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糧食安全,取決于如今的種子自主權。
對于沒有經曆過饑餓的年輕人來說,大多難以理解農業技術和食品安全的重要性。人們慣于仰望“星辰大海”、關注芯片能源和元宇宙,卻鮮有目光停留在腳下的土壤。在資本市場,炙手可熱的是科技、消費、能源和醫療,輿論的聚光燈很少照在農業闆塊上。
2017年,雜交水稻專家袁隆平曾題寫:種子是農業科技的“芯片”。彼時袁隆平院士已經意識到,未來的糧食行業,80%依賴于單産的提高,而單産增加的80%又源于良種的科技進步。
如今,随着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常态化,氣候變化、制種成本與農資成本上漲、農産品價格波動等因素疊加,農業生産供種更加具有不确定性。此外,俄烏戰争也讓全球範圍内的大宗商品價格都出現了上漲,其中漲幅最多的就是能源和糧食。
以糧食為例,2022年3 月,聯合國糧農組織(FAO)糧價指數同比漲幅擴大12.1個百分點至31.4%。其中,谷類和油料類糧價高于平均水平,同比增速分别高達35%和53.5%,對應指數分别為166.5和243.2、均創有數據以來新高。
“國無農不穩,農以種為先。”國家已經在“十四五”規劃裡提出:要把種業作為農業科技攻關及農業農村現代化的重點任務,立志打一場種業“翻身仗”。在疫情常态化的當下,當百姓經曆了“搶菜難”、“吃菜難”以後,如何通過科技創新破解種子難題,保住中國百姓的“飯碗”,已然成為打赢這場“翻身仗”的關鍵。
種子危機由來已久上海疫情期間,搶購蔬菜成為了很多居民的每日“必修課”。
實際上,我國是全球蔬菜生産和出口的第一大國,蔬菜産量自1961年起就位居世界首位。直到2018年,我國主要蔬菜産量仍然位居第一,相比1961年産量翻了十倍,全球占比達到59%。
農業農村部農業貿易促進中心數據顯示,我國蔬菜2021年出口157.7億美元,同比增5.6%;進口11.9億美元,增14.8%;貿易順差145.8億美元,增4.9%。且據《中國農業展望報告(2022-2031)》,2021年,中國蔬菜生産量約為7.5億噸。産量平均到每個中國人身上,相當于人均生産超過半噸蔬菜。
但如此巨大的蔬菜産量,卻并未促進上遊形成強大的蔬菜種子産業鍊。
據統計,蔬菜是我國種子進口額最高的農作物,2021年進口額達2.4億美元,占農作物種子總進口額的35.3%;菠菜、洋蔥、高端品種番茄以及甜菜和黑麥草等種子的進口依賴度超90%;還有一些種子,在大田種植中國産種子尚有一席之地,但在規模化種植基地、大棚基地,仍然依賴“洋種子”。
中國農業科學院蔬菜花卉研究所研究員莊飛雲就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我國胡蘿蔔種植面積大概是600萬畝,其中規模化集約化種植基地面積大約在70萬畝,這些基地用種90%以上來自國外雜交品種。
再比如最近二十年才在我國千家萬戶餐桌上普及的西蘭花,其種子就主要依賴日本坂田。直到2021年,中國西蘭花種子自給率才提升到15%左右。
一方面,對于海外種子嚴重依賴;另一方面,國内很多珍稀甚至瀕危農作物的種子資源沒有得到很好的保護與開發。
據貴州日報報道,20世紀90年代,貴州平壩黃花因營養價值高,成為我國農業學界研究熱點。但由于當時無人重視收集種子,20多年過去之後,如今卻找不到平壩黃花了。貴州省農科院園藝所所長李飛表示,“由于對種子保護的重視程度不夠,加上生态環境不斷變化,許多野生種質資源正在不斷消失。”
而且,盡管中國蔬菜出口額巨大,但很多進口國對于蔬菜品種有着嚴格要求,這也使得出口蔬菜更要依賴進口種子。但進口種子多數是不育一代雜交,不能用于育種留種。菜農每年都需要複購,為種業巨頭的報表貢獻了漂亮的營收與現金流數據,但也加劇了少數熱門蔬菜種子的進口依賴度。
當然,從整體市場而言,“洋種子”在國内市場的份額遠沒有少數領域90%以上的超高份額。據農業部數據,2017年全國共24家外資種子企業,銷售額為25.3億元,占全國種子銷售收入的3.2%。
