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身的緣構發生中,抵達大解的無用之用
文/一川
平淡到手起刀落,情感的苦楚緩慢擺脫此身,以一個句号的形式,維護了叙事的事業,定位于文學和藝術的底部,這正是大解文本自身緣構發生之所在。
他在一個句号開始的時追随了人間陣痛,緩慢撥開那些愛和情感“唉 這些孩子/幾年前還呆在肚子裡/把母親穿在身上 又厚又溫暖/像穿着一件會走路的衣服”讓人品味着晨曦中光芒和水霧,能聽到水花破碎後的聲音。
節制于中年情感中,在聲音的回旋裡還要找到其他,同樣是真切的記憶,那一道“鐵軌的震動聲”交雜在“哭聲”中是多模塊的現代生活讓他從暗夜裡分辨出來,偷偷俯下身體将一側的耳朵放到深沉的地下去傾聽,“這哭聲與火車的轟鳴極不協調/卻有着相同的穿透力/我知道這些聲音是北風刮過來的/北風在冬夜總是朝着一個方向/吹打我的窗子/我一夜沒睡 看見十顆星星/貼着我的窗玻璃 向西神秘地移動”。
以在場的視角回顧當下便是現象的本質。在暗夜中分辨“一毫米”的距離,有時“一毫米”是夢中,而有時正是“現實”他的關懷不過是那“十顆星星”無關乎那星的色彩,相信就是存在,拒絕了那便是永深的暗“神秘的向西移動”。
所以“我”在“女兒”的手上畫下了手表,讓所有的暗夜都充滿親人的意義,把具體時間,分給所有的“在一起”,作為一個父親“我”還是沒有忍住說“我畫的手表,有四個指針,/那多出的一個,并非指向虛無。”一種無意義的痛楚,便這麼淩駕于一個活着的人之上,且那麼堅信在時間中仍然有一個誇父,一個用靈魂狂奔在活着之中的人,“山河重新排序。/白晝的大限正在降臨。/赤子找到了燃燒的黃昏。//時辰已到,出發吧。/沒有絲毫猶豫,一個靈魂,/從我體内沖出,向落日狂奔。”生活平淡如紙,寫下去,有時卻刀刀見血。
一如畫家吳鎮所推崇的“平淡天真”成為了宋元山水最重要的精神注腳,而背後的每一寸山河都留着人間的血淚。“讀到這裡,有風吹來,/書頁自動翻過去。/椅子後面的陽光,挪動着陰影。//我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重新坐下,/這時書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人群,/擁擠着,發出了喧嚣的聲音,/正如人們所知,/江山易主了,一個王朝更換了姓名。”作為人意義是什麼,是審閱文本後關照,是人間世俗的關照,“天地越寬,自我越小,/肉身乃是絕境。/如果有一天,我把自己也得罪了,/我将無險可守。想到這裡,/我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盡力安慰這個孤身自救的老人。”他未曾斷言過任何關照,乃是留下此肉身之境,輕輕碰碎所有的字迹,同身後覺知,化作了“無用之用”。
附:大解詩歌作品
◎百年之後
——緻妻
百年之後當我們退出生活
躲在匣子裡并排着依偎着
像新婚一樣躺在一起
是多麼安甯
百年之後我們的兒子和女兒
也都死了我們的朋友和仇人
也平息了恩怨
幹淨的雲彩下面走動着新人
一想到這些我的心
就像春風一樣溫暖輕松
一切都有了結果我們不再擔心
生活中的變故和傷害
聚散都已過去緣分已定
百年之後我們就是灰塵
時間寬恕了我們讓我們安息
又一再地催促萬物重複我們的命運
◎北風
夜深人靜以後火車的叫聲凸顯出來
從沉悶而不間斷的鐵軌震動聲
我知道火車整夜不停
一整夜誰家的孩子在哭鬧
怎麼哄也不行一直在哭
聲音從兩座樓房的後面傳過來
若有若無再遠一毫米就聽不見了
我懷疑是夢裡的回音
這哭聲與火車的轟鳴極不協調
卻有着相同的穿透力
我知道這些聲音是北風刮過來的
北風在冬夜總是朝着一個方向
吹打我的窗子
我一夜沒睡看見十顆星星
貼着我的窗玻璃向西神秘地移動
◎衣服
三個胖女人在河邊洗衣服
其中兩個把腳浸在水裡 另一個站起來
抖開衣服晾在石頭上
水是清水 河是小河
洗衣服的是些年輕人
幾十年前在這裡洗衣服的人
已經老了 那時的水
如今不知流到了何處
離河邊不遠 幾個孩子向她們跑去
唉 這些孩子
幾年前還呆在肚子裡
把母親穿在身上 又厚又溫暖
像穿着一件會走路的衣服
◎風來了
