最終都被蔣介石逐步分化瓦解。

　　湘軍三個軍中，第二軍是最早被中央化了的部隊，譚延闿本身就是個文人出身，對于軍事并不感冒，而且從私心來說，他與蔣介石關系很好，去世前他不僅委托蔣介石照顧第二軍将士，還委托他照顧女兒譚祥，在蔣介石夫婦的主導下，譚祥嫁給了陳誠。

　　1927年，程潛遭桂系扣押，第六軍因群龍無首而土崩瓦解。

　　至于唐生智，則始終看不慣蔣介石獨裁統治，宦海浮沉幾十年，1929年12月1日，唐生智與馮玉祥、閻錫山、韓複渠等高級将領聯合反蔣，結果被蔣介石逐個擊破，分化打擊，唐生智率領的由第八軍擴編而來的第四集團軍，因閻錫山戰場倒戈而被打的大敗，隻能孤身一人潛逃到了東南亞。

　　一直到九一八事變以後，唐生智與蔣介石才握手言和，商定一緻對外。

　　1937年11月中旬，日軍從杭州灣登陸，淞滬會戰即将告敗，蔣介石在南京連續三次召集高級将領開會，商量保衛南京，因各方将領無人敢于承擔，唐生智主動攬過來這一件苦差事，承擔南京保衛戰的指揮，然而因為日軍勢大，唐生智又無軍事上的特殊才幹，最終導緻南京陷落。

　　日軍随後在南京進行了6周的血腥屠殺，史稱南京大屠殺。

　　這件事情，也讓唐生智心理上背負了很沉重的包袱，也基本上從此時開始，唐生智就告别了軍政事務，返回老家湖南務農，并捐資盡力扶持家鄉的教育事業。

　　唐生智在老家東安縣捐資籌辦的耀祥中學，至今仍然是當地的重點中學，而在抗戰乃至解放戰争時期，耀祥中學活動着很多地下黨組織，盡管唐生智禁止在耀祥中學有任何的黨派活動，但事實上在當時隻限制了國民黨三青團以及特務組織的活動，對于中共地下黨組織，唐生智卻采取了保護态度。

　　耀祥中學的中共黨支部在當時不僅負責領導學校的地下黨工作，還領導着整個湘南山區地下黨的工作。

　　1945年抗戰勝利後，中共地下黨員嚴正、何一挺在耀祥中學工作，因有人告發學校公然喊口号，課堂上教“古怪歌”喊“打倒蔣光頭”，國民黨特務當即到學校抓捕，唐生智出面訓誡二人：

　　“學校還是要辦下去，不能太露骨了。”

　　學校的學生睦建國、魏德生私下裡組織學習小組，研習馬列主義書籍，被人告發後，零陵專署保安司令歐冠帶兵前來要抓人，唐生智得知情況後，立即連夜命人将兩人護送出境到延安去，還親自到校應付前來抓捕的歐冠

　　“我校根本沒有這麼兩個人。”

　　唐生智不滿蔣介石，根源由來已久，但真正促成他走和平起義的道路，還是在後來解放戰争爆發以後。

　　蔣介石高官厚祿拉攏唐生智 唐生智雖然暌違政壇良久，但在國民黨當局依然有着很深的影響力。

　　蔣介石也很希望拉攏唐生智出山，為自己服務。早在抗戰勝利初，蔣介石就邀請唐生智出任西北行轅主任。唐生智早就看透了蔣介石的把戲，知道蔣介石拉攏自己出山，是為了發動内戰。唐生智的夫人霍福光就回憶稱：

　　“1945年日本投降，那時我們全家都在重慶，當時孟潇曾多次講過‘十四年戰亂，外強侮辱，國家元氣大傷，百姓實在太凄苦了，希望今後天下能太平無事，讓國家和老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十八年來中國幹戈未休，百姓苦于亂世，不能再打仗了。’”

　　然而唐生智心裡很清楚，内戰難以避免，所以後來堅決辭去一切職務，返回了東安老家。

　　雖然後來唐生智當選為國大代表，但他拒絕出席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當局單方面召開的選舉總統、副總統的“行憲”國民大會。

