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
壯烈隻有力,沒有美,似乎缺少人性。
悲劇則如大紅配大綠,是一種強烈的對照。
但它的刺激還是大于啟發性。
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
——張愛玲《自己的文章》
張愛玲一生的成就,我覺得數短篇和散文最高。可能是短小精悍的文章,更适合她洞察世事的犀利。當然也可能是這位信奉“出名要趁早”的天才少女,當時的作品參悟世事的真谛,是透過了時間的鏡面,像一幅幅雕琢精緻的扇面,還沒有足夠的時月将其連成畫卷。她的第一部成稿的長篇小說即是《半生緣》的前身《十八春》。
張愛玲
當然,這部長篇她也并不滿意,在旅居美國以後,将向先進妥協的片段,大幅删減,最終成為了她文章裡最淡的一阙。說淡,是平淡,寡淡之意,這淡斷斷不是情節。
雖然《半生緣》有好多的版本,每一版都對原著或多或少進行了修改,但是口味最重的借腹生子的情節,基本每版都做到了尊重原著。這樣的情節很難與平淡、寡淡相聯系。
淡,是她很少用這樣平淡的人做主角,這段感情的推進也是平和,溫吞的。在她的故事裡的人和愛,盡是傳奇,是明豔是陰鸷。
這可能就是蔥綠配桃紅的參差對照,一對再平凡不過的男女,談着一場俗世裡再平淡不過的戀愛,對照着最離奇最荒謬的故事,恐怕就是她所說的蒼涼。
《半生緣》的諸多改編中,最喜歡的還是許鞍華導演1997年的電影版。最貼近原著的選角,黎明,吳倩蓮,黃磊,梅豔芳,葛優,王志文這樣的組合無異于神仙打架。
電影《半生緣》海報
許鞍華用女性特有的細膩将這舊上海的前塵往事娓娓道來,她的畫面溫暖,構圖簡單,舒适中透出江南靈秀之美。許導的溫厚就如同每每打在男女主身上的冬日暖陽,黑暗中忍不住要給他們一束能看清彼此的光。
顧曼桢(吳倩蓮飾)和沈世鈞(黎明飾)對這場愛情的開端的記憶并不相同。世鈞記得他們第一次相見,是他和叔惠(黃磊飾)一起尋到大年裡唯一開着的飯店,她一身已露出底色卻很幹淨的舊衣,戴着大紅的毛線手套,坐在那陽光裡。
這是他第一次在外鄉過年。叔惠與他是舊時同窗,此時又在一處工作,世鈞一直住在叔惠家。曼桢是叔惠工廠裡的對桌,她的記憶裡早已和這個有些木讷卻清俊的男人無數次擦肩,世鈞對她卻是印象全無。沒什麼社會經驗的他,可能對女同事也有些避諱,不大敢正眼看她們。
小店年裡初開,并沒有太多精力服務三人。曼桢于是自己動手,燙了碗筷杯勺,遞給世鈞。世鈞看她一雙眸子盈盈帶着笑意,明明看着叔惠的方向閑聊,卻像是在他耳畔細語。
一頓心不在焉的飯大概齊也嘗不出什麼滋味,世鈞的世界從見到曼桢那一刻,好像隻有甜味兒。三人一起拍照,卻因為底片用盡,沒有留下一張顧沈的合影。結局在那時恐就早已注定,無論是張愛玲還是許鞍華,早已給這場情事定下了遺憾的基調。
因為這次拍照,曼桢遺失了一隻紅色的手套。雖然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世鈞卻覺得那對她極重要,于是不顧夜深出門尋找。
“曼桢這種地方是近于瑣碎而小氣,但是世鈞多年之後回想起來,她這種地方也還是很可懷念。曼桢有這麼個脾氣,一樣東西一旦屬于她了,她總是越看越好,以為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他知道,因為他曾經是屬于她的。”
——《十八春》
而她身上每樣他也都覺得剛好,舊衣服格子裙也好,紅手套也好,笑盈盈的眼睛也好,明朗中帶着羞澀的模樣,都是那麼恰到好處地撩撥着他的心。
于是,當她生病讓弟弟來送鑰匙,叔惠拿她的家藏着“秘密”開玩笑,世鈞生氣了悶氣,心裡對朋友生出許多不滿。
曼桢的家的确藏着“秘密”,那就是她有一個做舞女的姐姐——曼璐(梅豔芳飾)。曼桢的父親在她年幼的時候去世了,隻留下了沒有工作能力的母親和祖母,還在上學的曼桢,還有兩個需要供養的弟弟。
——“舞女也有好的。”
——“那可養不活一大家子人。”
