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日報全媒體 陳維燈
渝黔交界烏江畔,三面臨崖,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後坪鄉前峰村八組所在的山脊,如一艘巨輪直沖烏江。于是,這裡有一個更通俗的地名——船腦殼。
▲“船腦殼”。通訊員 李惠 攝
前峰村的長溪村小緊挨一側船舷,僅有一名老師、兩名學生。
9月9日下午,放學了,一年級的侯旺和學前班的徐冰一前一後走出校門回家。李祥剛倚校門而立,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雨霧裡,感慨萬千。
煙雨迷蒙間,那身影豈不是多年前踟蹰前行,翻山越嶺前往鄉上初中求學的自己?當年,李祥剛立志走出大山,卻在兜兜轉轉許多年後,依然身處這懸崖之上,守講台三尺。
“‘船腦殼’窮,隻有讀書才有出路”
長溪村小創辦于1968年,李祥剛在第二年入學。
“教室就是村裡的谷倉,說是谷倉,其實也沒得好多糧食。”原長溪村村長、已年近8旬的黎萬庭對當年創辦學校的緣由記憶猶新,“‘船腦殼’窮,隻有讀書才有出路。”
對窮,李祥剛有切身體會,“我們一家十個兄弟姊妹,找不出一件沒得補丁的衣服。”
“船腦殼”的窮,源于土地貧瘠,也源于大山阻隔、交通不便。即使在今天,“船腦殼”也隻有烏江水路及一條機耕道與外界相連。
▲李祥剛老師正在為一年級學生上體育課。通訊員 陳碧生 攝
“村民們不願意搬出來,我們就想辦法把路修進來。”後坪鄉鄉長董澤興告訴記者,要想從後坪鄉場修路至“船腦殼”并不容易。7公裡多的村道,2015年動工修建,2019年底才全線貫通,沿途多懸崖峭壁,山洪、滑坡多發,要等2022年路基壓實後才能硬化。
以前沒有路,村民到後坪鄉場,隻能攀爬崖壁上的小路,天不亮打着火把出門,天黑盡了打着火把到家。
“我小學讀了5年,然後就到鄉上讀初中。”背着柴火、棉絮、包谷面和腌鹹菜第一次站在初中校門前時,李祥剛第一次萌生了要離開“船腦殼”的想法,“就是拼命讀,想考出去。”
遺憾的是,盡管李祥剛十分努力,卻因為基礎薄弱未能考上高中,初中畢業後隻得輾轉回到“船腦殼”。“感覺一輩子要守在這點,茫然得很。”
“個人屋頭都吃不飽,哪有糧食投”
1982年的一天,黎萬庭找到正在地裡勞作的李祥剛,“學校沒得老師了,要辦不下去了。要不你來代課?
“我不曉得得不得行呢!”
“先上兩天看嘛,不行再說。”
就這樣,李祥剛走上了村小的三尺講台。
當時,代課老師的生活全由學生家裡承擔:一名學生“投糧”70多斤糧食。李祥剛算了一下,當時學校有30多個學生,一年就能投2000多斤糧食,自己吃飽應該沒得問題。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不少學生家長并未“投糧”,說“個人屋頭都吃不飽,哪有糧食投?”
▲酉陽後坪鄉前鋒村長溪村小,學校唯一的老師李祥剛正為學校僅有的兩名學生準備午餐。通訊員 陳碧生 攝
沒有“投糧”,李祥剛就沒有生活來源,次年便離開“船腦殼”外出打工。“當時的想法就是徹底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了。”在此後長達23年的時間裡,李祥剛輾轉廣州、浙江,幹過建築工、上過流水線,最後在浙江省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如果村裡沒得學校,村裡的細娃怎麼辦”
李祥剛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回到“船腦殼”,回到長溪村小的三尺講台。
2006年秋,李祥剛回村處理家事,在村小門口偶遇黎萬庭。
看到意氣風發的李祥剛,黎萬庭欲言又止,半天憋出一句話,“剛娃子,有個事情想跟你商量下,學校又沒得老師了。我曉得你在外頭過得好,你看能不能用回來的這幾天代個課,等新的老師來……”
這一次,李祥剛沒有立即答應黎萬庭,他有些猶豫。
可當天夜裡,李祥剛失眠了,眼前浮現着老村長鬓角的白發,學校裡孩子們天真的眼眸,他想起了自己打工時的一段經曆。
“廠裡面的工人,隻有一個高中生,我一個初中生,大部分都是小學沒讀完或初中沒畢業的。于是,高中生成了廠裡的文員,不用在流水線上埋頭苦幹,收入還更高。”偶然一次,李祥剛為廠裡寫招工啟事,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和流暢的文字表達驚呆衆人,李祥剛也因此當上了文員助理,有了更好的工作和生活條件。
▲酉陽後坪鄉前鋒村長溪村小,學校唯一的老師李祥剛正在教一年級學生練習生字。通訊員 冉川 攝
“讀書才有出路。如果村裡沒得學校,村裡的細娃怎麼辦?”幼時走路翻山4個多小時到鄉上讀書的經曆讓李祥剛記憶深刻,“有一回翻山,遇到一群野豬直沖下來,差點沒把我沖到烏江裡。”
已42歲的李祥剛又走進了村小,再一次走上了三尺講台,每月收入卻從在外打工的2000多元銳減至500元,直到2007年通過代轉公考試,正式成為一名小學教師。
“我教的學生有百多人了,他們很多都走出了大山”
在大山裡教書育人清貧而辛苦,李祥剛卻并不後悔,“15年,我教的學生有百多人了,很多都走出了大山。”
▲酉陽後坪鄉前鋒村長溪村小放學,學校唯一的老師李祥剛送僅有的兩名學生回家。通訊員 冉川 攝
學校隻有一個老師,李祥剛不僅僅要上課,還要打理孩子們的吃喝拉撒。
9月9日臨近午時,記者采訪時,侯旺和徐冰在教室自習。隔壁廚房裡,李祥剛一個人忙前忙後為孩子們準備午餐,淘米、洗菜、切肉、煮湯,“現在還好,人少,搞起來快。”
李祥剛說,學生多的時候,僅是到鄉上中心校為學生背書就是個“大工程”。
“我家屬,我侄兒,一個人一趟背70多斤,都要背好多趟才能背完。”李祥剛告訴記者,即使在修通機耕道的今天,人們進出“船腦殼”也大多靠步行,“路太險,摩托不敢載人。我們這些老家夥也不敢騎摩托。”
▲“船腦殼”。通訊員 李惠 攝
“船腦殼”多懸崖峭壁,遇到暴雨天,接送學生上學放學也是一大難事。
“落水洞那裡,水能漲到一米多高,莫說小娃,大人一不小心也能直接掉進烏江。”黎萬庭用手在胸口比劃着漲水時水的深度。
遇到這樣的天氣,李祥剛就要背學生淌水過河回家,“有一回送完娃娃回來,過落水洞時我踩滑了,遭沖下去好遠……”李祥剛輕描淡寫地講述着那驚心動魄的場面,然後說:“現在高年級都到鄉上中心校住讀了,三年級以下的細娃才留在村小,背起也沒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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