　　圖|1954 年4 月，毛澤東和程潛(右二)等在北京十三陵合影

　　1948年7月，程潛回湖南主政，唐生智專程托湖南省參議會會長席楚霖前去拜訪，對他回湘表示支持，并願意為湖南的建設出力。

　　唐生智心裡很清楚，程潛在當時已經遭到了蔣介石猜疑。

　　1948年3月底召開的“行憲”國民大會上，時任武漢行轅主任的程潛參與了副總統的競選，然而當時蔣介石屬意孫科擔任副總統，因而在幕後操縱選舉，程潛得知此事後，憤而退出競選，并将選票全部支持李宗仁。

　　經過四次選舉，李宗仁當選副總統。

　　程潛的舉動引起了蔣介石不滿，武漢行營撤銷後，改稱武漢綏靖公署，并與九江指揮部合并為華中剿總司令部，然而程潛未能出任華中剿總司令，而改派為湖南綏靖公署主任兼省主席。

　　就在程潛積極與中共地下黨取得聯絡的時候，唐生智也在聯絡中共地下黨組織，積極聯絡舊部。

　　1948年10月，唐生明寫信邀請唐生智來南京，本來他就有意聯系舊部，見信後欣然前往南京。

　　不湊巧的是，蔣介石從遼沈戰役戰場上歸來後，在南京見到了唐生智，第一句話就是：

　　“我請你出山擔任衢州綏靖公署主任。”

　　唐生智當然婉言謝絕，并以醫治牙病為借口前往上海，與上海中共地下黨組織接上了關系。

　　圖|湖南和平解放

　　在上海期間，唐生智與民革、民聯以及中共地下黨組織多次協商，吳克堅也轉來中共中央對唐生智的看法：

　　“我們對你是了解和信任的，你從北伐到現在沒有跟我們打過仗，我們是清楚的，你是夠朋友的。”

　　唐生智也準備，返回湖南老家後，在耀祥中學架設秘密電台，為迎接解放軍南下做好準備工作。

　　然而唐生智在上海的一系列行為引起了國民黨當局注意，中共地下黨組織也在1948年12月15日緊急通知他離開，唐生智因而返回長沙，後來又返回東安老家，繼續主持各方面的聯絡工作。

　　1949年1月，因國民黨當局在軍事上的節節失利，蔣介石被迫宣布下野，李宗仁以代總統身份主持大局。

　　以李宗仁、白崇禧為首的桂系，很希望能拉攏各方勢力為自己服務，程潛、唐生智這樣的原湘系将領，自然受到格外的重視。

　　1949年3月，李宗仁、何應欽拉攏唐生智到南京去，參與國民政府組閣，遭唐生智婉拒，盡管如此，李宗仁、白崇禧依然不放過他，在得知唐生智在長沙組織湖南自救運動後，竭力勸說唐生智參與到桂系所組織的“湘桂聯防”體系當中，唐生智不僅不“配合”，還發表公開聲明，指責白崇禧。

　　白崇禧盛怒之下，也發表公開聲明，斥責唐生智：

　　“唐孟潇（唐生智字孟潇）搞的自救運動，實際是為共産黨張目，做共産黨的應聲蟲。”

　　圖|李宗仁與白崇禧

　　因為唐生智與白崇禧的矛盾公開化，為了絕對安全，唐生智根據中共地下工委的指示，于1949年5月返回老家東安，留下弟弟唐生明在長沙與程潛、陳明仁共同主持湖南和平起義事宜。

　　唐生智回到老家後，一方面積極與中共地下黨聯系，一方面聯系各路遊擊隊，在戰場上配合解放軍，白崇禧聽聞唐生智在東安活動頻繁後，還派出湘桂邊區綏靖司令曹茂琮前往探聽虛實，結果唐生智反而将曹茂琮策動，準備率部起義。

　　1949年8月4日，程潛、陳明仁在長沙宣布湖南和平起義。事先曾派人邀請唐生智北上到長沙參加起義通電，但唐生智考慮到如果自己離開東安的話，那麼聯絡的各方遊擊武裝很可能會因為群龍無首而被各個擊破，思來想去，唐生智決定暫不去長沙。

　　一直到8月5日，唐生智才與周震鱗、仇鳌湖南各界人士104人在東安宣布通電起義。

　　然而在唐生智宣布起義後，他的處境也格外危險。

　　1949年8月9日，白崇禧派唐生智的老部下李品仙來東安勸說他南下廣州，遭唐生智拒絕，白崇禧又派第一二六軍軍長張湘澤來找唐生智，甚至威脅他說：

　　“你的安全我們已經無法保障。”

