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字長吉,人稱詩鬼,因為他的筆下常用衰老、死亡、鬼等意象,他的詩也因此構建了一個詭異華麗的鬼魂世界。
李賀對後來的靈異頻道榜一作者蒲松齡産生了極大的影響。蒲松齡在《聊齋自志》裡這樣寫道:披蘿帶荔,三闾氏感而為《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吟而成癖。
三闾大夫屈原就不提了,這個長爪郎就是李賀。冷門詩人李商隐(一個梗:最近有人竟然将李商隐稱作冷門詩人)在《李長吉小傳》寫道:“長吉細瘦,通眉,長指爪。”也就是說李賀人很瘦,一字眉,手指頭很長(一眉道長 張起靈的手?這不去盜墓可惜了!)。
一眉道長林正英
張起靈雙指探洞
李賀被杜牧稱為“騷之苗裔”,也就是說李賀是《離騷》的後浪。
離騷中的山鬼靈均,李賀筆下的牛鬼蛇神,都觸發了蒲松齡的創作靈感。關于搜神談鬼,咱們篝火見,今天隻說李賀的一首詩:《秋來》。
就是解釋李賀為詩鬼時,最常引用的一句:秋墳鬼唱鮑家詩。
單這一句,就極其恐怖了,秋天的夜晚,寂靜的墳場,有鬼用其恐怖森然的聲音唱着鮑照的詩……
當鬼在墳場上唱詩的時候,李賀在做什麼?他難道就不害怕嗎?這一切就得重頭說起了。
原詩如下:
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
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
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題為《秋來》,當然是在秋天到來的時候。
歐陽修寫《秋聲賦》的時候,覺得聲在樹間,我們聽到的風聲,多半都是風吹樹動的聲音。如果一個人,在夜晚忽然聽到外面風吹樹動嘩嘩作響,肯定是先吓一跳。但李賀接着就說壯士苦,我看有人解釋壯士,說壯士就是李賀本人,長吉細瘦,能稱得上“壯士”?
誰是壯士?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所以第一隻鬼在起風的時候就來了,一去不複還的壯士荊轲——的鬼魂。壯士為啥會苦?因為起風了,又要去刺秦了……
秦時明月易水送别
好嘛,荊轲的魂魄要開始唱風蕭蕭兮了,李賀屋裡的燈一下子就暗淡了,畢竟是蠟燭麼,被風一吹,明明滅滅,随時都會熄火。光線昏暗還罷了,外面有種叫絡緯的蟲子開始叫了,這種蟲子也叫紡織娘,莎雞,絡絲,李賀另一首詩裡寫過它,卧聽莎雞泣。也就是說,這玩意叫喚就像哭一樣……
氣氛在逐漸地恐怖。
第二隻鬼來了。這裡有個典故,出一編書——良夜未半往,有傾,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矣。《史記·留侯世家》。所以這個半夜跑來看青簡一編書的是張良——的鬼魂。對于黃石公給的這一編書,張良是“常習誦讀之”,他天天看,所以青簡沒有被蠹蟲損壞。
現在張良也在李賀屋裡坐下了,他開始看書。李賀屋裡有兩隻鬼了。兩個刺秦愛好者應該還有點共同語言。
秦時明月張良
第三隻鬼是一隻女鬼,她來的時候,下雨了。這個女鬼還是曆史上很有名的女子,楊貴妃楊玉環。香魂是指美人之魂,香魂遇到冷雨,不免讓人想到雨霖鈴,白居易又有夜雨聞鈴腸斷聲句,所以這個香魂完全指向楊貴妃。楊貴妃思念的是誰?唐玄宗李隆基呀!以前人們愛說一個詞:回腸蕩氣,也作回腸傷氣。形容音樂、文章等纏綿悱恻,感人之極。楊貴妃的魂魄讀了白居易的夜雨霖鈴後,肝腸已無法回旋,那口氣已無法在她胸中激蕩,直腸導緻那口氣是出不去了,她在凄冷的雨中問李賀:“寫詩的人呢?”寫詩的白居易當時已經死了,楊貴妃悠悠的歎了一聲,回憶與失落纏繞交織在了一起。
李賀被三隻鬼所圍,已陷入絕境,他隻能做一件事,那就是逃出這間屋子,然而!但是!突然!屋子外面出現了更多的幽魂怨鬼,它們紛紛從墳墓裡鑽了出來,大聲地唱起了鮑照的詩,訴說着自己的怨憤化為碧血,永生永世地埋在黃土之下。李賀進退維谷,被這些鬼們死死地困住了!
