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分配到電子部這家遠離縣城的三線廠，我一下子掉進孤獨寂寞裡了。

廠離鄉鎮10多裡路，一條寬大的人工渠如巨龍從廠區前面流過。廠房宿舍零零星星，依山而建，仿佛是這條巨龍寂寞太久，突然震怒，撞飛的石塊飛濺散落而成；那廠區的桃花、三葉梅，正是這龍受傷灑下的鮮血。

廠裡一個星期放一次電影；單身宿舍百多号人晚上就擠在樓頂看一台28寸的電視。

為了排遣節假日的寂寞，時有小青年把牆當馬騎，一手撐牆，一手揮舞蘆杆，兩腿夾牆，大喊:架——架——；也有扯來幾條蘆葦葉，兩人一組扯着，放上蝸牛，用火柴燒葉的下面，看誰的蝸牛爬得快，美其名曰田徑比賽。

星期天，我和同住招待所的兩個同學，要麼花上大半天時間去鄉鎮逛逛，要麼在渠道上釣魚，或者寝室裡隻有我時，便關門閉窗，拿出我的手抄本歌集，從上午一直唱到晚上。

一旦開始唱歌，孤獨寂寞就煙消雲散了。

二

我首屆高考，進入成都的一所中專時，曾經被批判的小說、電影、歌曲之類開始陸續解禁。《天仙配》、《劉三姐》、《五朵金花》之類放映後，别說“姑娘好像花一樣”，就是“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夫妻雙雙把家還”，“十八歲的哥哥惦記着小英蓮”的歌聲也随時向你撲來。

更令人驚喜的是，電視片中有“小路盤盤繞山崗，車兒載我向岷江，好似情人久離别......”；有“你的聲音，你的歌聲，永遠印在我的心中......怎能忘記你的一片深情”。這些優美的歌詞，婉轉清新的歌唱，一下子陶醉了我們。

特别是電影《廬山戀》放映，給我們展現了全新奇妙的世界:風景美，歌曲美，姑娘美，服裝美，對話美，連“I love the morning of my motherland”的發音都是從未聽過的美！

對，還有更美的呢!漂亮的周筠躺在枕流石上，胸部起伏，對耿華說:“孔夫子，你就不能主動一點嗎？”面對周筠微閉雙眼的期待，耿華不知所措，周筠突然起身在他腮幫上吻了一下，然後是特寫:耿華惶恐的眼睛，周筠甜美的笑容.....第一次看到這情節，我全身顫抖，不能自持!

沖着這一情節，有幾個同學竟然破費看了7、8場之多。記得當時的票價4角，而館子裡的宮爆肉丁才3角一盤。幾十年過去了，同學會談起這一電影，大家還激動不已。

這些歌曲，很快就被我們唱熟，而且激發了我們的愛國熱情，刻苦學習，甚至星期天的下午教室裡也座無虛席。

如果遇到課程設計，繪圖時不需要全心投入，隻要有同學哼唱某首歌，全班同學就都跟着低唱起來......

學校的閱覽室，報刊雜志應有盡有，成了我們新歌的來源。一有好聽的歌，大家就互相傳抄。三年畢業，我的本子上已經有近50首歌曲了。

三

八年過去了，工廠在國家的調整中搬到了成都的郊區，生産任務重了，加上兒子還小，便疏遠了音樂。

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有幸搞了兩三年的押運工作。

常常早上4,5點鐘出發，到晚上9,10點才住宿。

白天在車上，除了看風景就是打瞌睡，甚覺空虛。看書吧，行車中太晃動，無法閱讀。于是，又把疏遠了的老朋友請了回來。

先是把已經遺忘的老歌唱會，又買來收錄機和磁帶，學習新的歌曲。每次出車前，把磁帶上的歌詞和難唱部分的簡譜記下來，在車上學唱。唱熟一首，再學一首；唱會一盤，再學一盤。

慢慢地，我成了車載音響。有時打瞌睡，還被師傅捅醒，叫我唱歌，免得寂寞。特别是夜間行車，更是成了我享受音樂的最好時光。沉浸在自己的歌聲裡，品味曲調的優美，欣賞歌詞的深邃，哪裡是一個“爽”字了得。

