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京都地方法院對一樁“母親殺子”案宣布判決結果：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執行。

從結果不難猜出，此案必然有一個恨不起來的兇手，和一個難以想象的人間悲劇。可當拼湊起案件的全貌，那種凄涼悲苦絕望遠遠超出預計，令人感到窒息。

2020年7月16日，京都市左京區一處公寓内發生命案：52歲的母親勒死了17歲的兒子。

母親名叫尹常任，兒子叫金鐘光，全家是在日韓國人。兒子金鐘光有嚴重智力殘疾，17歲的年齡僅有兩三歲孩子的智商，遇害前在一所支援學校上高三。

兒子剛出生時，是一個很正常的寶寶。剛當上母親的尹常任因夫妻矛盾、對生活的不安，精神狀态出現問題，誘發了強迫症和抑郁症。

2005年，尹常任與丈夫離婚。獨自帶着未滿兩歲的兒子，和母親一起生活。因為申請上了低保，日子雖清貧，倒也過得去。

兒子金鐘光兩歲半左右，經常痙攣發作。後來嚴重到無法自主呼吸，趕緊送去醫院。

住院了，又遭遇醫生誤診，足足耽擱了5天才開始進行病毒性腦炎的治療。一切都晚了，孩子大腦已經造成70%損傷，自此變成嚴重智力障礙的兒童。

孩子在與人的語言溝通交流上有困難。肚子餓了，還是想上廁所，都不能很好地表達出來。洗澡也需要大人幫忙。

除了兒子的病，尹常任自己還有嚴重的強迫症，就是潔癖。一遍遍地吸塵、消毒，人摸過的地方必須一遍遍擦拭。

母子倆都有病，偏偏與他們同住的外婆也病了，被診斷出老年癡呆症。照顧老母親的任務自然落到她肩上。

一家三口人，每個人都有病，全得由尹常任來照顧。

▲實際居住的公寓

兒子金鐘光的智商雖然停留在兩三歲孩童的智商程度上，但他的身體卻是相對健康的。他越長越大，也越來越有力氣。

不懂表達需要的他，小時候在家摔摔打打東西，問題不大。而長大了的他，力道大得吓人。他會突然抱起媽媽尹常任，大力甩向桌子、水池這些硬物上，來表達他生氣了或興奮了。

2019年，媽媽尹常任的強迫症和抑郁症惡化。她在失眠、疲憊的狀态下，依然得每天照顧老年癡呆症的母親、嚴重智力殘障的兒子。她性格内向，不擅長也不知道該找誰傾訴，誰可以來幫幫她。一年裡，暴瘦10多公斤。

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兒子金鐘光的今後。

兒子17歲了，在支援學校上高三。畢業後怎麼辦？找了好幾處殘疾人就業的地方，都因為兒子的狀态太嚴重，而被拒絕。

2020年7月16日，上午去參觀了最後一處有可能收下兒子的地方。去了才得知，人可以收，但那裡沒有接送車。沒有接送車，就得有能力自行前往。可她的兒子沒人在旁看着陪着，一個不留神就會突然沖上馬路。

晚上6點半，如往常一樣，她給兒子洗澡。才洗完，兒子突然發狂，扯爛衣服，從後面抱住她，再大力扔到地上。

抑郁症已經讓她這些日子陷入想死的情緒，一直在接受治療，努力掙紮着不可以死。可是此刻，尹常任徹底絕望了。

她在本子上寫下淩亂的幾句話：我已經累了。想到将來，沒有信心活下去。把他托付給誰好呢？找不到答案。帶他一起走。對不起，我是個沒用的媽媽，沒用的女兒，對不起。剩下的錢，請用在殘疾兒童身上吧。

她喂兒子服下安眠藥，他安靜地睡着了。

然後用刀去割兒子的手腕，沒成功。拿出皮帶勒住兒子的脖子，他沒有掙紮。兒子動也不動地死了。

她擦幹淨孩子的嘴角，給他換上一套幹淨衣服，像小時候那樣親親他的臉。

她在遺書上補充了一句話：我想死在孩子身旁。

然後，像剛才那樣，用刀割腕割脖子，沒死成。又用皮帶勒自己脖子，沒死成。跑去附近樓頂打算跳樓，也沒死成。

她覺得自己膽小害怕了，于是返回家中，像對兒子那樣，服下大量安眠藥，再去樓頂跳樓。可藥效起了作用，她意識朦胧地爬上樓頂時，被大廈管理員發現。

待到警察趕到，不僅救下了尹常任，也得知了她殺死兒子金鐘光的事。

▲案發公寓

一年後的審判席上，尹常任穿着黑色西裝，這是尊重法庭的标配。而她的兩眼放空，沒有生氣。

法庭上，她被問到關于兒子的事。她聲音顫抖着回答：他是我的全部，很愛很愛他。

審判過程中，熟人們紛紛為她求情。離婚後的15年裡，作為一個生活不能自理，嚴重智力殘疾孩子的母親，她把自己全身心地奉獻給兒子了。

可是，她不擅長與别人訴苦。當熟人朋友們問起來時，她總笑着回答不要緊。甚至對親哥哥，也沒吐露過心聲。哥哥在法庭上很後悔自己沒有積極主動地察覺到妹妹的辛苦。

法官認為被告人當時處于心神耗弱狀态，兒子又沒了出路，對未來絕望。存有很大的同情餘地，不能強烈責難她。

2021年12月13日，京都地方法院判決：尹常任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執行。

網民評論

●這位母親努力至今，太辛苦了。誕生一個有殘疾的孩子，無法計算有多麼憎恨命運。

希望不要再責怪自己。身處那種狀況下，弄成那樣也不奇怪。這位母親太可憐了。

●從前，有智力障礙的孩子活不長久。現在，随着醫學的發展，能夠活到成人了。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周圍人淨說些漂亮話，最後照顧孩子的是家長。對我來說，沒法責怪這位母親。

還有，把殘疾孩子扔給母親，自己沒影了，這樣的父親太多了。當然，也有反過來的情況。

●兒子的塊頭比母親還大，又有力氣，照顧他就更加困難了。又沒法去工作。無論多愛兒子，也是有極限的。

照顧孩子、工作、家務，還要加上看護老人，我不敢咬定自己不會做出同樣的事。

●很清楚殺人是重罪，可這位母親已經努力了17年。

我們的孩子随着年齡漸長，也就慢慢懂事省心了。可她和她的孩子卻是要一輩子都得持續這樣的生活。

●誰也不能責難這位母親。從孩子出生開始，一直都是她在拼盡全力地照顧，為了孩子在活着。

又有一股憤怒湧上心頭。那個父親為自己的孩子出過什麼力？還是提供過經濟上的支持了？這位母親至今為止，承受了難以衡量的辛苦與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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