空氣在山後堆積了多年。
當它們翻過山脊,順着斜坡俯沖而下,
襲擊了一個孤立的人。
我有六十年的經驗。
曠野的風,不是要吹死你,
而是帶走你的時間。
我屈服了。
我知道這來自遠方的力量,
一部分進入了天空,一部分,
橫掃大地,還将被收回。
風來以前,有多少人,
已經疏散并穿過了人間。
遠處的山脊,像世界的分界線。
風來了。這不是一般的風。
它們襲擊了一個孤立的人,并在暗中
移動群山。
◎下午的陽光
我坐在石頭上,石頭在河邊,
河水并未衰老,卻長滿了皺紋。
下午的陽光有些傾斜,風刮的
薄雲越來越高,最後貼在天頂。
天空的背面,似有遠行者,
去向不明。
我坐在石頭上發呆。
你坐在我的旁邊,和我一起發呆。
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坐着,
曬着太陽,吹着風。
我們并不知道這就是幸福,
甚至一點也不知曉:
亡靈推動着地下的石頭,隐者在轉世;
三生以前,我們曾是恩人。
◎讀史
那時,一個國家遭到了暴打。
地圖不是揍扁的,但是毛邊的疆界
一旦撕裂,必動刀兵。
一個國家被打死,哭也沒用。
征服者不需要理由,他騎在馬上,
哈哈大笑,随後風卷殘雲。
讀到這裡,有風吹來,
書頁自動翻過去。
椅子後面的陽光,挪動着陰影。
我站起來走了幾步,又重新坐下,
這時書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人群,
擁擠着,發出了喧嚣的聲音,
正如人們所知,
江山易主了,一個王朝更換了姓名。
◎誇父
終于等到了這樣的時辰:
晚霞起飛,夕陽變成氣泡,沉不下去。
跟在我身後的影子長成了巨人。
風從地下浮起,
黃河飄起來,遠山向後滑行。
我曾經躲閃,顧左右而言他,
不敢說出我的前身。
現在不必了。
山河重新排序。
白晝的大限正在降臨。
赤子找到了燃燒的黃昏。
時辰已到,出發吧。
沒有絲毫猶豫,一個靈魂,
從我體内沖出,向落日狂奔。
◎畫手表
在女兒的小手腕上,我曾經
畫出一塊手表。
我畫一次,她就親我一口。
那時女兒兩歲,
總是誇我:畫的真好。
我畫的手表不計其數,
女兒總是戴新的,仿佛一個富豪。
後來,我畫的表針,
咔咔地走動起來,假時間,
變成了真的,從我們身上,
悄悄地溜走。
一晃多年過去了,
想起那些時光,我忽然
淚流滿面,又偷偷擦掉。
今天,我在自己的手腕上,
畫了一塊手表。女兒啊,
你看看老爸畫的怎樣?
我畫的手表,有四個指針,
那多出的一個,并非指向虛無。
◎靈魂疲憊
常常是這樣:我在此,靈魂在别處。
最遠到過北極星的後面,也曾經,
隐藏在肋骨裡。怎麼勸都不出去。
窩囊廢,懶蟲,沒出息的,都說過,
但刺激沒有用。
常常是這樣:靈魂疲憊,從遠方歸來,
一無所獲,卻發現要找的東西,
就在體内。
為了莫須有的事物,
我幾乎耗盡了一生。
其空虛和徒勞,有如屎殼郎跟着屁飛。
悲哀莫過于知其原由卻聽憑命運的驅使,
一再出發又返回。
我這個人啊,可能改不了了,
我原諒了所有的事物,唯獨不能寬恕自己。
◎肉身乃是絕境
世間有三種動物不可冒犯:
神,靈魂,老實人。
法則有大限,人生也有邊緣。
活到如今,身外皆是他人,
體内隻剩自我,卻不敢窮極追問。
我是真不敢了。君不見,
天地越寬,自我越小,
肉身乃是絕境。
如果有一天,我把自己也得罪了,
我将無險可守。
想到這裡,
我突然用胳膊抱住了自己,
盡力安慰這個孤身自救的老人。
大解,原名解文閣,1957年生,河北青龍縣人,現為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詩歌,小說,寓言多部,作品曾獲魯迅文學獎等多種獎項,作品入選近400多種選本。
一川,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員,《歐洲詩人》特約詩評員。作品散見于《星星》《揚子江》《詩潮》《鴨綠江》《綠洲》《解放軍報》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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