　　唐生智預感到危險重重，當天便把家人召集在一起：

　　“從我幾十年的經驗看，共産黨是為老百姓謀幸福的，得到老百姓擁護的，我願站在他們一邊，我們也隻有跟共産黨走才有出路。”

　　圖|新中國成立以後的唐生智

　　當天唐生智便決定隐匿起來，在當地老百姓的幫助下，藏在一處柴堆中。

　　1949年9月，白崇禧惱羞成怒之餘，派出一個師進入東安，包圍了唐生智宅邸搜捕，結果裡外翻遍了也不見唐生智的行蹤，但事實上唐生智一直未離開東安，而是隐藏在老家，繼續聯絡各方遊擊武裝，迎接解放大軍南下。

　　程潛勸說唐生智：咱們都是有功也有過的人 像唐生智、程潛這樣的老人，對于老家湖南始終有着濃厚的鄉土情結。

　　1964年，第三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前夕，中央拟安排張治中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毛主席特别指示中央統戰部，就此事了解黨外人士的态度。

　　程潛約唐生智、陳明仁、周世钊來家中打牌，征詢幾人的态度，唯獨唐生智站出來反對。

　　唐生智提到火燒長沙一事，指的是抗戰時期，1938年11月12日，張治中擔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時，因執行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當局制訂的“焦土抗戰”政策，打算趁日軍進攻，長沙将要失守之際，火焚長沙，不給敵人留下一絲一毫可用之物。

　　圖|張治中

　　然而執行計劃過程中出現嚴重纰漏，以至于日軍尚未進攻，大火已經燒起來，因事先長沙城中所有的救火設施全部都被破壞，以至于火燒起來後，局面難以控制。

　　“文夕大火”使得擁有千年曆史的長沙古城一夜之間被焚毀，損失無數，據說蔣介石在火災後親臨視察，登上天心閣看着一片狼藉的長沙城，氣得頭上青筋暴起。

　　蔣介石震怒之下，下令嚴懲，最終判決如下：

　　一、長沙警備司令酆悌、警備二團團長徐昆，以辱職殃民，玩忽職守罪，被執行槍決；湖南省會警察局長文重孚，以未奉命令，放棄職守罪，被執行槍決。

　　1938年11月20日，三人在南門口外侯家塘刑場被槍決。

　　二、湖南省政府主席張治中，用人失察、防範疏忽，革職留任，責成善後，以觀後效。

　　三、 湖南省保安處長徐權，驚慌失措，動搖人心，革職查辦。

　　四、長沙警備司令部參謀長石國基、參謀處長許權在逃，予以革職，通緝查辦。

　　五、長沙市市長席楚霖棄職潛逃，革職留任。

　　這件事情，後來也成為張治中心頭的一塊瘡疤，唐生智本就是湘人，痛惜之餘，不贊同對張治中任職安排，也屬理所應當。

　　不過，對這件事，程潛卻有不同的看法。

　　圖|長沙文夕大火

　　見唐生智反應激烈，程潛主動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唐孟公請坐下來談。你對張治中火燒長沙大有意見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你隻看到了問題的一面，沒有看到問題的另一面。“

　　“張治中火燒長沙是有罪的，我程某也對他有意見。但是唐孟公你要知道，張治中在新疆是個為黨為人民立下了大功的大好人啊！在全國解放前夕，蔣介石下了死令，要把關押在新疆的一大批共産黨的高級政治犯全部就地處決，一個也不留。張治中冒着生命危險，想方設法把這一大批人全部保護下來了，一個也沒有殺掉。我們大家都知道，共産黨和毛主席對我們這些舊軍政人員的政策是既往不咎、将功補過嘛，我認為張治中在新疆立下的大功，完全可以補足他火燒長沙的過。所以我程某認為，中共對張治中的人事安排是正确的。在大會選舉時，我會投他的贊同票。”

　　程潛話說完，又轉頭看着唐生智：

　　“要說‘過’，我認為我們在座的四位，除了周老之外，我們三人都有不同程度地‘過’，共産黨不是也對我們做了安排嗎？所以我說唐孟公你不要投他的反對票，要投他的贊同票。”

　　圖|唐生智與家人們

　　程潛一席話，也讓唐生智内心感到深深的觸動，他對程潛心悅誠服地說：

　　“還是程頌公學習得好，站得高，看得遠，我照程頌公的意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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