曼桢笑他大少爺一樣的天真,也感謝他對于姐姐的慈悲。這個男人溫吞寡言,永遠衣服幹淨頭發整齊,苦悶和悲傷不形于色,嘴角常常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看似平和中帶着執拗和傲氣,客氣到有些疏離的秉性,卻讓曼桢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全。
他們分享秘密,兩個孤單的靈魂越走越近。漸漸的叔惠退出了三人行的行列,他早看出這對悶葫蘆内心的波瀾。叔惠卻和世鈞截然不同,他是三個人的靈魂。風趣的他生長在一個父母關系穩定的小家庭,性格開朗健談,看似玩世不恭,内心卻很冷靜現實。
曼桢和世鈞上演着這平凡世界最普通不過的愛情,一起拉長的倒影,無法言說的思念,嫉妒,争吵,這感情終于在世鈞要回南京繼承父業之時達到了最高峰值,世鈞用一枚寶石戒指向曼桢求婚了。
可就在這時,曼桢聽到世鈞母親和叔惠的對話,原來世鈞的父親認出曼桢長相酷似他在上海認識的舞女曼璐。而世鈞知道後否定了曼桢有姐姐的事實。曼桢負氣說分手。
梅姑飾演的曼璐十分驚豔,這個在紅塵中飄零的女子和梅豔芳有着不少相同之處。有着吸血鬼一樣的母親,年幼就撐起了養家的職。可是梅姑終究生在好時代,擁有自己的事業,這個女人卻在舊時代的淤泥裡越陷越深,年紀越長,境遇越糟,身邊的人也一批不如一批。
她也不是沒擁有過愛情,年少懵懂,曾與六安老家的豫瑾(王志文飾)有過婚約。可惜造化弄人,父親的突然離世,讓她的小康家庭風雨飄搖。作為長姐,一家子的弟妹總要有個前程,可她的母親卻連溫飽都難以維持。就算是泥潭,她也沒有選擇,隻能痛别愛人。
所以,不難理解,為何和她長相相似,卻因她的犧牲活的清清白白的曼桢,在被她的舊情人豫瑾仰慕,也被她的擁護者祝鴻才(葛優飾)惦記時,她内心的恨和不甘。真實的嫉妒總來自于最親密的人。她恨她,嫉妒她,是啊,她曼桢正在人生最好的時候,而她已經被生活推進萬丈深淵。
這就有了曼璐将她一手栽培的“溫室花朵”掐死在祝公館裡的橋段——手段就是借腹生子。祝鴻才在原著裡被曼桢的弟弟形容,是一個“笑起來像貓,不笑像老鼠”的投資混混。沒發家的時候貼着曼璐,極盡谄媚之事。曼璐的交際事業走下坡路,隻好抓個手頭上的人結婚,于是嫁給了她本看不上的祝鴻才。祝鴻才借着曼璐的旺夫運發了家,卻有些看不上這個老了快凋了花。
他日日不歸,在外花天酒地,卻有些忌憚曼桢這個小姨子。曼璐明白他喜歡着妹妹。眼看着不能生育的自己就連祝鴻才這根稻草也要失去了,曼璐漸漸失去了生而為人的善良。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曼桢因為照顧生病的姐姐,在祝公館留宿。祝鴻才在曼璐的默許下,對驚醒的曼桢施暴。
第二天,曼璐精神抖擻的來勸曼桢,事已至此,你也該為養家做出犧牲。看着平日傲氣的妹妹軟得像一灘爛泥,她心裡說不清是痛快還是心疼。妹妹就好像自己一個清白的影子,非要撕爛了她的清白,髒的臭的,都和她攪在一處,方覺得舒坦。
曼桢就這樣被囚禁直到生子,世鈞被告知她已回六安嫁人,讓他從此斷念。孩子并沒有如祝鴻才所想拴住曼桢,她趁在醫院生産,逃出了出來。
可是,故事已經近了尾聲,她給世鈞的信石沉大海,再找已經是世鈞結婚的消息。一切的一切都在陰差陽錯裡流逝,而她與世鈞終是擦肩而過。
故事的後續,曼璐去世,曼桢還是母性使然,回到了她的孩子身邊。多年後,她還是離開了祝鴻才,獨自撫養這個從出生就背負太多愛恨的孩子。
多年後,曼桢和世鈞還是見到了面,一個恨不得揉碎骨頭的擁抱,然後呢,好像也隻有如此,誤會一一解開,可時間終究過去了。兩人坐在熙攘的飯店裡,相顧無言,說來半生,卻好像一世都已耗盡。
最後,鏡頭回到世鈞頂着夜露去找手套那夜,黑暗中,那紅色手套就好像懷揣着的那顆忐忑的心,他緊握着手套,微微笑着,就好像愛情最初的模樣。
一個蒼涼的手勢,一聲重重的歎息。
方寸間感悟生命,癡嗔裡皆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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