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解州城外有個小村子叫楊家嶺，楊家嶺有個老漢叫楊三娃，楊三娃的妻子叫李玉蘭，夫妻倆生了兩個兒子，老大叫楊天生，一十八歲，老二叫楊天賜，一十六歲。

弟兄兩個，一母同胞，卻喜好各異，楊天生喜歡種地，雖然十八歲，但犁、耧、耙樣樣精通。

楊天賜卻喜歡讀書，三歲時，母親就教他認字，讀三字經，五歲時就把他送到鎮上的私塾讀書，十三歲時就參加院試，成為當地年齡最小的秀才。

卻說村西頭有個姑娘叫謝婉瑩，年方二八，貌美如花，楊天賜十二歲時就偷偷地喜歡上了謝婉瑩。随着年齡越來越大，由喜歡變成了深深的愛戀，夢想着長大了一定要娶她為妻。

每天，天賜讀書讀累了的時候，就會來到婉瑩家的房後，遠遠地偷看婉瑩，因為婉瑩會經常坐在窗前做針線或者繡荷包。

然而，天賜是個性格内斂的孩子，盡管如此喜歡和深深地愛着謝婉瑩，但他卻沒有膽量向婉瑩表白，隻能這樣遠遠地看着、深深地暗戀着……

然而，讓楊天賜想不到的是，當他還一味沉浸在深深的暗戀中的時候，母親卻宣布：哥哥楊天生要娶謝婉瑩。真是晴天霹靂，楊天賜的心像是被萬箭穿透……

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楊天賜隻能痛在心裡，苦在心裡，總不能去阻止哥哥成親吧？再說，謝婉瑩也不知道天賜喜歡她，而且深深地愛着她啊，即便知道，也不一定就喜歡你天賜吧？

聽着歡慶喜悅的迎親唢呐聲和鞭炮聲，望着從大紅花轎裡下來的心上人，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拜堂成親，步入洞房，楊天賜的心像針紮一樣痛，但這輩子他也隻能把對謝婉瑩的愛深藏在心裡，深埋在心裡……

謝婉瑩嫁進楊家，楊天賜雖然天天都能看見她卻不敢多看她，不敢和她多說話，他怕承受不了内心的折磨。

“天賜，怎麼見你總是躲着嫂子，是嫂子哪裡做得不好麼？”婉瑩說。天賜趕緊說道：“沒有沒有，嫂子樣樣都做得很好。”天賜說着卻一直低着頭。婉瑩說：“那你怎麼見我總是低着頭，和我說話也低着頭，是我哪裡得罪弟弟了？”“沒有沒有，我還有事先走了嫂子……”

謝婉瑩就問丈夫楊天生：“天生，我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好，弟弟天賜見我總是躲着走，說話也總是低着頭……”“他就是個悶葫蘆，就知道讀書，一天都不和人說幾句話，你不要在意，你做得已經夠好了。”天生說。

“讀書好啊，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咱們要好好幫他，家裡什麼雜七雜八的活我們多幹點，不要讓他分心。”婉瑩說。“婉瑩你真好，天賜有你這樣的好嫂子真是有福了。”天生說。婉瑩說：“快别這麼說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就别再說這麼見外的話了。”

然而，大禍突然就降臨到楊家人的頭上。

楊家嶺的後山有個斷魂崖，聽說斷魂崖上有野生靈芝，一斤能賣很多錢。楊三娃就一個人偷偷上了斷魂崖。斷魂崖上的确有野靈芝，但都長在懸崖之上。楊三娃便爬上懸崖去采摘，一不小心摔下谷底，人擡到家沒多久就去世了。臨終前，楊三娃隻對天賜說了一句：“天賜，你記住，你爹是為了你讀書才去采藥，才摔下來的，不要辜負你爹……”

母親李玉蘭哭得暈了過去，之後大病一場，就一直躺在床上。

頂梁柱沒了，楊家的天塌了。

母親有病，天賜要讀書，一家人的生活就全靠哥哥楊天生了。于是，天賜對哥哥說：“哥，咱家現在這樣，我不讀書了，也跟着你幹活賺錢去。”天生說：“胡鬧，咱家怎麼樣不用你操心，好好給我讀書，啥也别想！”婉瑩也說：“天賜啊，咱們楊家祖上幾代就出了你一個讀書人，家裡的事有我和你哥，你的任務就是讀書。”

