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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山丨作者
悠夢丨編輯
理發店裡總能找到頂着總監、設計師頭銜的阿傑或者Kevin老師。大家常常調侃的Tony老師,也是男性的英文名。女Tony都去哪了?似乎她們的印記隻留存在于後浪們的童年——開在家附近的理發店裡,總有那麼一位和藹可親的阿姨,觸摸、剪短、打薄過你的頭發。49歲的冉素麗便是其中之一,仍在營業着的阿姨級别理發師。冉素麗的便民理發店,在北京西城區裡仁街上的平房區裡已經開了15年。這類藏在居民樓底、胡同中間的理發店,你很難在點評網站上找到,老闆大多就是理發師本人,她們上了年紀,并不愛打扮,普通得你難以辨認她們的職業身份,甚至可能就是你在菜市場買菜擦肩而過的阿姨。來店裡的,原本大多是小區裡的老顧客,常光顧的都混成了熟人,小區鄰居們,誰的頭發這幾年白得厲害,冉素麗恐怕是最知情的人。
冉素麗的便民理發店
但這一年,來店裡的年輕姑娘們漸漸多了起來。小紅書上的走紅,給冉素麗的店帶來了新顧客。"就是去年一個美女給我說,阿姨,我把你發到小紅書上面了,好多人點贊哦。我當時就問她,美女,什麼是小紅書啊,你還寫書嗎?"冉素麗這麼講起自己走紅的經曆。許多女孩想燙複古卷發,而這家老店"有那個年代的味道",特意來打卡。早上9點半,是冉素麗的開門時間,不到10點,便會有網上預約的顧客上門。"我就是蠻喜歡和你們年輕的姑娘在一起,這個屋子都變漂亮了。"冉素麗厚道、活潑,總能和顧客打成一片。午飯時刻,她還會為店裡的顧客訂餐,貼心的照顧對方的口味,問上一句,"美女,你吃不吃辣呀?
"這間便民理發店,隻有三個座位,擺了一張約1.5米長的小沙發供顧客等待,洗頭的區域隻放了一張凳子,顧客需要彎下腰去。這間上了年紀的老店平日裡隻有冉素麗和另一位理發阿姨工作,周末她會找熟人來幫忙。這家店的主營業務就是普通剪發和燙發,普通剪頭男士30元,女士38元,燙發則分為280、300、380幾個檔位。小店從頭到腳都談不上時髦,冉素麗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是Tony,她不好意思的笑笑,"阿姨都是老古董了,不懂你們年輕人說的東西。"不過,時髦的秘密藏在冉素麗的手機相冊裡。她積攢了幾百張為女顧客拍攝的照片,這是她在做完造型後拍下的頭發的形态,濃密綻開的小卷,頗有上個世紀的複古風情。這些照片成了她每次開始燙發之前給顧客的參考,“你想要什麼樣的,我這裡面都有了。”
冉素麗店裡有一個專門放置卷杠的小推車
與有着近三十年理發經驗的冉素麗相比,在七個月時間内速成了理發技術并開了一家理發店的唐馨,絕對是理發界的萌新了。唐馨的店在深圳坂田,叫未來·Hair Salon,4月16日剛剛開業,開在了學校和小區三岔路口上。大概二十平米的店面,三個剪發位,兩個燙發位,客人面前的鏡子裡,嵌入了白色的燈泡,燈亮起來,映照得每個人的臉都亮堂堂的。這間新店面向年輕人,極具摩登氣質,店裡的發型老師們也精通于時下最流行的發型,八字劉海、公主切、紋理燙、法式燙......他們都能依照對照片的感知和學到的手法滿足顧客的要求。
唐馨的理發店/圖源受訪者
客人就沒有斷過,因為太忙了,新店的牆紙還沒貼完就正式營業了。新店開業的同時,作為老闆的唐馨正在一個美發學校刻苦學習,備考中級美發技術資格考試。一年前,她還是深圳一家互聯網公司的程序員,程序員工作給了她不錯的薪資,有了一筆還算充足的積蓄,但唐馨就是覺得自己"坐不住了"。她認為自己不适合長時間在電腦面前坐着幹活,現在也沒有賺錢的壓力,"想更自由地去追求自己喜歡的生活"。
2021年9月,做了4年前端工作的唐馨決定辭職換行,當時她的想法是,去做幼兒教師或者小學教師,但在仔細考慮之後,她認為自己更适合服務類的工作,就選擇了自己感興趣的美發行業,"想讓每個男孩女孩找到最美的自己"。接連報了零基礎培訓班和總監課程班,一把好點的剪刀也要花上一百多,她至今已在美發培訓上投入了兩萬左右。唐馨在社交平台分享了自己轉行的經曆,得到了超過4000次點贊。一位是擁有時代感的複古,一位是半路出家的摩登,冉素麗和唐馨正是代表了在社交網絡上受歡迎的女理發師的兩頭——老一輩的女理發師,為了養家糊口學一門手藝,在發型審美并未爆發多元需求的年代,以便宜的價格吸引顧客;而年輕一代的女理發師,進入行業多半抱有對"美"的執着,學習的技術花樣變多,還要掌握在社交媒體上經營的本事。
但在今天,美發行業的男女比約為9:1。有人在唐馨的社交賬号下評論,“我特别需要女理發師,現在的理發師基本都是男的……”這條留言得到了72個點贊。在微博,也常常有用戶分享理發失敗的吐槽。一位女網友被男理發師剪錯劉海之後,認為男生很難get到自己的審美點,發出了哀嚎,她寫道:"世界需要女Tony!"
