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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在誰的心裡留多久

健康 更新时间:2025-01-18 09:48:44

  我有個秘密。誰殺了我,我就能占據誰的身體。校花得意洋洋地看着,我被她的追求者輪番按入便池裡。她不知道,她那具婀娜的身體,馬上就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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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腥臭渾濁的水充斥着我的感官。在我喘不上氣快要溺死在肮髒的便池裡時,有人揪住我的馬尾辮,狠狠将我拽了起來。我咧着唇角,肥厚的嘴唇哆嗦,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哥哥,思年……在哪?我害怕。」我是個早産腦癱兒,走路搖搖晃晃,說話的時候五官扭曲,很困難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醜陋怪異的外表并沒有影響我的智商,我和重組家庭後的哥哥——姜思年,一起考上重點高中。但這沒有改變我從小到大被欺淩的命運。小學時,班裡男同學會把鼻涕抹在我辮子上,把死蟲子藏在我課本裡。看我被吓哭了,他們放聲大笑,「臭氣球又哭了!像個大怪物!」長年服用激素類藥物,導緻我又矮又胖,他們會誇張地捏着鼻子從我身邊走過,仿佛我身上有股惡臭。「臭氣球」是伴随我小學六年的外号,其實那時候我占據姜文淑的身體不過幾年,沒有完全了解人類的感情。我懵懂地看着他們惡意嘲笑的臉,心裡并不難受。可我名義上的哥哥「姜思年」,卻每回都像個炸開羽毛的小公雞,擋在我的面前,和欺負我的那些男孩厮打。回家時,他漂亮如同瓷娃娃的臉蛋,便會青一塊紫一塊,纖瘦的臂膀上更是被幾個野孩子咬得鮮血淋漓。看到姜思年身上的傷,我懵懂未開化的心智,會閃過一絲難過,仿佛被人擰了一下。我擠動着肥碩的五官,口齒不清地問他,「哥哥,疼不疼?」我記得姜思年的眼睛藏着月牙般,清亮柔和,隐隐透着淚光的哀傷。他比我高出很多,摸着我發黃毛糙的頭發,「哥哥不疼,文淑也要勇敢起來。」當了很多年的人類之後,我才明白,原來我這樣的身體缺陷,會一直受到欺淩羞辱。擁有姜思年這樣成績優異、容貌卓越的哥哥,更是一種錯誤。姜思年比我大一歲,和我不在一個年級。他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時時刻刻保護我。文淑,也要勇敢起來。我透過額間發絲滴下來的便池污水,盯着廁所門口,穿着改短的校服裙、撩動栗色長發、盈盈站着的校花何茉。聽到我叫「思年」的名字,她柔美的臉牽起一抹惡毒厭惡的笑。「臭肥豬,你盯着我看什麼?」「别妄想姜思年能來女廁所找到你,他們班正在考試!」她走到我面前,白皙的小腿在改短的校服裙下面,白得晃眼。我盯着她纖細的腳踝,腦海裡閃過從未有過的瘋狂念頭。如果,我能占據她這具健康完美的軀體就好了!我再也不會受到冷眼霸淩!能昂首挺胸地接受别人的打量!更能名正言順地陪在哥哥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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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肥豬記住了,以後少纏着姜思年!哪怕你隻是他繼妹也不行,看到你這張臉就惡心。」何茉喜歡姜思年,她曾拿着情書偷偷向我哥表白過。姜思年每天都會等我放學,那天精心打扮過的何茉走過來,還沒拿出手裡的情書,姜思年就拉過我的手,面色冷淡地從她面前走過。何茉跺着腳,在後面連聲喚姜思年的名字,也沒換得哥哥回頭。從那天起,她恨上了我。何茉重重一腳踹在我肚子上,我疼得五官扭曲,兩隻手撐着便池才站穩。這一腳,她踹裂了我的脾髒,能感覺到體内湧出的鮮血。她咯咯笑道:「用裡面的尿照照自己,還好你不是思年的親妹妹,你看你這副樣子,配站在他身邊嗎?」「哥哥說過,不喜歡心腸歹毒的女孩……何茉你比我更惡心。」我吐出嘴裡的血沫,扯開嘴唇,忍着劇痛一字一句慢慢說完。何茉變了聲音,「死肥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試試!」「你惡心,空長了這張臉……可惜了。」我緩緩支撐起身體,轉過身看向臉色陰翳的何茉。「姜文淑是你自找的!」她面色扭曲,拍了拍手,「繼續把她按進去,讓她喝個夠!」何茉是校董的女兒,又是受人追捧的校花。不需要她動手,她帶來的追求者,賣力按住我的頭,重新把我按入便池。在腥臭的水裡,我露出期待解脫的笑容。在成為姜文淑之前,我當過蟲子,也曾是樹上的一片葉子,河裡的一滴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但,誰殺了我,吞噬我,我就能占據它的身體。我做蟲子時,被行動笨拙的姜文淑無意踩死,我進入姜文淑的軀殼,成了她。擁有了姜文淑的記憶,慢慢産生了人類的意識。繁星密布的那個晚上,我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便是姜思年。我們擠在狹小的涼席上,周圍都是蟲鳴聲。他背對着我,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後背聳動地低聲哭泣。我好奇地凝視着姜思年的一舉一動,學着他抽鼻子的動作,卻流不出眼淚……他聽到我的「哭聲」轉過身,睫毛上的淚珠猶如憂傷的冰花。姜思年拉過我的手,掌心濕漉漉的,一半是眼淚一半是汗水,我學着他的動作,握緊他。兩個孩子緊靠在一起,說悄悄話。「我沒了媽媽,你沒了爸爸,爸爸說以後你是我的妹妹,要我保護好你。」我凝視他的唇角,模仿他說話,「保護好……你……」他含着眼淚點頭,「文淑不哭了,哥哥在這。我們的爸媽都在星星上,哪天我弄丢了你,就讓星星砸死我。」「哥哥……」我疑惑地輕聲重複。姜思年浸潤月光的眼睛微微發亮,他撫摸我的眼睛,為我擦去不存在的眼淚。我也學着他的動作,去擦拭他濕漉漉的淚眼。年幼的姜思年睡着後,我仍是盯着指尖,忍不住好奇嘗了嘗,人類的眼淚溫熱又鹹澀,是我嘗過最苦的味道。便池中的我停止了呼吸,淩亂的黑發在肮髒的水中如幽暗的海草飄散。隻是一瞬間,我又蘇醒過來。