為了使弟弟天賜安心讀書，天生一心想着多賺些錢。他除了種自家的幾畝地，還給那些大戶人家打短工，而且還背着母親、妻子和弟弟偷偷上過幾次斷魂崖采野靈芝，好在沒有出事。

幾次上斷魂崖都平安歸來，這讓天生的膽子大起來，畢竟采到一顆野靈芝要頂他在别人家做半年短工，所以，他依然偷偷地上斷魂崖尋找野靈芝。

然而，楊天生沒有掉下斷魂崖，卻被一條毒蛇咬傷了。

這天，他又一個人上了斷魂崖。野靈芝大都生長在比較險要和背陰的地方，天生找了半天沒有發現野靈芝，感覺今天可能要白來了。但就在他要下斷魂崖的時候，卻發現在一塊凸起的山石後面長着一顆野靈芝，他興奮極了。因為這顆野靈芝生長的地方不是很危險，很容易把它采到手，但就在他爬到山石後面伸手采野靈芝的時候，一條毒蛇突然竄過來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他忍着疼痛，從上衣上撕下一條布，将胳膊使勁紮起來，趕緊下斷魂崖。然而，就在他快下到底的時候，感覺頭暈眼黑，手一松，摔了下來，昏迷過去了……

天已經黑了，還不見天生回來，婉瑩心裡就有點焦急。已經上燈了，依然不見天生的影子，她就讓婆婆先睡，她出去有點事。他先到和天生一起出去幹活的鄰居家問天生怎麼還沒回來，鄰居說，今天沒見天生去啊。

婉瑩突然明白天生去哪裡了，一定是去斷魂崖采野靈芝去了，于是趕緊到村子裡叫了幾個人往斷魂崖趕去……

果然，他們在斷魂崖底下找到了已經昏迷不醒的天生，立即把他擡回家。但天生胳膊上的蛇毒已經擴散開了。婉瑩把大夫叫來，大夫看着天生，号了脈後說，不行了，準備後事吧，要不你們再找個大夫來看看……

天賜看着昏迷不醒的哥哥，心如刀絞，突然拿起菜刀對着大夫說：“那你也治治試試吧，不治怎麼知道就治不好--- ---”大夫吓得戰戰兢兢，話也說不出來。

“天賜，胡鬧什麼？快放下！”婉瑩一把奪過天賜手裡的菜刀，突然就暈倒了。“嫂子，嫂子……”天賜大聲喊着嫂子，見大夫還愣在那裡，便大聲道：“還愣着幹嘛，快看看我嫂子怎麼了？”大夫給婉瑩号了脈說，沒事，她是急火攻心，等會就好了。

天生已經這樣了，婉瑩和天賜沒敢告訴母親李玉蘭，他還病着，不能讓她知道。

過了一會兒，婉瑩醒了。她又問大夫，天生到底還有沒有救？大夫說，你們另請高明吧。說完，背起藥箱就走了。婉瑩知道天生沒救了，這個大夫是遠近最好的大夫。

婉瑩對天賜說，你在這兒守着，我去把娘請過來，讓她再見天生一面，遲早都是要知道的，也許天生還能醒過來，和娘見上最後一面的。鄰居們都說婉瑩說得對，不然，天生走了，娘連最後一面也沒見上。

婉瑩來到婆婆房裡，對婆婆說：“娘，我對不起您，沒有照顧好天生，天生就要走了，您去看看他……”

“瑩兒，剛才娘眼皮子跳得厲害，就知道有事了，現在是後半夜吧，剛才我聽見那邊亂哄哄的，吃飯的時候又沒見天生的面，我就知道他有事了，不怨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婦兒，那是他的命，你們不要擔心我，走，扶我過去……”婉瑩沒想到婆婆能如此冷靜，也許悲痛到頂了就是這樣吧。

李玉蘭被婉瑩扶着來到兒子房間，看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天生說，和你那死鬼爹一樣，什麼事都不說，什麼事都自己扛着，兒子啊，你娶了這麼好一個媳婦，你怎麼就忍心丢下她走了呢？要走也得先讓我這個老婆子走啊……

“天生，娘來看你了，你睜開眼看看咱娘……”婉瑩對着天生耳邊輕輕地說道。也許是聽到了媳婦的聲音吧，天生的眼睛睜開了，他看着娘、媳婦和弟弟說：“娘，兒子不孝，以後不能在您身邊伺候您了，婉瑩，對不起，我沒能聽你的話，你嫁給我，沒有讓你享一天福，還整天讓你替我擔驚受怕。我想讓你過上好日子，可誰知道閻王爺不讓，我到那邊會天天為你、母親和弟弟祈福的，天賜，其實，哥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咱家祖輩沒出過一個讀書人，還記得父親臨走的時候給你說的話嗎？你一定要為咱楊家争口氣，我走了，你要聽母親和你嫂子的話，不要讓哥在那邊擔心……娘，婉瑩，天賜，我走了……”