02.碰見女理發師的概率太低了作為有近30年理發經驗的老理發師,冉素麗也感受到了行業裡"好像女孩子越來越少了"。來自重慶酉陽山區的她是最早的那一批北漂。1989年,16歲的冉素麗聽說政府有扶貧幫助,提供去北京打工的機會,就跟着一批年輕人離開了山區。"那個年代出來,轉了不知道好多趟船和車,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稀裡糊塗就來了北京,感覺像被人販子賣了一樣。"來到北京後,她開始找工作,在廠裡做零件,餐館端盤子,批發賣服裝,攢些錢後開了玻璃雕刻廠,但因為沒有文化,"被人騙嘛",廠子也沒能開下去。後來,她打算學一門技術,1995年,她用所有的錢去報了美容美發的班,一共6000元。她選擇了把理發當做謀生的手藝。
半年後,冉素麗技術學得差不多了,她找到了一位"師傅",開始做學徒,那個年代,學手藝都要非常虔誠,"我得給他做好吃的,天天都哄着他,還得跟他交錢。"在90年代,冉素麗想要混出來,得承受巨大的行業壓力。"一起學的人很多,但最後開店的不多。那時候理發名聲也不太好。"那個年代,理發師不算是一個體面的職業,而對于女性來說,她們還要額外承受"發廊妹"的偏見和暧昧揣測。好在冉素麗活潑開朗,也能吃苦。在理發店打工不到一年,店老闆看她幹得不錯,把海澱區一家做不下去的理發店盤給了她。冉素麗生意做得不錯,但不到一年,這家店就拆遷了。"拆遷讓我手裡有點錢了,然後就從海澱那邊開到這邊來了。"冉素麗後來招過四五個小工,隻招女性,與她們同吃同住。
到現在,還有一位也來自重慶的阿姨仍在跟着她幹活,冉素麗也包吃包住——這也是那個年代延續過來的規矩。冉素麗的店裡隻有女性幫工,都是那個年代學理發認識的好姐妹。她們中間,有人已經不做理發行業了,但手未生疏。"她生了孩子之後,就有幾年沒做剪發了,現在做美容了。"冉素麗介紹店裡一位周末常來幫忙的阿姨,她在店裡利落地為男士剪發,15分鐘就已經剪完三位顧客。她沒有系圍裙,隻身着一身常見的粉色的美容院工作服,看得出眉毛紋過的痕迹,嘴上還塗了深色的口紅。
冉素麗正在給客人理發
因為結婚生子,許多女性暫時退出或者不再做理發師,這種情況在行業裡非常普遍。今年20歲的林傑,初中畢業就開始學美發,當了6年理發師的他,見過的年輕女性理發師屈指可數。他讀的職高美發班裡,一共三十多個學生,隻有四個女孩子。按照正常的晉升路徑,從進入行業開始,要經曆學徒—助理—發型師的過程,在中間,快的一年,慢的需要三四年,而一開始基礎學徒能做的就隻有洗頭。
他在職高的女同學們會選擇上手周期更短,也更為輕松的美甲、美容行業。"藥水、染發劑,會對女生有點傷害。而且再比如說一個女生她到二十七八了,她已經做到了開店這一步,她得結婚、生孩子,這種情況下她就得回家,待一年的話,她之前積攢七八年的顧客就沒了。"林傑的觀察是,當女性理發師艱難完成晉升,走到理發師的金字塔尖的時候,結婚生子會讓她丢掉原本積累的回頭客,顧客鍊斷開,事業無異于從零開始。"
也有特别厲害的女生,自個當老闆,手底下雇五六個員工,也就不會愁這些單子了。"比如,唐馨。有很多女孩給她私信,說自己也想轉行,能不能也來幹美發行業,唐馨給出了否定的意見。"我其實不會鼓勵女孩子來這行的,我很心疼女孩子的。我會跟她們說一些很現實的東西,沒有熱愛,你不要來。"唐馨注意到,在自己上課的班,三十五個人同學裡,隻有兩三個是女孩。但她能夠理解這種失衡的行業性别比,在她看來,女孩子臉皮薄,很難在理發師與顧客的交流中掌握主動權,"平時來一個大爺、一個大叔、一個阿姨、一個小學生,一個高中生,或者來一個旁邊店裡的老闆娘,你能不能跟人家溝通?溝通還隻是第一步,你還得自然地拓客,能夠把客人留住。有的男孩子天生就能瞎聊瞎侃,但女生總得來說沒有那麼外放。"