如我所願,我聞到自己精細保養的頭發香氣,廁所裡冰冷的風吹過我的纖細腳踝,我成了霸淩我的人,占據了何茉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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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追求者,都是同一學校的學生,他們見「我」不動了,吓得臉色慘白。「茉茉出人命了!怎麼辦?」我看到了何茉的記憶,她隻是想帶人教訓侮辱我一番,沒有想鬧出人命。我複雜地看了一眼曾經住過的軀殼,我用姜文淑的身份,陪姜思年從年幼到成熟,長達十多年的歲月。寒冬時擠在一個被窩中竊竊私語,盛夏時哥哥為我扇風驅蚊,我枕着他柔和的目光睡着。他從沒有嫌棄過我是自理能力很差的腦癱兒,喂過我吃飯,偷翻過鄰家的牆,隻為摘個熟透的甜杏子給我。這一切,都随着姜文淑的死亡,永遠消失了。我眼眶微紅,隻能看着自己曾經肥碩的背影,啞聲說:「……先把她搬出來。」此刻,我隻能用何茉的身體活下去,等待下一個殺死我的人出現。這是個不能被發現的秘密。姜家是重組家庭,矛盾重重,我繼父在工地上出了事,長年需要治療吃藥,擺平這樣的家庭很容易。成為何茉後,我才發覺現實如此殘酷,隻要站在金字塔頂端,便能為所欲為。我指揮着他們,搬出姜文淑的屍體,蒼白浮腫的面容慘不忍睹,嘴角挂着一絲旁人無法參透的詭異笑容。這是很怪異的感覺,我在凝視自己遍體鱗傷的屍體。主導這場悲劇的兇手何茉,在我占據她之後,她永遠消失了。我連恨也找不到對象,一瞬間迷惘混亂充斥着我大腦,尖尖的美甲捏緊戳入掌心。在我沒從身份轉變回過神之際,從裡面反鎖的女廁所大門被人用力踹開。姜思年眼神陰暗淩厲,像是要将我千刀萬剮。我唇邊的笑容僵住,一寸寸化為灰燼。他從此不再是我哥哥,不會再對我露出溫暖的笑,不會再揉我頭頂幫我擦去眼淚。「思年哥……」我情不自禁地沖他背影叫出聲。姜思年的背影挺拔而無情,他隻是僵了一瞬,快步朝廁所隔間裡面走去。我鼻尖發酸,兩隻手微微顫抖。很快,我聽見裡面傳來他低沉愠怒,仿佛要撕毀一切的低吼聲。他看見了我的屍體。我死了,死在何茉手裡,可我又成為了何茉。慘叫聲,嘶吼聲,從煉獄傳來,響徹整個廁所。幾個參與者,被失去理智的姜思年按在地上,他一拳拳砸下,滿手鮮紅,不知疼痛疲倦。他後背肌肉繃緊,肌肉線條凸顯得可怕。仿佛将這些人送去地獄,就能換回姜文淑。「哥……」我下意識這麼叫他,「停手吧!這些人不值得你毀掉前程。」我其實還活着,就站在你面前。瞳孔發顫,我塗着唇彩的嘴唇顫動,卻說不出這個秘密。深究下去,我也不是真正的姜文淑,我是占據她身體的怪物。細碎的黑發遮住姜思年死氣沉沉、幽暗冰冷的目光,他不在意衣領上的血污,緩慢僵硬地走到我面前。纖長、青筋畢顯的手擡起,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抵在冰冷的瓷磚牆上。「她做錯了什麼,要折磨她?你們該下去,用命換她的原諒!」他指節骨骼作響,潮紅如血的眼睛流下眼淚。這是我第二次看見姜思年哭,哪怕小時候為我和别人厮打得傷痕累累,他也沒哭過。我在姜思年手下拼命掙紮,我死在他手裡,就會占據他的身體。姜思年便不複存在了。可是他的手指不停收緊,我的意識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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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窒息前一刻,我虛弱地擡起手,撫摸上姜思年蒼白破碎的面容。發顫的指尖擦去他的眼淚,在他陰暗驚異的目光中,我嘗了指尖的淚——真苦。「哥,我是……」文淑。不等我艱難喘息着把話說完,教導主任就趕到廁所,門外圍滿亂哄哄看熱鬧的學生。姜思年沒能親手殺了我,他像是喪失理智,被仇恨擊垮的行屍走肉,那雙猩紅的眼空洞地望着我。直到被趕來的老師用力拽開,他發瘋地推開那些人,再次沖到我面前,要我償命。我無力地癱倒在冰冷的瓷磚上,瓷白的地磚間血水一縷縷化開,潔白和鮮紅交織,寫出罪惡的故事。耳朵嗡嗡鳴響,安靜的教學樓下拉起警笛聲。最後,姜思年被強行注射鎮定劑帶了出去。我這個始作俑者,卻沒有受到譴責,他們圍在我身邊,七嘴八舌問我有沒有受傷。姜文淑的屍體被擡走後,我也被送去了全市最好的醫院。再見姜思年是十天後,姜文淑的葬禮上。我穿着修身考究的西裝裙,除了脖子上一圈繃帶,挑不出一點瑕疵。我的身邊站着兩個高價聘請來的律師,我新換的校董爸爸,凸着肥碩的肚子,打着領帶,一臉精明市儈。隻是短短十天,我曾經的母親變得頭發花白,靈堂上盤旋着她的哀哭。我搜尋了一圈沒有見到姜思年,心中止不住失望。也是,我轉變了身份成了施暴者,帶着律師氣勢洶洶而來,他不會想再看我一眼。哥,我走後,你會傷心多久?我私心地想看到你為我悲傷,又希冀你早點将我遺忘。靈堂正中擺着我的黑白遺像,青春年華也難以遮掩我的肥碩醜陋。我想到了什麼,輕撫過何茉這張新皮囊,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待遇也是千差萬别。我的新爸爸,走過場地來到我的遺像前,态度淡漠地上了香,敷衍安慰了我爸媽兩句。他的态度,讓我媽情緒失控,沖上要和他拼命,很快被他帶來的保镖拉開,推搡倒地。律師恰是時候出場,拿出了協議,他們指着我說:「何小姐還在上學,仍是未成年,受法律保護,再者說也不是她一個人導緻姜同學的死亡,姜同學是早産腦癱兒,本就發育有缺陷……」死亡,對我而言是件尋常的事,我不會死,隻是換個宿主寄居。有時候我沒法完全體會到人類的感情,除了姜思年。他是我成為人後第一眼所見的人,他教會我說話,讓我體會到被保護的感覺。像是我當蟲子時,安甯地躺在葉子間享受陽光。他是我人間的陽光。我的新爸爸扔出一張支票,「這是一百萬,撫慰你們喪女之痛。」何家不缺錢,我的新爸爸卻很小氣,出事後隻肯拿出五十萬調解,是我勸他多給些錢。我能做的隻有這些,讓我曾經的家庭多得些撫慰金,讓他們的生活好過一點。我曾經的媽媽哭得喘不上氣,說什麼也不要他的錢,隻要文淑回來。可我回不去了……坐在輪椅上的繼父一言不發,他覺得一百萬夠了,哆哆嗦嗦伸出手,想要撿起地上的支票。一隻骨骼分明的手按住了繼父的手腕,是姜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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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十天未見,少年像是猛然長大,被現實變故磨砺鋒利。