“哥——”天賜趴在天生的身上嚎啕大哭。

“天生你放心走吧，我會照顧好母親和天賜的……”婉瑩的眼淚已經哭幹了。

“天生啊，你先去那邊看看你爹，娘安頓好你媳婦和你弟弟就去見你們了。”母親李玉蘭始終沒有哭一聲。

安葬完天生，婉瑩對婆婆說：“娘，我想去鎮上一趟，後晌就回來了，晚上還要給天生燒紙。”李玉蘭說：“你去吧，我沒事，還有天賜在家，”

“天賜，在家好好讀書，秋闱就要到了，你要好好準備，我不在家，你把娘照顧好。”婉瑩又對天賜說。“嫂子，你放心去吧，娘有我呢。”

這幾年，隻有天生一個人賺錢，婆婆有病，需要花錢，楊家的日子本來就很難過，這安葬天生又花了一大筆錢，家裡不僅沒錢還欠了别人的債，這眼目下吃飯就要斷頓了，必須弄點錢來救急。

婉瑩當然想到娘家去借，她想去父親那裡借點銀子救急，但又怕弟媳婦和父母鬧矛盾，所以，她想把出嫁的時候母親給她的一對玉镯當了，等将來有錢了再贖回來。聽母親說，這對玉镯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是上等的好玉，可以當十幾兩銀子，有這十幾兩銀子墊底，就可以熬到天賜參加“秋闱”。

來到鎮上，去了一家當鋪，婉瑩拿出玉镯說：“給我當二十兩銀子。”掌櫃的拿起玉镯看了看說：“最多隻能當十五兩。”婉瑩說：“好，十五兩就十五兩，但這個不能賣，我還要贖回來，我知道它的價值。”

天生在世時，婉瑩就曾跟着他犁地、耙地、播種，現在天生走了，種地就全靠婉瑩了。村裡人看見婉瑩在犁地、耙地，一些老人就會來幫一把，因為，用耧播種必須的兩個人。

這個傻女人，丈夫都死了，還留在這個家圖個啥啊？替人家贍養母親和照顧弟弟啊？有人這樣說婉瑩。

婉瑩真是個好媳婦啊，不是她，楊家就完了。我要是能娶這樣一個媳婦，我一定把她敬着供着。有人說。

我看這個婉瑩命太硬，克男人，你看，她嫁給天生後，先克死公公，後克死丈夫，如果不走，接下來還不知道要克死誰……

天賜聽到這些閑話，氣得想找這人狠狠揍一頓，卻被婉瑩擋住了。

說什麼的都有，但對這些閑話，婉瑩一概置之不理，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她有很多活要幹，有很多事要做，誰願意說什麼就說去吧。

看到婉瑩忙裡忙外，累成那樣，天賜心裡很不是滋味，加上村裡七七八八的閑話，他怎麼也靜不下心來讀書。為了他這個家，為了他能安心讀書，考取功名，他的嫂子也是他深愛着的人在拼命，他真的坐不住了，讀不進去書了。于是，他趁嫂子不在家，去鎮上一個磚窯去搬磚賺錢。那天，他賺了一百文錢，雖然累得腰疼腿酸，但卻很高興。

他興沖沖回到家，想告訴嫂子他也能賺錢了，以後不用她拼命了。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嫂子就生氣地問他：“娘說，你一天都不在家讀書，去哪了？”

“嫂子，我不想讀書了。”天賜說。“為啥？為啥不想讀書？”“不為啥，就是不想讀了。”

“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是因為啥，但天賜你還記得爹走的時候怎麼給你說的嗎？你哥走的時候怎麼給你你說的嗎？如果你不讀書了，他們不是白死了嗎？他們之所以拿着命賺錢讓你讀書，就是為了讓你讀書考取功名，為楊家争一口氣，你都忘了嗎？”

“可我見你這樣拼命，我不忍心，也靜不下心來讀書……”

“我知道，但你必須靜下心來讀書，你不能讓爹和你哥白死，如果那樣，嫂子也瞧不起你，我之所以拼命，就是沒有忘記你哥對我的囑咐，我不能讓爹和你哥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天賜，為了爹和娘，為了你哥，也為了你嫂子我，好好讀書，别再瞎想。隻要你好好讀書 ，考取功名，嫂子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也是開心的……”

“嫂子，我知道了，這是我今天搬磚賺的錢，給你。”

“天賜，嫂子要的不是一個靠搬磚賺錢的弟弟，而是一個努力讀書能做大事的弟弟-- ---”

“我知道了嫂子，我會努力讀書的，你放心吧！”

“天賜，嫂子相信你！”