唐馨在頭模上學習頭部分區知識/圖源受訪者
生理層面的"難受"也是需要突破的。理發師在理發過程中需要久站,一般的理發師工作一天十多個小時,每一項操作都非常機械枯燥,初期的學習階段也有着動手的艱辛。"學拉發片剛開始的時候,絕對是不标準的,老師會一直提醒你怎麼樣,包括你的手,哪根指甲,你的眼睛該怎麼去盯,你的腳踏怎麼去站位,你的剪刀,在拉不同發片的時候,應該用什麼樣的形狀,這些東西都非常細節。剛開始練的時候是很痛苦的,會特别的累。學吹風的那幾天,一直舉着手,我每天回家感覺自己的手都要掉下來。""碰到一個女理發師的概率要比碰到一個好的男理發師還小。"
在唐馨看來,女理發師的珍稀之處,在于她能夠更細膩和敏感地去洞察顧客的氣質。"就像穿衣服,有人喜歡穿比較簡約的,有人喜歡莫蘭迪色系的,也有人就喜歡運動風。其實這些東西真的是反映了人的一些喜好差異,他們喜歡的東西差異是非常大,但有的理發師就是能夠發現這一點。"唐馨發現,一些男性理發師會憑借自己的習慣去剪頭發,也會對自己的技術非常自信,而忽略了和顧客溝通的環節,但她自己認為,好的理發師應該結合顧客的言談、行為、穿着等細節,更加細膩地了解他們的真實想法和理發期待。女性理發師受到追捧,也是因為更能體會到同性的審美偏好。有顧客在看見了唐馨在社交網站上的分享後專門去到她的店裡找她理發,"從來沒有翻過車"。
03.幹這行的女孩都挺酷的社交網絡的确在女理發師和女顧客之間搭建了“相互确認”的新通道。27歲的大米在成都太古裡的一家高端美發店工作,5年前,她從财務行業轉行到美發行業。現在,大米的工作模式是隻為社交平台上的預約客戶服務,每天為5到8位顧客做造型,完成工作就能下班,來找她的也基本是女孩子。大米轉行也出自于對美發行業的熱愛,她在做頭發時結識了發型師朋友,通過這層關系,決定進入理發店從學徒開始做起。一入行大米就知道這個行業的女生少,她在美發培訓班裡上課,通常情況隻有她一個女生,她也不感到詫異。"做這行的女生,都偏向于有一點自己想法的那種,她會放棄一些東西。我認識的女理發師,她們其實每個人都是很有自己想法,很酷的那種。"大米和身邊的女性理發師把這種"酷"投射到了發型上,她們更喜歡剪短發,這樣"看起來更職業,更利落一點。"
大米正在給客人剪發/圖源受訪者
從洗頭小妹做起,再晉升到助理,再成為技師,每一個環節都要經過技術店長的嚴格考核。"比如我們要考染發,必須要刷到一個标準,不能沾頭皮,要染得均勻一緻。你得自己去找真人或者model過來,在她們身上考合格了,每一個項目得一個一個的考。"5年沉澱讓大米逐漸積累起自己的技術經驗,勤學努力也使得她的業績越做越好,跳槽到了一家更高端的造型工作室,一次普通的染發她的收費均價在1000左右,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月能賺到兩萬以上。
站在時尚前沿的發型師還得不斷對市場潮流保持敏銳度,大米每個月都要到不同的學校進修。在疫情爆發以前,大米還會到日本、韓國等地跨國學習。越高級的課程越貴,但是大米一直不吝啬于技術的投入,光疫情前去東京學習一次,她就花費了兩萬多。拍視頻、剪視頻,也是她順應潮流掌握的新技能。