靈堂中的青煙籠罩他蒼白消瘦的面龐,以前純澈的瞳孔消失無存,隻餘下冰淩的寒霜。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多想再喊他一聲哥。姜思年注意到我的動作,擡起單薄的眼皮,眉心冷蹙一分,用仇視的眼神從我身上劃過,冷而恨,尋不到其他。原來,姜文淑死了,青蔥溫柔的姜思年也跟着死了。我們的關系,回不去了。姜思年撿起地上的支票,唇角諷刺地壓了壓,「一百萬,就可以買一條人命?」我新爸爸不自在咳嗽一聲,「你還在上學,有些事情不要鬧得太難看……」繼父拉住姜思年的手,也像是害怕他沖動。我以為他會撕掉這張恥辱的支票,沒想到他隻是若有所思點點頭,捏緊了手中輕薄卻沉重無比的紙張。在新爸爸帶着我轉身之際,身後傳來少年冷淡戲谑的嗓音。他在燒紙騰起的暗影裡豎起手指,面無表情,「一百萬,一條人命,我記着,你也記着。」「我會還你們一百萬,買她的命。」姜思年的目光穿過煙霧,冷冷靜靜地落在我身上。離開姜家前,我借故想上廁所,實則是想見他最後一面。狹窄的弄堂裡,姜思年倚靠在斑駁的牆邊,嘴裡竟叼着煙。記憶裡的姜思年,聽話孝順,沒有過這樣滿身利刺,叛逆的模樣……我甚至懷疑他也被别人占據了身體。我捏着裙角,在他冰冷審視的目光中走近。「哥,我……」我被人輕易地捂住嘴,壓在了牆角,逆光的姜思年滿身壓迫,他垂下的眼睛明明白白寫着仇恨。「何茉,我隻有文淑一個妹妹,她死在你的手裡,這筆賬我一定會向你讨回來!」「别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哥』這個稱呼,這個世上,隻有文淑能這麼叫我。你的嘴髒,髒了我的耳朵!」眼睛一眨,我不明所以地流下眼淚。這是我當人後第一次流淚,我愣怔着,來不及分辨其中的感情。見我流淚,姜思年松開手,虎口間碰到我眼淚的地方,他垂眉用煙頭燙去這塊皮肉。「何茉,别再糾纏我,你對我的喜歡是詛咒,它害死了文淑,讓我家庭破碎。」姜思年擡起眉眼,眼底漆黑澎湃的情緒,如刀割得我體無完膚。「如果知道會有今天,我甯願辍學去打工,也不要碰上你。」陰暗的弄堂裡,姜思年轉身離開。何家司機找到這裡,按動喇叭催促我快點上車。我撿起地上石子,在姜思年站過的牆角,刻下一句話——思年,我是文淑。風中殘留他唇間薄荷的煙味,我轉頭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姜家。希望他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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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國已是五年後,我的校董爸爸害怕這件事對我的前途造成影響,重金送我去國外留學。可笑的是,他不知道他原身女兒早已不在,他費心費力供養的是我這個被霸淩而死的姜家女兒。回國第一天,我被邀請參加同學聚會。高檔包廂裡陸陸續續隻到了十幾個人,沒有意外,姜思年沒有出現。我小口喝着白開水,神色矜持地藏住眼底失望。五年後的姜思年會是何種模樣?一定更加優秀耀眼。不止是姜思年,當年參與過廁所霸淩的人都消失得幹幹淨淨。身邊何茉以前的閨蜜,用手肘輕輕碰了碰我,同我說話,「茉茉你眼睛瞄來瞄去,不會是在找姜思年吧?你在國外待了五年,還沒忘記他呀?」我抿着杯沿,用睫毛遮住眼底的光。她壓低聲音,「你可千萬别遇上姜思年,他入了最高檢,重啟當年霸淩事件調查……當年你的那些追求者,害死姜文淑的那些人,都以不同理由入獄了,下一個可能就是你!」「他學了法律?」我萬分詫異,我記得姜思年對電腦很感興趣,想報考的是計算機專業。按他的成績,完全能保送清北。「你不知道他妹妹死了,姜思年完全變了一個人,誰都不敢和他走近說句話。他拒絕了學校的保送名額,自己考上了政法大學,在大學提前修完學分畢業,直接進了檢察院。」何茉的閨蜜啧啧感歎兩聲,「姜思年真是個天才,别人十年才能抵達的高度,他隻要一半不到的時間,為了那個腦癱妹妹,他簡直是瘋了。」「何茉,這對你可不是件好事……」五年時光,他不僅沒有忘了姜文淑,還在為她不惜一切地複仇。而我卻是他下一任複仇目标。我喉嚨發澀,手中高腳杯一晃弄濕了衣袖,「……我去下洗手間。」踩在厚軟的地毯上,我有種失重感,酒店垂下的水晶燈下,在一片耀眼的光輝裡我看見了姜思年。他穿着暗灰色的西裝,單手插兜,細碎黑發下的眼睛反射着璀璨的燈影,冷而矜傲,剔透疏離。我怔怔望着他,想從他身上找到一絲熟悉溫暖的影子。可是,沒有……我有些疑惑,短短五年時光,人為什麼會産生這麼大的變化。他知道我會參加同學聚會,為什麼還會過來?弄堂裡發生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我低下頭想匆匆從他身邊經過,高跟鞋太高,地毯太軟,擦肩而過時我扭了腳。修長有力的手握住我臂膀,不等我回過神,姜思年松開了手,仿若無事地從我身邊離開。我詫異地撫摸殘存他體溫的地方,眼底湧起漣漪。是不是姜思年看到了我刻下的字,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這樣欣喜若狂的念頭沒有存在太久,就被狠狠擊碎。……回到何家,我打聽到關于姜家的近況。在我離世後沒多久,我繼父也病重去世了,我的媽媽飽受打擊精神時好時壞,由姜思年贍養。明天恰好是繼父的忌日。買來繼父生前最愛吃的青團,我趕到姜家老宅,所有的物件還擺在原來的位置,隻是落了一層灰,很久無人住過了。我怅然看着香案上擺着的兩張黑白遺像,一張是曾經我的照片,另一張是繼父。「爸,思年這些年過得好嗎?」「我聽說人死後會有靈魂,住在星星上,你要保佑思年……」剛上完香,房間裡傳出聲響,我詫異轉過身,看見昏暗光線下站着高挑的姜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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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些緊張,不知道剛才說的話,他聽見了沒有。要是他追問起來,我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好在,姜思年什麼也沒問,黑發下深邃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他走到我身側,也給繼父上了香。