一次在小鎮住宿，吃過晚飯，到旁邊的卡拉OK店唱歌。輪到我了，一首《草原之夜》，赢得大家的掌聲。小鎮人好客，不要我排隊，硬要我繼續唱，隻好從命。唱了兩首童安格的歌，便在掌聲中說:明天要早起，告辭告辭。老闆執意不收錢，還說你唱得好，歡迎你們一定再來。

四

唱會的歌多了，便有了偏愛。

喜歡孟庭葦的甜美歌喉，更喜歡她對愛情的演繹。“圓圓的，圓圓的月亮的臉，扁扁的，扁扁的歲月的書簽”，略帶憂傷的歌聲一開始，就如清澈的溪水，在朦胧的夜色中流進你的心底。“不忍心讓你看見我流淚的眼，隻好對你說，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在改變......”把對深愛的痛失、無助和心地善良，委婉、細膩地表現到了極緻。

喜歡周華健的歌，飽滿清亮，行雲流水。“給你我的全部，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賭注，......”如老友促膝，輕輕道來。“怕你憂傷，怕你哭，怕你孤單，怕你糊塗，紅塵千山萬裡路，我可以朝朝暮暮。”這是真情告慰。“愛是漫長的旅途，夢有快樂，夢有痛苦......不願讓你看見我的傷痛，是曾經的風雨無阻。”歌聲舒緩，親切，特别是歌詞每次落到“烏”韻上，濃濃的愛如大江緩緩向你流來，把你淹沒。

喜歡巫啟賢《太傻》的演繹，從輕聲的自語開始，“癡癡地想了多少夜，我還是不了解，是什麼讓我們今天會分别......心與感情讓它粉碎，飄散在風中”，然後是一串令人踹不過氣的快速陳述、詢問，最後反複唱到:“守住你的承諾太傻，隻怪自己被愛迷惑，說過的話已不重要，可是我從不曾忘掉。”歌聲如暴雨前的雷鳴狂風，摧枯拉朽。

五

最喜歡童安格的歌，是因為他的歌詞深刻、曲調優美；胸共鳴如風琴，鼻共鳴似簧管，口共鳴像精密的歌唱機器，音色細膩而又色彩斑斓；配上背景音樂的低音鼓，簡直完美。

“為何一轉眼，時光飛逝如電......就像一陣風吹落恩恩怨怨”，聲音深情、沉郁。唱到“也許你和我，沒有誰對誰錯”時，聲音如小号般平滑轉到空前高度，用假聲唱出，一下子把你的心從地面提到雲端，和他的歌聲一起飛揚，感受是高處不勝寒。

“相愛的日子我算過，以為那是天長地久”歌聲如風琴，色彩豐滿。唱到“現在以後，我忠于寂寞，沒有承諾背負在肩頭”，既無奈，也釋然。“......我并不想要這樣的自由......看到别人談情說愛，我盡量不回頭。”唱得斬釘截鐵，一字一頓，情深似海，而又無怨無悔。我以為這是其他歌者無法企及的。

“多少臉孔茫然随波逐流......一年過了一年啊，一生隻為這一天，讓血脈再相連，擦幹心中的血和淚痕，留住我們的根”，深情的演唱表達了他拳拳的愛國之心，希望國家早日統一，留住炎黃子孫的根。

聆聽和哼唱童安格的歌，是無以言表的享受，常常令我廢寝忘食，如醉如癡!

六

如果不押車，我喜歡窩在家裡，聽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童年的回憶》、《秋日私語》、《緻愛麗絲》是我最愛。

放上磁帶，打開收錄機，清脆悅耳的音樂立即注滿房間，浸潤你的心靈；眼前也幻化出燦爛的朝霞，潔白的浮雲，清澈的小溪，晶瑩的雨滴，金色的樹葉，一望無際的草原，月色朦胧的大海......思想便信馬由缰、展翅翺翔了。

七

确實，在生命的各個驿站，面對孤獨、寂寞和空虛，是音樂安撫了我的靈魂。

202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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