大米已在全網累積了三萬多個粉絲。在社交賬号首頁,她置頂了自己寫的文案,"根據風格、臉型、發質設計發型"、"女生最懂女生!這句話沒有錯",也因此,她迅速累積了一批女性客戶。同為年輕女性理發師的唐馨對待這份職業也有自己的态度和思考。正式開始學習後,唐馨發現,美發行業并不是大家以為的那麼簡單和低端,頭發也有一門特别的學問。在培訓班期間,唐馨和同學們要背頭發色素數值和染膏色素數值,認真的她還定了起床前一小時的鬧鐘背誦知識點,像正兒八經的高中課堂一樣,同學之間還會互相抽問。光是顧客看起來最簡單的頭發分區,也要學着找頭頂點、黃金點、後腦點、枕骨點、耳後點等等位置。連看起來普通簡單的轉梳子的動作,也要練好基本功,逐漸熟練的唐馨一分鐘能轉把梳子盤轉七十多圈。
雖然學習新的手藝是艱難的過程,但唐馨卻總能找到"樂子"。上課時,唐馨和同學們會購買頭模用來做頭發,有的同學下課後會拎着頭回家繼續練習,在過地鐵安檢的時候,有同學放袋子裡的"頭"滾出來了,她覺得特别好玩。唐馨也有二十幾顆"假頭",一開始,她把頭模放家裡,第二天早上起床朦胧未醒的時候,總會被幾顆"腦袋"吓一跳。"理發這個行業想做好也沒那麼容易,不僅要有技術,也要有情商,能和不同的客人溝通。我們班的一些同學情商特别高,能和客人聊的特别開心,客人也願意買單。說實話,我自己在這方面沒有他們強,所以我要認真練好技術,至少技術和情商兩個要有一個突出的。""做高素質的發型師,不僅要對自己的技術自信,也要對發型師身份自信。"這是上課時老師對同學們提到的話,唐馨非常贊同,并把這句話記了下來。
唐馨在理發學習中做的筆記
這也正與老一輩理發師的職業觀念完全不同。"在我們那個年代,這個職業都是很低賤的……能讀書就去讀書,不要做這麼辛苦的工作。"在冉素麗看來,理發不過是學一門手藝養家糊口,雖然店裡窗戶上一直粘貼着"招聘學徒",她卻并沒有招過年輕學徒。唐馨感覺現在的自己已經脫離了小白的懵懂狀态了,已經“悟到一點東西”。
走在街上,她會仔細觀察路人的發型,發現留了鲻魚頭的男孩,覺得好看,也會思考研究這個發型的剪法。看見網上發尾染覺得很喜歡,也會模仿着圖片按感覺調顔色給自己染頭發,陽光下能顯出好看的紅色,“回頭率挺高的”。在理發時,她用老師教的彈剪刀的技術,“剪發起來刷刷刷老帥了”,顧客們也會被酷炫的技術迷住,以為她是從業多年的老手。"現在手感已經找到了,主要練的一個是熟練度,一個是積累美感經驗。面對客人的時候,希望能聽完她們的想法,根據自己總結的經驗知識給出更好的意見和設計。
"她的野心不隻是"一家店"或者"一個發型師"。唐馨找到了一個讓自己"頭皮發麻"的榜樣,"她學過藝術,學過美術,她的受教育程度也很高,可以通過一幅油畫、一首音樂的節奏、甚至是一個數學的公式來跟你講這個發型。我覺得我好高興好高興,真的有人在做這樣的事情。"唐馨看見了自己理想中的發型師的樣子,"我想成為那樣的人"。決定換行那一天,唐馨特意改了自己社交賬号的名字,這個名字也包含了她對自己未來職業生涯的期待和想象——未來首席發型師。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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