他的目光在青團上停了停,問:「你怎麼知道我父親喜歡吃青團?」我能感受到姜思年身上壓抑冰冷的氣息,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何不高興。就像我占據了人的身體,也不算是真正的人,我模仿他們的舉動,模仿他們的七情六欲,有時卻不懂真正的愛恨。我所做的一切,隻想讓姜思年高興,卻事與願違。低着頭,我摩挲着指尖,不敢去看姜思年審視穿透的目光。「剛才你用左手上香,」姜思年鉗制住我的手腕,冷眼垂眸,「何茉你也是個左撇子嗎?」何茉當然不是,隻有曾經行動不便的姜文淑喜歡用更靈活的左手。我茫然不知應對,傻傻墜入姜思年靜水流深的眼底。他松開我的手,聲音驟然沒了溫度,「何茉你裝精神分裂有意思嗎?裝成死去的文淑,就能逃過法律的制裁,獲得受害者家屬的原諒?」他以為我是裝的……我含糊扯了下唇角,眼睛火辣辣地生疼。「抱歉。」我小聲嗫嚅,「以後我會盡量不出現在你面前……」我代替姜文淑得到他十幾年的呵護,我知道做人太貪心會遭報應。現在,或許就是我的報應。到了晚上,我想起手提包落在了姜家老宅,踩着星空,我推開空寂的老宅院門。黑洞洞的夏夜,我又一次遇上了姜思年。心口一跳,我本能轉過身要走。他卻低啞挽留,「文淑别走,回來……」我們倆僵持在院子的兩端,直到「咚」的一聲姜思年栽下去,我才發現他喝醉了。喝醉的姜思年,眸光很暖很軟,我們又回到了兒時,他背着我在樟樹下轉圈,聽我咯咯大笑,摘下樟樹的小白花戴在我耳邊。「文淑。」「我在。」「文淑。」「我在……」他一遍遍叫我名字,我不厭其煩一遍遍回答。再聽不到姜思年的聲音,他倚靠在門邊睡着了,柔軟的黑發在水月下猶如蔓草,唇角挂着滿足安甯的淺笑。「思年……」我遲疑地輕輕叫他,「你住在哪裡?」酒醉的姜思年迷糊指着老屋破舊的房間,那是我們冬天擠在一起睡過的地方。我輕易背起了姜思年,把他放在老屋腐朽的床闆上。碰到床闆的姜思年驚醒過來,嗓音發悶地說:「把窗關上,别讓星星看見。」「你害怕星星?」「爸爸媽媽住在星星上,我弄丢了文淑,星星會掉下來砸死我……」酒醉的姜思年拖着哭腔,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我突然想到何茉閨蜜說過的話,姜思年似乎有心理問題,這五年陸續都在看醫生,晚上睡覺必須把窗簾全部拉上,出門必須打傘,不讓自己看到星星。「你沒有弄丢文淑,她還在這。」我爬上床,貼近姜思年纖瘦的背。「不對,其實我也不是真正的文淑,她來姜家的第一天,我占據了她的身體……思年,我是個怪物,你會怪我嗎?」酒醉的姜思年聽不到我的話,輕輕哼了一聲。我膽大起來,放縱自己從後面抱住他精瘦的腰,「思年,最後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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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回何家後,我接受了相親,并在暗中收集校董「爸爸」這些年貪腐、利用職權的證據。在酒吧裡,我見到了左擁右抱的相親對象——趙淵。黑色深 V 的西服開到最大,露出裡面蜜色胸肌,右耳戴着紅寶石耳釘,隻差在腦門上寫上「纨绔子弟」。我整理好裙子坐下,「抽個三分鐘時間,我們走下相親流程。」趙淵笑着露出雪白的犬牙,揮手讓身邊的莺莺燕燕先離開。「你是何茉?」「是……」我冷眼看他,「你是趙家二公子,年紀 28?」他笑着攤開手臂,「28 後面加個 0。」我頓住了目光,鎮定喝了口汽水,「趙公子不想相親,沒必要編聊齋。」在我起身時,趙淵不疾不徐道:「你也不是真正的何茉。」我渾身僵硬,深深吸了一口涼氣。「坐下,我們聊一聊,同類朋友。」我坐下,趙淵摘下墨鏡,露出他那張俊俏到邪氣的臉,「說說,這是第幾具皮囊?」閃爍暧昧的燈光下,我眯起眼睛靠近,「你到底是誰?」這個世上有捉妖師?趙淵也順勢貼近,一隻手攬上我的腰,「你可以寄居不滅,而我這具軀殼可以永存不死,何小姐,我們是天生一對。」「假如哪天我活夠了,可以殺了你,讓你占據我這副不死的皮囊。」他的話讓我一瞬震撼猶豫。這個世上,不止我一個異類。成為姜文淑産生意識後,我開始厭倦更換皮囊,人會産生感情。感情像是蜘蛛絲,黏膩撕扯不掉,又無比細微,輕微的改變都會引起懷疑。好在我大部分時間是在國外,何家人還沒有對我起疑。「不信我的話?」他笑得像隻狐狸,眯起眼尾,拿出餐刀遞給我,「可以試試。」我沒有猶豫,對着他這張風流勾人的臉劃了下去。一道血痕肉眼可見快速愈合,連帶着刀尖的血也跟着消失。趙淵翻了個身,掐住我的腰,「何小姐真粗魯,我們做個交易?」「你知道的,人類隻能活幾十年,我二百年間頻繁換伴侶也會累的,難得能遇上何小姐這樣的異類。」他笑着舔過唇間,「嫁給我,等我在紅塵活厭了,把這具不死不滅的軀殼換給你。」我凝望他弧度上挑的眼睛,忍不住問:「世上除了我們,還有其他異類存在嗎?」趙淵俯下身,暧昧地貼着我耳朵,「何小姐想知道,就嫁給我……」沒等我推開他,熟悉冷怒的聲音響起,「你們在做什麼?」沒料到會在這遇上姜思年。我和趙淵同時回答,答案都讓姜思年臉黑。「相親。」「做成年人該做的事情。」趙淵微笑摩挲下巴。姜思年的臉色冷得可怕,向來淺色的瞳孔完全凍住。他抓着我手腕,那樣緊,緊得我生疼,我卻沒有一絲抱怨掙紮,乖乖地跟着他出了紙醉金迷的酒吧。捏着我的手腕收緊擡起,動作娴熟利落,一個反身就把我抵在牆角邊。……他是把我當成那些犯人了。姜思年從口袋裡摸出煙,單手點上,青灰色的煙撫摸他冷厲的面容,瞳孔中火星光電忽明忽暗。「來這做什麼?」他已經問過我一遍,像是不信我的話。在他面前,我從不敢撒謊,我老實重複:「相親。」姜思年咬着煙蒂的唇抿成一條線,「别離他太近,趙淵這個人有問題。」我垂下眼瞳,趙淵有問題,我也有,我們都是異類,才最适合走近。「那姜檢來這做什麼?」想到酒吧裡妖精一樣的美人,還有那些女人看姜思年的眼神,我嘴裡發苦。「查案子,辦公務。」他言簡意赅地說完,臉色依舊冰冷。「姜檢問完話了,能不能松手……」我讷讷出聲。小時候,我犯再大的錯,姜思年都會幫我扛着,沒有罰過我,更沒有這樣對過我。心尖的擰痛又出現了。姜思年松開手,摁滅了唇間的煙,「眼睛紅了?很痛?」我寄居在人類軀殼裡,對七情六欲懵懂,對肢體間的接觸卻分外敏感。姜思年的表情,冷淡的語氣,握緊的手指……都讓我很痛很痛,痛到想掉眼淚。我多想再聽他說一句,「文淑哭了就不漂亮了,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可是,我等到的是他連名帶姓喊我名字。「何茉,五年前你欠我的舊賬,還記得嗎?」