但農業現代化,種子是基礎。種源做不到自主可控,相關作物生産就無法做到自主可控。據統計,截至2020年底,我國持證種子企業數量為7372家,其中蔬菜類2393家。
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種子需求國,市場規模已超千億元,成為國際巨頭的必争之地。可以說,一方面,我們在擴大種業開放,滿足加快引進國際先進種業技術和優良品種的客觀需求;另一方面,國内的種業振興也同樣非常緊迫。
據農業部種子管理局副局長吳曉玲介紹,近年來,我國種業創新能力大幅提高,水稻、小麥、大豆三大作物全部是我國自主選育的品種,玉米國外選育的品種已降到10%,棉花國外品種已經不到5%。種業振興,已經初具成效。
但在蔬菜等領域,部分品種的國外依賴度依然較高,尤其是“兩高一優”(高産、高效、優質)蔬菜種子,外國公司壟斷的局面仍未打破。而一個蔬菜優良品種培育需要從各地選取材料,通過不斷雜交對其後代進行遴選,在不同地區多年試種才能推廣,這個周期最短也得5年,正常在8至10年。這是典型的長跑比賽,我們隻有加大投入,迎頭追趕。
中國種子企業對國際巨頭的趕超之路,也同樣是一場長跑。
種子危機讓我們丢失“錢袋子”近年來,中國的糧食安全問題一直受到各方關注。尤其是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國際糧價屢創新高,其中小麥、玉米、稻谷、大豆國際市場價格均上漲至近年來的高位。與此同時,我國四大糧食作物價格也出現上升,尤其是玉米價格,在2021年5月,玉米收購價與疫情前相比上漲45.65%。
我國糧價的上漲與種子被國外所壟斷有密切的關系。目前,我國部分蔬菜品類50%以上的種子仍依賴進口。而作為糧食的根本,種子的優劣不僅直接決定了糧食産量和質量,還決定了糧食的價格,價格決定了市場份額,以及農戶培育這種糧食的積極性。
不可否認的是,“洋種子”與本土種子相比确實具備一定優勢。例如來自韓國的白蘿蔔便具有品相好、外形美觀、汁多渣少等特點,而以色列的辣椒不僅品種好且産量高。
但是,高質量種子其價格也同樣價格不菲。比如2015年自日本進口的西蘭花種子,其10萬粒包裝從每袋價格在3500元,漲到現如今的2萬多元。
可以看出,一粒粒看似樸實無華種子的背後卻蘊含着巨大财富。此前據每日經濟新聞報道,一種進口高端櫻桃番茄種子,一粒就要8元,一克4000元,是當下黃金價格的10倍。而進口一斤該類型種子的價格足以購買一台低配版的法拉利跑車。
因此,當高質量種子掌握在别國手中時,便意味着我們失去了種子乃至糧食的定價權。這種局面的延續則為中國市場增添了不定因素。
《管子·牧民》中寫到:倉廪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糧食供應與社會運行息息相關。
除此之外,從商業化的角度來看,倚重進口糧食種子,也使得國内企業喪失育種商品性市場空間。
目前,全球種子市場已形成孟山都 拜耳、杜邦 陶氏、先正達三足鼎立的格局,三者占據全球近一半市場份額。
而在中國市場,我國種業集中度依舊較低,其中龍頭企業隆平高科的市占率也僅有4%,相比于國際種業巨頭CR3(集中度)占比市場份額接近50%,我國三種主糧種業CR3市占率還不到10%。
據統計,随着2011年我國種業進入深化改革階段,我國種子行業整體市場規模呈增長态勢。以出廠價格計算的我國種業市場銷售額由2014年的482億元增長至2020年552億元,年均複合增長率約為2.3%。初步統計,2021年我國種業市場規模達565億元。
這也意味着,在2021年的國内種業市場,國外三大企業将拿超過200億元的份額,成為這塊“種子蛋糕”的“主嘉賓”。
因此,盡管我國種業市場空間巨大,并潛藏衆多資本機會,但是由于目前國内市場還處于倚重進口種子,從而導緻大量的資本流入海外,使得本國企業難以攥緊這個“錢袋子”。
種企能撐起糧食安全“保護傘”嗎?擁有種子自主權,可以讓中國種企更加攥緊“錢袋子”,且種子自主權已經具備國家戰略層面的意義。
123RF
