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小曼

明年将是沈尹默先生誕辰140周年。今人談論沈尹默，往往着眼于他的書法技藝，但我們是否有所忽視了他的古典文學背景？文學修養究竟會對書法造成何種影響？周維強著《筆下雲煙：沈尹默先生題簽往事》（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為以上諸多問題開了一扇觀察的窗口。

沈尹默先生本人即具備文學與書法交織的背景。誠然，尹默先生以書法名世，作為在1949年後中國複興書法的帖學名家，他以精湛的技法和為普及書法的奔走，搏得了盛大書名。實際上，在青年時代，尹默先生卻是以文學立身的：他以古典文學的修養被延聘為北京大學的文學教師。今日，籍由大衆傳媒而廣為人知的詩詞學者葉嘉瑩，她的老師顧随即是尹默先生的高足。

題簽，即為書籍和卷冊書寫題目，也是一種書法與文學交織的藝術形式。在内容上，題簽往往是文學性的；從形式上來看，它是一種具有獨特形制的書法作品。周維強此書以沈尹默先生為書籍題寫的簽目展開，從選題上，就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窺探書法與文學如何在沈尹默的人生中相互作用的窗口。

《筆下雲煙：沈尹默先生題簽往事》這冊書首先具備了輯佚之功：它搜集了沈尹默從上世紀20年代到60年代中期，為師友和出版社題寫的各類書簽。書籍在出版時，甚少将題簽人姓名進行标注，這就使這一項輯佚工作具有十分的難度。周維強有着厚實的文史底蘊和寬廣視野，從浩如煙海的文獻中，搜獲了沈尹默先生師友關于默師題簽的回憶，将尹默先生為樸社、泰東書局、北新書局、世界出版協社、自由出版社、古典文學出版社、新文藝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中華書局等所出版圖書所作題簽梳理出來，再通過拍賣會上散見的尹默先生伉俪信件，推演出這些題簽背後的人情往事。在回憶錄和信函之外，作者還通過尹默先生作品的藏家，展現了很多由默師題寫而未被選用的書簽，這也是這些材料第一次集中面世。在輯佚的過程中，作者通過文獻和風格分析的方法，讨論了數份題簽的真僞問題，也提供了新的解答思路。

通過梳理題簽往事，我們看到了一個同文壇往來的書家形象。這些題簽的藝術性如何？

書作有精心之作、亦有應酬之作，精心之作往往體現了書家在書寫之時的審美和思想，而應酬之作往往流于形式。在輯佚之上，周維強通過分析默師來往信件的用語、紙張以及那些反複書寫的未采納書簽，為讀者審慎地提供了一個結論：沈尹默對于題簽一事相當重視。

這些被認真題寫的題簽，也借着書籍的力量，使得沈尹默的書法來到了無數的書桌案頭乃至遠播海外。《筆下雲煙：沈尹默先生題簽往事》為我們呈現了這個書法作品通過文學作品傳播的場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紅樓夢》一書，至今印數超百萬次，其封面上的“紅樓夢”三字，均出自默師筆。而通過對題簽的考證，作者推論出早在上世紀30年代，沈尹默先生的墨迹就已經傳播到了海外，這又更新了學界對于沈尹默先生的書法傳播史的判斷。

文學與書法的碰撞，最終是要通過作品體現出來。在《筆下煙雲：沈尹默先生題簽往事》一書中，每一份題簽也都被高清地印刷出來。正如作者在書中寫道：

“沈尹默先生後來确實很少撰著古典文學論文了。那麼，他在給人民文學出版社将要出版的古典文學作品題寫書名的同時，會不會也借此在心底裡重溫着這些作品的意味呢？他在寫書名時會不會也在沉潛涵泳着這些古典的精華呢？”

作者微言大義，這些高清印刷的題簽，提示讀者可以去仔細探尋沈尹默在題寫不同文學作品時書風的微妙變化：“魯迅全集”四字使用了歐楷的用筆和結體方式，透露着方正和棱角；“蘇轼集”運用的是明顯的蘇體；“李白詩選”使用了小草書；“三國演義”采用了比較端正的趙體；“水浒傳”則透露出一種逸氣；“紅樓夢”在蘇、米之間；“西遊記”則類似趙體楷書。書家的文心或許正潛藏在這些風格的精微取舍上。

周維強此書的探尋，讓我們看到了沈尹默先生書法與文學交織的人生，呈現了一個更加立體和豐富的沈尹默形象，也啟發着讀者去追尋文學之于沈尹默先生書法的意義。

（《筆下雲煙：沈尹默先生題簽往事》，周維強著，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21年出版，2022年第2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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