  9

  我在發抖,惶然對上他冷暗的淺灰色瞳孔。我是姜文淑,我是姜文淑,你的妹妹……這樣的話,說一百遍也沒人會信吧!我擁有寄居永生的能力,卻被困在不同的軀殼中受罰,畫地為牢。嘴唇微抿,明明想着不許哭,卻又一次當着姜思年的面,哭紅了鼻尖。原來身體并不完全受我控制,人類的悲傷優于理智,沒法隐藏。姜思年眼中閃過驚愕,他有些亂了陣腳,握起我的手腕貼近唇邊,輕輕吹過。「吹一吹就不疼了,不哭了好不好?」眼前挺拔的姜思年和記憶中重合,「文淑不哭,哪裡疼我給你吹一吹。」一時間想笑又想哭,人類的感情複雜到我無法處理。姜思年等我平靜後,從口袋裡掏出銀行卡,頭頂的天昏沉得像要下雨,他黑發下的眼睛先一步潤上水色。是這些年,我想也不敢想的柔和。「這裡面有一百萬。」我身體冷了下去。他說過會還回一百萬買我的命。姜思年握住我冰冷僵硬的指尖,塞進卡片,「是我的工資卡,買你不許相親。」在我錯愕的眼神中,他捏了捏我耳尖,「聽話。」……被姜思年碰過的耳尖,到了何家還紅着,我照例問保姆,爸爸在不在家。得到确切答複後,我走入他的書房反鎖上門,搜集他電腦裡的重要文件。不得不說,我的新爸爸十分偏寵何茉,才會釀出五年前的悲劇。他所有的密碼都是我的生日,從沒有懷疑過我會背叛他。幾天後,我完成所有罪狀搜集,刻錄成光盤寄到了姜思年的最高檢察院。何盛被提起公訴,而我坐在聽衆席上,看他脫去光鮮的西裝,穿着囚服被審判。我是實名舉報,聽到我的名字,何盛轉過臉,面容灰敗龜裂。終于,當年參與霸淩的人統統進了監獄,無一漏網之魚。獄警給我打來電話,何盛有些瘋了,他不吃不喝用命做要挾,必須見我一面。在探監室裡,我見到了形容灰敗的何盛。金色框架眼鏡後折射出他恨入骨髓、憤怒不解的目光。「你這個白眼狼,從你出生起我就對你不薄,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高中出了那樣的事,要不是我出面壓下來,你能在外面逍遙快活?」「你回報我這個親爹的是什麼?你是不是對姜思年那小子還餘情未了?他是利用你,你看不出來?這些年他拼命坐上更高的位置,都是為了給姜文淑翻案!他把我送進來,還能和你在一起?你蠢得無藥可救!」我在何盛陰冷的目光下,微笑點頭,「你說得都沒錯,你對我很好,用一百萬解決掉一條人命。」我俯身靠了過去,「可是,我不叫何茉,我叫姜文淑,你覺得我會感激你嗎?」「啊——」從何盛喉嚨裡迸出最慘烈的嘶吼。他撲上來,想要撕開我這副皮囊般,可他什麼也做不了,被獄警死死摁住。探監結束前,何盛發出桀桀怪笑,令人毛骨悚然。「不管你是何茉還是誰,我留給你的爛攤子,絕不會讓你好受!」

  10

  何盛的話很快成真了,一個又一個催債電話打上門。何家的豪車被拍賣,我們居住的别墅也被查封,但還是遠遠不夠還上何盛欠下的窟窿。他是個溺愛何茉的好爸爸,除此之外,也是個一無是處的爛賭鬼。何盛利用校董的身份,拆東牆補西牆,将欠下的債務一拖再拖,如今他入獄了,所有人都上門讨債。他們盯着我的臉,甚至想讓我進夜場幫忙還債。何茉自幼喪母,由家中保姆照顧長大,出了這樣的事後,保姆讓我住進她家躲一陣子。躲解決不了問題,何盛的債主都是極有身份的人,遲早會找上我。走投無路時,我接到了趙淵的電話。「何小姐,你我的婚事考慮得如何?答應嫁給我,我可以幫你還清何家所有債務。」趙淵的聲音低啞磁性,一貫的玩世不恭。我捏着手機,久久無言。姜思年的銀行卡還在我這,裡面有何家當年給他的一百萬,繼父病重入院他也一分沒動過,可是這些錢,也隻是杯水車薪,還不了何盛的欠債。隻有趙淵有這樣的能力!「何小姐做不了決定,我們不妨挑個時間見一面。」我如約赴宴了,高檔奢華的餐廳裡,趙淵也是左擁右抱,見了我才示意身邊的女子先離開。見到我,他不慌不忙擦去臉上的口紅印,才笑着開口:「何小姐惹上的麻煩不小,為什麼不換個皮囊,一了百了?」我直視他的眼睛,照實說:「我不想利用這個能力。」我不想在不同的軀殼裡輾轉,不想這樣無休止地借助别人的身份活下去。趙淵切着三分熟的牛排,血沫沾紅他的唇,他笑得殘酷又優雅。「是因為姜思年?我記得當年的案件,鬧得很大,你這具身體害死了他的妹妹。你覺得他會毫無芥蒂,接受你的真實身份,對你産生感情?」「我不知道……」看見我茫然的樣子,趙淵站起身,憐惜地揉了揉我的頭發。「你還沒習慣當人。人是最簡單,也是最複雜的生物。」「你愛姜思年嗎?」趙淵凝視我臉上的神色。愛?愛是什麼?我不知道自己對姜思年是何種感情,我喜歡他依賴他,就像是蟲子不能缺少陽光,葉子不能離開樹梢,水滴不能脫離大海。這是愛嗎?「你果然不懂,什麼都不懂,何苦要招惹這些隻有短短幾十年壽命的人類?和我在一起不好嗎?」趙淵歎息搖頭,「像我們這樣永生不死,從不是神的賜福,而是詛咒。等你看他老去,親手埋葬他入土,而你永遠存在,便能體會刺骨的孤寂。」他豎起指頭,「我有過四任妻子,她們發現我的異樣後,有的老死在我懷裡,有的接受不了我不會老去的事實,偷偷離開,沒有誰能永遠陪伴我。」「姜思年死後,你會做什麼?換具軀殼繼續活着,重新愛上别人?」我無助搖頭,腦海裡一片混亂。趙淵輕輕按住我肩膀,眼底有光芒閃過,「隻有我們才适合在一起,你換了無數皮囊我都能認出你,而我不老不滅,這是上天最好的設定。」