2022年3月1日起開始實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法》(以下簡稱《種子法》),就足以顯示我國實現“國産種子”的決心。根據《種子法》,随着種業創新鍊的拉長,要通過建立和實施實質性派生品種制度,保護育種創新鍊各環節當事人的創新成果,充分調動原始創新的積極性。
根據中國農業農村部消息,中國自2013年以來首次擴大國家級育制種基地數量,在現有的100個基礎上共新增116個國家級制種大縣或區域性良種繁育基地。2022年4月,農業農村部表示,政府希望到2025年,上述國家基地将提供作物生産所需的80%以上的種子,高于“十三五”期間的70%以上。
然而,雖然我國水稻、小麥兩大口糧及一些特有品種在育種技術上有優勢,但商業育種能力弱,缺少核心品種。同時,分子育種、轉基因育種等前沿定向育種技術自主創新能力弱、系統性應用不足,與發達國家在基礎研究和育種應用方面存在較大差距。
但值得注意的是,根據億歐智庫《2021中國農業生産數字化研究報告》,數字化和智慧化育種已經成為育種體系的主要形式。如今,随着自動化采樣和數據獲取技術的突破,從分子水平的基因表達數據到宏觀性狀表現型數據都實現了質的飛躍。育種數據的存儲、分析、利用成為現代數字育種技術的關鍵。
此外,我國在育種技術監管上正逐漸變得更加靈活。
2022年4月29日,農業農村部頒發2022年第一批轉基因玉米生産應用安全證書,先正達全資子公司中種集團獲3張,成功進入轉基因性狀技術市場,杭州瑞豐再獲1張。
對此,天風證券研報稱,轉基因玉米種子政策推進有望加速。先正達是國際重要轉基因種子公司,轉基因技術積累深厚,允許先正達轉基因技術在中國運用,體現我國對于轉基因玉米推進的決心。國泰君安研報也指出,2022年種業景氣度有望超預期,轉基因、種子法等政策有望改善行業“劣币驅逐良币”現象,改善行業格局。
實際上,早在2019年末,大北農和杭州瑞豐就拿到了農業部頒發了農作物轉基因安全證書,消息被曝出後,大北農被拉了7個漲停闆。
全世界的種子生産商,都有一個成為“終結者”的夢想。種子公司本是高科技企業,大型種業公司的毛利高于60%,種業公司從來都不應該是“靠天吃飯”的農業股。
近年來,我國種企在研發投入上一直呈增長趨勢。
以大北農為例,自2010年上市至今,該公司在研發上的投入累計已達到49.89億元。其中2021年,大北農加大研發投入至6.13億元,占營業總收入的2.13%,同比2021年的5.43億元增長12.84%;2015年至2017年,該公司投入的研發經費分别為5.0億元、5.2億元和5.3億元,分别占當年銷售收入的3.1%、3.1%和2.8%。現有實驗室總面積2萬多平方米,科研儀器設備原值超過3.5億元。
無獨有偶,墾豐種業副總經理劉輝表示,墾豐種業每年生物育種研發投入都在銷售額的5%~8%。“十三五”期間,該公司研發投入年均8000多萬元,占總銷售額5%左右。
且從整體來看,根據國泰君安報告,2022年一季度,我國種植業上市公司營收、淨利均有較好增長。具體來看,我國一季度種植業合計營收130億元,同比增長14.7%,歸母淨利潤同比增長20.05%;種子行業合計營收35.32億元,同比增長8.3%,歸母淨利潤5.7億元,同比增長79%。
尾聲種質資源,實際上是戰略性的資源。種業之争,實際上就是科技之争。
必須承認的是,目前我國種業科技發展程度依然和全球先進水平有較大差距。
相關調研數據顯示,目前我國持證種企約6400家,其中約82%為銷售企業,同質化嚴重、行業集中度低。在種源基礎上,我國作物種質資源超過51萬份,居全球第二位,但種質資源保護利用不夠,通過精準鑒定,應用于育種的不足10%,資源優勢尚未有效轉化為産業優勢。
或許“國内種子論斤賣、國外種子按顆賣”的現狀一時難以扭轉,但作為農業大國,我國具備深厚的農業根基和優勢。過去,袁隆平院士讓中國人民不再挨餓,如今随着科學技術的高速發展,科技種企将不會再讓“糧荒”的悲劇重演。
如今盛夏将至,中國的大地上萬物煥發生機,國産種子必将拔節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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