我看人解這首詩,說有多麼多麼恐怖,但沒有一篇說到重點上,屋内三隻鬼,屋外一群鬼,這才是李賀筆下那個恐怖的世界!
抛開恐怖,我們仔細審視李賀想說什麼。第一隻鬼,荊轲,易水送别,刺秦失敗被殺。第二隻鬼,張良,得黃石公贈書,退隐病逝。第三隻鬼,楊貴妃,馬嵬驿被殺,得白居易詩千古傳唱。那一群鬼唱的鮑家詩是啥?
清人姚燮認為是指鮑照的《代蒿裡行》,“(代蒿裡行)詩到情真意切之處,鬼亦能唱”:
同盡無貴賤,殊願有窮伸。
馳波催永夜,零露逼短晨。
結我幽山駕,去此滿堂親。
虛容遺劍佩,美貌戢衣巾。
鬥酒安可酌,尺書誰複陳。
年代稍推遠,懷抱日幽淪。
人生良自劇,天道與何人。
赍我長恨意,歸為狐兔塵。
這是一首描寫死亡的詩,我大緻翻譯一下:人,終歸會死去,死去之後就沒有什麼貴賤之分,但活着的時候,人卻有各種各樣的願望。漏壺的水一滴又一滴,催促着長夜快些結束,凋零的露珠逼迫着清晨早些終結。制作一輛去往幽冥的馬車,帶我離開我所有的親人。我的面目消失于塵世間,隻遺留下了我常常帶在身上的劍與佩飾,我的容顔也不會再被人記起,似乎藏匿在了我常常穿的那些衣裳裡。我還可以再喝我喜歡喝的酒嗎?還有人會再給我寫信來嗎?日子一天天過去,會有誰還把我記在心裡嗎?人生就是這樣,就像是荒誕的自娛自樂,所謂的天道又是否擺弄了誰呢?我隻能帶着我永遠無法釋懷的恨意,埋葬于地下,經年成了後狐兔的洞穴,再經年,化作塵埃……
很傷感,很難過,是對死亡的拷問,是對死亡的惆怅,是對死亡的不甘。
秋墳上的鬼魂們唱着這首詩,是否會潸然淚下?
屋裡的鬼們聽到這首詩,也是否會無語凝噎?
風依舊蕭蕭,易水依舊生寒,可是荊轲已經死了,還有人為他哭泣嗎?
黃石公的書還在,可是張良已死了,還有人去看那編書嗎?書是不是已被蠹蟲蛀爛了?
長恨歌還在,楊貴妃和白居易都已死了,還有人記得她的故事,背誦他的詩嗎?
那麼李賀自己呢?
他也終将死去,他的夢想實現了嗎?他的願望達成了嗎?他在人世間所眷戀的東西又該如何擱置,還會有人記得他嗎?再過很多年,還有人記得這些墳場上幽怨的鬼魂嗎?
沒有。
沒有。
他的恨在黃泉之下化成碧血,輕易被世人遺忘。
《唐詩品彙》問道:非長吉自挽耶?
這是李賀為自己所寫的挽詩嗎?李賀26歲而卒,我們有理由相信是的。
那麼當夜被鬼魂包圍的李賀,又怎麼會害怕呢?
-----------丸-----------
文:祁門小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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