  11

  回到保姆家的樓下,有輛黑色的車子等待已久。裡面的人打開窗戶,是姜思年清冷的面容。「去了哪?」我吞吐片刻才說:「見了一個朋友。」「你怎麼找到了這……」我引開話題。姜思年冷聲說:「先上去。」我乖乖打開車門坐上,才想起問他,「要去哪?」「我的家。」一路上姜思年開得很快,從後視鏡能看見他冰冷、弧度繃得很緊的側顔。我又惹他生氣了。這一路車窗沒關,停車後我打了個噴嚏,姜思年開車門時,解下風衣外套披在我肩頭,闆着臉說了句我聽不懂的話。「……難聞的味道終于沒了。」我低頭嗅了嗅衣領,沒有聞到他提到的難聞味道。姜思年走在前面,長腿舒展走得很快,我隻能抛下心中疑惑,跟着他走進一間公寓。開門後,姜思年沖裡面喚了一聲,「媽,我回來了。」保姆推着我曾經的媽媽從卧室出來。保姆見到我,和藹的臉上露出笑容,「夫人你瞧,這是姜檢帶回來的女朋友。」我耳根不自覺泛紅,半天沒回過神,我成了姜思年的女朋友?我媽媽見了我,卻瞪大眼眸,見鬼一般害怕,聲音發尖地朝姜思年問:「你怎麼帶她回來了?她是兇手!」姜思年眉心鎖着,像在思索怎麼向她解釋我的身份。我先一步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握着她發抖的手,輕聲說:「媽,是我,我是文淑啊!」可是我的安撫沒有起作用,她更加害怕不安,整個人坐在輪椅上搖搖欲墜。她揮舞着手,趕我離開,嘴裡尖叫:「不是的!你不是文淑,你是占據我女兒身體的壞東西,你把我女兒還回來!」尖利的指甲打過我的手,留下一道傷口。保姆見狀趕緊推着我媽離開,歉意道:「夫人又發病了,她發作的時候會這樣,不認識人。」等卧室門關上,我怅然無措地站在原地。姜思年握着我的手,察看傷勢,「疼嗎?」「媽媽她精神不好,有時說胡話,是我的錯,不該突然帶你回來。」我望着姜思年為我擦拭傷口的柔和眉眼,忍不住說:「如果她說得沒錯,我是會占據别人身體的怪物,你會怎麼對我?」還會把我當成姜文淑?讓我心安理得擁有他所有的重視呵護?姜思年沉默了,在他沉默中我慢慢抽回了手。手機的鈴聲打破僵硬局面,我看清屏幕上的短信。——陪姜思年在一起?非要逼他堕落,讓他變成自己最痛恨的人嗎?——快點回來吧,我命定的新娘。手握緊衣兜裡的銀行卡,薄薄的卡片嵌入掌心,自虐一樣讓自己清醒過來。我整理好情緒,走回姜思年身邊,說:「我看上了最新款的包包,想買。」姜思年眸光沉沉落在我握緊的手機上,「我的工資卡在你那,密碼是文淑的生日。」我笑着撒嬌,「裡面的一百萬我不想用,姜檢工作這幾年,一點私房錢都沒有嗎?還是舍不得給我用?」姜思年掏出另一張銀行卡,「這是給媽媽治病的備用金,所有的積蓄都在裡面,密碼也是文淑的生日。」頂着姜思年深邃的目光,我還是接了過去。登錄後,隻有十萬,是他給媽媽看病後剩下的所有積蓄。

  12

  來錢最快的方式是出賣良心,而姜思年放棄自己的熱愛,考入政法學院,為的是送所有罪犯入監獄,接受最公正的審判。不能弄髒了他。我倚靠着銀行冰涼的牆壁,大口喘息。有兩條路擺在眼前,舍棄這副皮囊,抑或是和趙淵結婚……回到保姆家,樓道下面停了好幾輛車,叫罵打砸的聲音從裡面傳出,附近的鄰居指指點點,沒人敢上去。我心口往下沉,知道是出事了。果然,房間裡一片狼藉,保姆阿姨被按在桌子上,幾個債主逼問她我的下落。阿姨待我像是親生女兒,臉上青腫一片,還是咬牙不肯說。「臭娘們!」有人拿起刀,要剁她手的時候,我闖了進來。阿姨看着我淚眼婆娑,朝我連連搖頭,讓我快點逃走。哪怕我不是真正的人,也做不出忘恩負義的事。屋子裡的人将我團團圍住,其中手裡盤佛珠的胖子,上下打量我,笑意悚然,「何小姐打算怎麼還錢?你爸爸欠我們一千多萬,你給我們一個準信,什麼時候能還上?」「這有一份合同。」他皮笑肉不笑遞了過來,「簽了就放你們走,三個月之内還不上,何小姐這副不錯的皮囊還能換點錢。」我掃了一眼合同,又看向淚眼婆娑、傷痕累累的保姆阿姨,輕聲平靜地開口:「今天就能還上!」他們全都笑了起來,「何家都被查封了,你拿什麼還?小姑娘可别說大話,是一千萬不是小數目……」在他們嗤笑緊盯的目光下,我拿出手機,打通了趙淵的電話,「我嫁給你,你替我擺平他們。」很快,趙淵低調的豪車駛到樓下,他帶了幾箱現金還有保镖,輕而易舉堵上了何家欠下的巨額窟窿。那些人走時,态度完全變了,朝我低頭哈腰,話裡帶着幾分揶揄,「何小姐好本事,家裡才破産,轉頭就傍上了金主。年輕漂亮就是有本錢!」我像是聽不見他們的話,筆直僵硬地站着。直到,趙淵走到我面前,牽住我的手,「和我走吧,我的新娘。」我以前憎恨何盛,他把人命當成交易。如今,我和何盛一樣,一千萬賣掉了自己。做人這麼累,還不如當一隻無憂無慮的蟲子,朝生暮死也好。趙淵握着我,我渾渾噩噩下了樓梯。在幽暗樓梯的盡頭,那一抹刺目的光芒下,我見到了匆匆趕來的姜思年。黑色的碎發沾濕在他的額間,高挑的身子微微俯下,還沒有喘勻氣息。我沖他笑了一下,眸光暗淡。趙淵停下腳步,上挑的眼眸微眯,笑着開口:「姜檢,記得來喝我和茉茉的喜酒。」他怔住了,淺色的瞳裡盛滿不可置信還有痛色。「對不起……」我垂下眼睑,輕輕說。拿出口袋裡帶着體溫的銀行卡,我交還到姜思年面前。他沒有接,呼吸灼重,「為什麼?」這一句話帶着顫抖。我從始至終低着頭,「我需要錢。」在姜思年面前,我說不了謊。「我也可以替你還,隻要你給我時間!」我隻是搖頭,他是我人間的陽光,隻要曾經擁有過、仰望過就好,我怎麼讓他熄滅,堕入深淵。趙淵來到我身側,捏住我手腕。他眼底有光芒閃過,随之而來我感覺到一陣劇痛,纏繞靈魂的痛楚。我不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但我知道趙淵在生氣,他要我履行承諾。「文淑,你不要我了?你要又一次抛下我?」姜思年黑色的細發遮住眼睛,高挑的身形站立不穩,我看見他紅了的眼眶。趙淵的手指加重力道,我忍着快要承受不住的痛楚,說了謊。「忘掉我吧……我愛上别人了。」13

