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散步，沿江堤而行，但見旭日初升，朝陽璀璨，路人稀疏，晨霧漫漫。草樹含露滾珠，雜花蔥茏掩映，斜晖入境生明暗，野水閑卧鷗鹭飛。郁郁蘆荻，點點浮萍，似荷非荷，縠紋片片漣漪動，悠悠絲滑青萍末，水淺草長，長堤内外一派甯靜清幽。

很久沒有駐足江濱，初夏的晨曦蘊涵着淡淡的亢奮。匆匆而過的身影裡湧動着烈烈勃發的狠勁，扭動的腰肢躍動着生命的張力，輕快的節奏演繹着執着的堅韌，宛在水中央的麥田翡翠鑲嵌，青黃錯雜，天光水泊之間的連綿一片朦胧如詩如幻。

正值枯水季節，水淺堤高，隔着洲渚看不見江水浩渺，煙波浩蕩。沒有了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氣勢，倒是頗有點江流宛轉繞芳甸的詩意了。跌落溝坎的水流悠然娴靜，聳立水岸的蘆荻顆顆叢集片片相連，斜晖脈脈水悠悠。

灘頭草莽雜野花，岸上健步心閑暇，風平浪靜江河水，江頭江尾是一家。踯躅江濱總有一種邈遠的遐思，江水流不盡，歲月無盡頭，千古往來客，數誰最風流？曆史的煙雲一如大浪淘沙，淹沒了多少浮華，沉澱了多少狂躁，又洗淨了多少血淚，江水悠悠東流去，默默無言爾自知。

智者無慮亦無憂，庸人濫情随波流，寂而常照，明乎萬象，觸人心弦而動人魂魄者惟情而已矣。人生天地之間，飲食兒女，仰賴天恩，為而無為，幸或不幸，莫不動于衷而宣于言，可憫可悲可歎者不可勝數，哀之憐之傷之亦随心而發，言不由衷者有之，言難盡意者有之，而郁郁乎心，讷讷乎情者已不在少數，宋人李之儀即此。

李之儀其人或許并不知名，但“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這幾句詩一般人都曾吟誦過。李之儀曾任宋哲宗元祐時期樞密院編修官，與蘇轼有交集，徽宗時期因得罪權貴而遭罷免。禍不單行，妻子兒女又相繼去世，悲怆郁悶之際，偶遇明妓楊姝視為知己，為其填詞，遂成《蔔算子》一首。

詞章巧用江水起興，即景生情，以江水之悠悠，綿綿無盡寄托思念之邈遠無期，情真意切，平白如話，卻寫盡了人間悲歡離合的永恒與無奈。遭遇困厄的詩人，官場失意，親人罹難，于人生低谷痛不欲生之際，偶遇富有正義感和同情心的歌姬，心有所系，情有所依，噴湧而出的詩詞恰是心底流出來的，滾燙質樸，率真無暇。

是私情卻非一人之私，是哀傷亦非一人之所傷，普天之下其誰不然？江水本無情，人生自有意，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情溢于海，詩人如此，普通人亦如此，能曲盡其妙而宣之于言者，文心而已。覽物自傷非文人所獨有，敏物感懷亦人情之常，而牽動人心亘古如斯者非仁厚真誠莫能為也。

朝陽騰空，熱情洋溢，晨曦已散，江天一色共燦爛。躲過奔跑者的風頭，轉道濱湖小路，回望大江長堤，宛若遊龍，逶迤而去，不知所蹤，豁然而空，欣然而樂。

贊曰：灘頭草莽雜野花，岸上健步心閑暇，風平浪靜江河水，江頭江尾是一家。

2021年6月6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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