鄉試就快到了，婉瑩想給小叔子做一身新衣服，也捎帶給婆婆做一身，但她又不想動當镯子的銀子，于是，她就去磚窯挑磚賺錢。那天，拼死拼活，賺了一百文。這樣，連續挑了幾天，終于攢夠了給婆婆和小叔子做衣服的錢。

第二天，婉瑩就去了鎮上裁縫鋪。她在家量了婆婆和小叔子衣服的尺寸，裁縫鋪也有現成做好的，她就給婆婆和小叔子各挑了一身就回來了。

婆婆和天賜穿上新衣服，非常合身，但當天賜問婉瑩：“嫂子，給你做的洗衣服呢？”婉瑩說：“嫂子的衣服還新着呢，再買新的也是浪費。”

“嫂子不買，我也不穿了。”天賜說。“說什麼胡話呢？嫂子還有新衣服的，别鬧，讓你穿就穿上。”

後來，天賜聽說婉瑩去磚窯挑了幾天磚，就對婉瑩說：“嫂子，以後你要是再背着我和娘去幹重活，我就堅決不讀書了！”“好好好，以後不幹了。”婉瑩說。

三年一次的秋闱（鄉試）就要到了，婉瑩将五兩銀子裝在袋子裡，又準備了一些幹糧給天賜帶上。從解州到省城要走半個月，所以，天賜要提前半個月出發。

鄉試結束，很快就放榜了，天賜不僅金榜題名，而且考取了第一名，成為全省年齡最小的舉人，明年春天就可以去京城參加會試，成為進士。

天賜回來後，河東府衙為他設宴慶祝，知府大人當面誇贊他年輕有為，大有可為，并給他敬酒，因為，他知道，明年春天去京城參加會試，如果金榜題名，就有可能成為京官，如果再參加殿試，官就做得更大了，所以，現在就要提前套套近乎，免得将來被動。

參加完宴會，大人用轎子把天賜送到楊家嶺。回到家，天賜撲通一聲跪到嫂子面前說：“嫂子，請受弟弟一拜，沒有嫂子，就沒有我天賜的今天！”

“快起來，快起來，我是你嫂子，又不是外人，這是幹嘛？”婉瑩說着要拉天賜起來。天賜說：“嫂子，今天你必須接受弟弟這一拜，不然我就長跪不起--- ---”

“好好好，你拜吧！不過，我給你說，不要驕傲也不要大意，過了年就是會試，考中了還有殿試，還要繼續努力，不能松懈！”婉瑩說。

“我知道嫂子，我不會給你丢臉的。”天賜說着給嫂子磕了三個頭。

過完春節，很快就到了會試的日子，婉瑩又給天賜準備了八兩銀子，讓天賜帶着去了京城。會試結束，天賜考中第三名，并于下個月參加皇上親自主持的殿試，所以，也就住在京城不回來了。

兩個月後，從京城傳來消息，楊天賜參加殿試高中第三名探花。河東知府帶領一班官員來到楊家報喜慶功，并給楊家送來了一百兩賀銀。婉瑩沒有動這些賀銀，包好放着等天賜回來處理。

而天賜被巡撫大人接到省城，設宴慶賀，然後，派一隊人馬将天賜送到河東府府衙，由知府大人設宴慶賀，最後，才派人将天賜送回楊家嶺與家人團聚。

天賜回到村裡，全村人都來慶賀，楊天賜熱情招待。

幾個月後，天賜被任命為四品京官，三日後赴京上任。省城巡撫大人與河東知府當然也前來慶賀送行，并帶來更多賀禮與賀銀。但這些賀銀都被楊天賜如數退回，河東知府之前送的那一百兩賀銀也被如數退回。

就要去京城上任了，婉瑩說：“天賜，娘有我照顧，你放心去吧！”娘說：“天賜，要做個好官！别忘了你嫂子！”天賜說：“娘，嫂子，我走了！”

一個月後，京城來了一隊人馬，停在楊家門口。楊天賜從轎子裡下來，來到屋裡，對李玉蘭說：“娘，兒子接你去京城住。”，然後，跪在嫂子面前說：“嫂子，嫁給我吧。你知道嗎，在你嫁給哥哥之前，我就喜歡和愛上了你，但我沒敢說，卻想不到哥哥娶了你，現在哥哥已經不在了，我有資格說這句話了，婉瑩，嫁給我吧！”

婉瑩看着桌子上公公楊三娃和丈夫楊天生的遺像說：“天賜，來，先給爹和你哥磕個頭！”

天賜給爹和哥哥磕了三個頭。然後，将母親扶上轎，又返回來，走到嫂子面前，抱着她，放到自己坐的轎子裡。隻聽有人喊一聲：“起轎——”

一隊人馬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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