  我醒來時,似乎丢掉了某段很重要的記憶,心也像被人挖走了一塊,空得泛痛。奢華别墅裡的女傭都喊我,「趙太太。」聽到這個稱呼,我隻覺得别扭陌生。一個相貌陰柔邪美的男人,自稱是我的「丈夫」,他擁我入懷,我聞着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竟有一絲害怕。他說他叫趙淵,今天是我和他的婚禮,而我因為出了意外,丢失了部分記憶。我不安地握緊被子,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他見到我這樣的反應,沒有意外,讓人拿進了華美的婚紗。「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他握住我的手,不容我退縮,在我手背上落下一吻,「我的新娘,我們将永永遠遠在一起,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等你老了,我會為你挑選一具更美更健康的皮囊。」我不明白他說的話,本能地感到恐懼。他漆黑探不到底的眸光,閃爍莫測的光芒。趙淵握起我的手,扶我起身,讓女傭為我換上冗長華麗的婚紗。我借着機會,詢問别墅裡的女傭,「我真的是他的妻子?我有沒有其他親人?」不知為何,我覺得自己在等一個人,一個重要的人,他一定會找到我!女傭說我和趙淵情投意合,确實是别墅裡的女主人,而我是個孤兒。趙淵出現在門後,打斷了我和女傭的對話,他親手為我蓋上頭紗,一隻手牢牢牽住我。五指相扣的力道,更像是害怕我逃走。他帶着我走下長長的樓梯,笑意盈盈面對各色人的目光。「恭喜趙公子,娶得何家小姐。」「郎才女貌……」虛僞的笑容,刺眼的閃光燈,我在人海中漫無目的地尋找,找一個遺忘的影子。趙淵牽緊我的手,笑意冷了幾分,警告道:「茉茉,他一個小檢察官來不了,也帶不走你!」「他是誰……」我下意識追問。趙淵似嘲似滿意地笑了笑,「你已經徹底忘記他,就不要再找他。」話音未落,别墅大門「轟」的一聲被踹開。來的人穿着灰色修身西服,身形高挑,姿态從容,冰冷俊美的面容吸引了所有目光和閃光燈。他也在茫茫人海中尋覓,終于我們見到了彼此。心跳在加速,我見到他那雙久違的冷灰的眼瞳,卻叫不出他的名字。趙淵按住了我的手,「茉茉,你是我的新娘!」随即他提高了語調,「姜檢,我好像沒有發給你請帖,如果你是來祝福我和茉茉的,我歡迎你坐下。如果你是來打攪我婚禮的,請你現在離開!」趙淵動了動手,别墅中的保镖一窩蜂上前。來的人戴着雪白手套,不疾不徐地掏出一張紙,「這是關于你的逮捕令。」趙淵走到他面前,一笑露出森白犬牙,「你一個人類檢察官,想要逮捕我,怕是還做不到。」來人整理了下領帶,眼中噙着清輝看向趙淵,「如果我還有另一個身份呢?作為異類生物追捕員。」趙淵精緻假笑的臉出現松動,「這不可能!你隻是區區人類!」

  14

  另一行穿着黑色鬥篷的人依次走入趙淵的别墅。這匪夷所思的發展,讓在場所有賓客驚愕不解,他們拿出手機,打開閃光燈瘋狂抓拍。其中别着銀色徽章的老者擡起手,一個響指,别墅内外所有的人在同一時刻停住。我震驚地瞪大瞳孔,發覺自己竟和他們一樣能保持清醒和行動。老者解下鬥篷,走到來人身邊,并肩而立。「趙淵你違反了異類生物管理總則,不得對人類或是同類,使用攝魂術。你将交由追捕者姜思年逮捕,送往極寒監獄。」老者聲音洪亮,在别墅中回蕩。趙淵從最初的震驚中醒來,他無所謂地放聲大笑。「老頭給個面子,我隻是想拐個新娘,何必這麼嚴格?」老者面無表情,「規矩就是規矩。」趙淵輕笑一聲,收斂了臉上所有情緒,盯向姜思年,「你倒是讓我沒想到,竟能成為追捕者,靠的是什麼?」姜思年沒有回答,老者替他說:「他是人類中的特例,能聞出異類生物身上不同的氣味。」趙淵若有所思地啟唇,「所以你一早知道何茉的身份,不,應該說是姜文淑的身份。你能容忍一個異類生活在身邊,你對她産生了感情?」姜思年把目光短暫地落在我身上,晃動的眼眸貯滿了我看不懂的情緒,水一樣要溢出來。趙淵再次笑出聲,他扭頭看向我,「她隻是什麼也不懂的『雪魄』,隻會占據不同生物的軀體,不停地模仿學習,卻永遠不會真正懂得感情。」「姜思年你和她不是同類,你們沒有後代,沒有未來!我才是她最好的伴侶!」我的眼底倒映着他們所有人的影子,他們每一句我都能聽見,卻聽不明白。趙淵被符咒禁锢押走前,他在我耳邊留下一句話,「等我出來,還會找到你。」溫柔入骨的話,同樣寒徹入骨。我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的姜思年,輕輕擁住我發顫的身體,眸光專注,嗓音微啞,「文淑别怕,我在這,一直都在。」「不會有人再将我們分開。」

  (正文完)

  【番外】

  1

  保密資料,請務必閱後即焚。

  姓名:趙淵年齡:280生物屬性:神仙肉特征:不老不死,擁有超強恢複力(攻擊性強)弱點:未知

  姓名:何茉年齡:25生物屬性:雪魄,雪夜中萬千雪花裡産生的一縷意識特征:無限寄居,不限于人類,會無意識引誘生物殺死它(攻擊性弱)弱點:保持清醒,不提供寄居體,可以讓它生老病死……

  在姜思年的書桌上我看到了這些資料。趙淵是「神仙肉」,而我是「雪魄」,我們都不是人類。把資料恢複原狀放回去,我轉頭看見了無聲站在門口的姜思年。他讓我喊他思年。「思年……」我像是做壞事被抓住,别開眼睛,心虛地小聲喊他。「茉茉看見了什麼?」從夜色的陰影裡,他一步步走近,身上帶着夜的微涼和沒有完全沖洗幹淨的血味。他不滿我低垂着臉不說話,骨骼分明的手指輕輕擡起我的下巴,吻了上來。滾燙的吻,竭盡掠奪。每一次都在我窒息時,他才戀戀不舍放開。「思年,我不是人類……」他輕輕嗯了一聲,眸色深谙,染着水漬的薄唇勾起一點笑,讓我雙腿發軟。「思年,我是怪物!」微涼的手指混着迷人的血腥點住我的唇,「茉茉不許這樣說自己,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摯愛。誰都不能取代的摯愛。」姜思年這副樣子危險蠱惑,讓我愛欲和不安交織。「我能出去嗎?」自從婚禮後,他把我帶到這裡,讓我待在房間裡,與外界隔絕。不許我走出去,也不許其他人來見我。我偷聽過他的電話,我中了趙淵的攝魂術,趙淵不願幫我解開。可能這輩子我都無法恢複記憶。「茉茉,我和外面的世界,哪個更重要?」他松開領帶,猶如雕塑的手一顆顆解下襯衫扣子。我臉頰微燙,嗓音微顫,「思年!你是我的一切!」發燙的肌理貼近,他拉我陷入月光的長河,顫動着,月光也被攪碎。「茉茉記着,不要離開我,不要去看任何人……」

  2

  媽媽病逝後的第三年,爸爸帶回個女人,還有一個怪異醜陋的小女孩。爸爸推我到前面,讓我喊她媽媽,我叫不出口。女人也不在意,說慢慢來,先讓文淑喊我哥哥。她是傻子,很輕易地傻傻笑着追着喊我哥哥。我沒有過妹妹,原來有人喊哥哥是種很奇異的感覺。與她怪異的外貌不符,她的嗓音很嬌軟,嬌嬌糯糯地一遍遍喊我思年哥哥,哥哥……2 月 18 日,晴,我成了哥哥,多了個妹妹,我不喜歡那個女人,但我喜歡當哥哥。九歲那年,我在日記上寫下。爸爸讓我照顧新來的女人,還有妹妹文淑。因為妹妹是腦癱兒,會受人歧視欺負,一定要保護好她。我沒有回答爸爸的話,心裡卻默默記下。吃飯的時候,我看文淑的手扭成麻花,握不住筷子,那個女人一邊歎氣一邊喂她吃飯。途中,我夾了雞腿給妹妹。她沖我露出笑容,眼睛亮亮的,趁那個女人不注意,她費力夾起雞腿又送到我的碗裡。「哥哥吃,給哥哥。」那時候我們還小,爸爸的拆遷房隻有兩個房間,我和文淑睡在一起。我背對着她想媽媽偷偷哭時,她會學着輕拍我後背,小手哆嗦擡起,溫柔地擦去我的眼淚。指尖很軟很暖,嘴裡很費力地說:「哥哥不哭,文淑在這,陪着哥哥……」等我上了初中,爸爸在工地砸傷了腿,家庭情況更糟了。晚上起夜,聽見後媽輕聲抽噎,和我爸商量,「要不就不讓文淑上學了,進廠打工……她反正是個腦癱兒,這輩子沒多大指望。」我爸沉默抽煙,一時沒答應。「她這樣子,怕是以後都沒人會娶,等我們離世了,誰能照顧她?總不能拖累思年一輩子。」後媽突然聲音變得扭曲,「這些年我受夠了……不然偷偷把她弄死,死了個殘疾的腦癱兒,也不會引起别人注意。」我心裡一驚,文淑是她親生女兒,她怎麼能說出這種話?聽到門響的聲音,我逃回了卧室。房間裡文淑還在安睡,安甯的面容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區别。我忍不住心酸,後媽竟覺得她是累贅,要殺了她。從那天起,我不再肯吃雞蛋,刻意降低了食量,放學後會撿學校裡的塑料瓶去賣錢,隻要爸媽身上擔子輕一點,或許就不會想弄死文淑。可是,文淑還是死了,從小到大,周圍的人都格外厭憎她,哪怕她什麼也沒做,仿佛她的存在就是錯誤。這些年我為了保護她,身上留下過大大小小的傷疤,我沒有怪過文淑,我把它們當成哥哥保護妹妹的勳章。文淑的死,摧毀了我的整個世界。我想過殺光所有霸淩她的人,然後下去陪她。地獄裡那麼黑那麼冷,全是罪惡的靈魂,沒有我在,她會備受欺淩。我像受到了蠱惑,理智全無,差一點就能扭斷何茉纖細的脖頸。突然,我聞到了她身上的氣味,寒雪一樣的味道,和文淑身上的味道一樣。何茉留在牆角的字,我看見了,但我并不相信世上會有占據别人身體這樣離奇的事情。何茉是在裝精神病,她想騙我的原諒!可她身上有文淑的氣味,舉手投足都有和文淑相似的影子,我動搖了,甚至對整個世界産生了懷疑。直到異類生物管理局的人找上我,他們暫停了時空,向我展示猶如魔法般的能力。我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因為我能聞到異類生物的氣味。他們應聘我為追捕者,追捕那些混在人類中的異類犯罪者,雖然危險度極高,但獎金豐厚。我想也沒想當場答應,我需要錢,很多的錢,哪怕用命來換,也要幫妹妹填補上何家的窟窿。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殺死她,我要破除「雪魄」的詛咒。

  3

  很多很多年後,曾經發生過命案的學校遷走,這塊空地改成了墓園。一輛黑色古董車停在墓園門口。從車裡走出的男人拍了拍肩頭的落雪,他一路走進陵園,停在了一處墓碑前。久無人祭掃,墓碑出現了裂痕。他俯下身,灰色的圍巾滑落,露出蒼白猶如邪神般陰柔的面容。指尖輕輕在裂痕上劃過,他點燃了一根煙。這是座夫妻雙人墓,兩個名字緊靠在一起,沒有誰能分開。「姜思年,何茉。」祭奠的人彈落煙灰,盯着漫天飄雪的天空,低低地輕笑,「果然還是來晚了一步……」「你能為愛的人放棄永生,我也曾這樣希望過,陪她一起睡在漆黑的地底不複蘇醒。」「再見,我的新娘,願你擁抱永恒的幸福。」

  (完)

  誰能在誰的心裡留多久(我有個秘密誰殺了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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