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是小萬家族的@一裡徐克的隐藏版迷妹 就在昨晚,進入第7天的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舉行了名為“榮耀之夜”的頒獎儀式。
來自新加坡的導演陳哲藝,帶着人生中的第二部長片《熱帶雨》,一舉獲得費穆榮譽最佳影片大獎。他的女主角楊雁雁也獲頒最佳女演員,雙喜臨門。
陳哲藝在頒獎禮上(圖源@官方供圖)
此前,這位不到30歲的年輕導演曾憑借處女作《爸媽不在家》和短片《阿嬷》從戛納摘得榮譽。
在頒獎台上,陳哲藝坦言《熱帶雨》是一次痛苦的拍攝經曆,有勞作的汗水,也有崩潰的淚水。
他也緻謝平遙國際電影展,讓大衆的目光聚焦到“小小的國家”新加坡,看見這部“小小的電影”。
電影展放映期間,平遙古城西大街的那座電影宮裡,路上碰到的每個人,都互相詢問“你看《熱帶雨》了嗎?”那麼,這部花了6年磨出來的電影,到底冒了什麼樣的險呢。
小萬在抵達平遙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觀看了這部電影:
任職于新加坡一所中學的華文老師阿玲(楊雁雁 飾)是馬來西亞移民,和丈夫(李銘順 飾)結婚多年未有生育,夫婦倆日漸貌合神離。
阿玲和偉倫
學校裡,華文被教育系統邊緣化。來自各方的輕視,令阿玲大感受挫。偉倫(許家樂 飾)是唯一認真對待華文的學生,二人氤氲出暧昧的情感。
加上人工受孕失敗,以及癱瘓多年的家翁(楊世斌 飾)驟然離世,種種變故,阿玲該如何面對,是《熱帶雨》讨論的重點。
都說白羊座适合當導演,陳哲藝也不例外。
兩性觀念的摩擦,全球化與國族意識的碰撞,新加坡和馬來西亞之間的“鄙視鍊”……小小的《熱帶雨》看似對焦中年女教師的個人生活,但想發散探讨的話題一點也不小。
生活中的矛盾是無處不在的。陳哲藝還想帶給觀衆一個概念,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由單線思維構成,不是非黑即白的。男與女,老與少,交叉互換組合,可以形成萬花筒一樣的人際關系。
内涵很缤紛,但在他的鏡頭下,紅男綠女都戴着日常的面孔,比如吃飯、吃榴蓮、逛超市、不小心在車裡睡着。就像你我認識的身邊人,做着最質樸的人生抉擇。
平淡中品嘗出别樣滋味,更深入人心。
碰巧首周以來,平遙也陰雨不斷。在一個剛剛放晴的早上,小萬來到約定地點,和陳哲藝導演聊聊《熱帶雨》。
他本人就如傳說中的那樣,無論何時都穿戴妥帖,彬彬有禮。交談過程中,卻毫不拘謹,像一顆徐徐燃起的火種,将自己對電影的熱愛和信仰傾倒在你眼前、耳邊。
以下,請查收這份來自新加坡的熱情。
萬達電影x《熱帶雨》導演陳哲藝
PART 1
一個不挑逗觀衆的導演
萬達電影:《熱帶雨》中的“雨”,上一刻象征欲望,下一秒就令人憂愁,不同感覺的轉換就在片刻之間。您是如何掌握這個節奏的?
陳哲藝:我覺得掌握電影的節奏不難。為什麼我的創作時間很長?我寫劇本寫了大概3年的時間,然後我必須非常懂得裡面的人物、故事或情感,我才可以去拍。不是說怎麼去控制它,其實你很懂它的時候,你就很自然地、很自如地懂得怎麼去在紙上揮那個墨。我不覺得說自己搞不清楚的東西,我可以讓觀衆搞清楚。如果硬把我不懂的東西拍出來,是在糊弄觀衆,也在糊弄自己。一個作品誠不誠實,然後它的企圖到底是什麼,其實不到5分鐘,你就嗅出來了。
萬達電影:電影裡的“雨”很特殊,它的音量大小在不同場景是有區别的。除雨聲之外,幾乎也沒有其他的背景音樂。
陳哲藝:我之前的《爸媽不在家》其實也沒有用配樂,當時剪完片的時候,我本來找了一個英國的配樂老師。他說,情感已經那麼飽滿了,怎麼還要音樂呢?再有音樂就太煽情了。所以這次《熱帶雨》,我根本沒找配樂老師,因為一開始創作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片子的配樂就是雨聲。所以我跟音效師花了很多時間在混音室裡面,把這個雨的味道和情感帶出來。其實你聽到的不單單是一種雨聲,它有點像個交響曲,但完全沒有用配樂。除此之外,我隻選擇了一些流行歌劇加進去。
萬達電影:其實在看《熱帶雨》的時候,看着看着,就忘了“沒有配樂”這件事。
陳哲藝:有些導演可能拍東西拍得很炫,視覺上或者視聽上想要“我的鏡頭走到哪裡”,然後給人一種“哇,我的一鏡到底有多厲害”的感覺。但我不希望我的電影是這個樣子,我希望說它是無痕迹的,而不是不管是影像上,或者在對白、人物、聲音、音樂上面,是一直在用手段和手法來挑逗觀衆。我甯願你看完覺得說“哎,怎麼就結束了?”它讓人感覺非常平淡、簡單,但是簡單中又非常的複雜。
PART 2
一顆暧昧的榴蓮
萬達電影:《熱帶雨》裡有很多具有象征性的道具,比如榴蓮。在這部電影,榴蓮其實很暧昧。您是怎麼設計的?
陳哲藝:可能是我把它弄暧昧了吧(笑)。平常人一想到“榴蓮”,也不會想到那麼多。但是榴蓮的味道就是非常的濃,在設置鏡頭的時候,我跟攝影師溝通說,我希望把榴蓮的味道拍出來。我很愛吃榴蓮,而且榴蓮是“東南亞水果之王”,屬于我們那個地域的一個标志性物品。如果我要選擇一個禁果的話,當然不可能是蘋果,而是榴蓮。
萬達電影:有些外國觀衆之前在多倫多看到這部電影,也會特别表示自己看到很多很新奇的水果。這對他們來講,是一種奇觀。
陳哲藝:我有一個非常尊敬的英國電影老師,他看劇本的時候,表示很喜歡。但是當他讀到“榴蓮”,他不知道那是什麼。然後他去網上搜索,說“哇,怎麼榴蓮那麼尖,那麼多刺”。所以他也說“我有朝一日也要試一下(榴蓮),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PART 3
一名遭遇苦難的女性
萬達電影:阿玲需要進行人工受孕,所以《熱帶雨》給了她打排卵針的針頭,以及人工受孕手術的長針,非常多的大特寫,這真的很挑釁。您是怎麼考慮的?
陳哲藝:如果你去問所有需要經過人工受孕的女性,她們基本每天都要打針,通過打荷爾蒙才會排卵。因為通常女生每28天排一次卵,但她們在短期内可能要排5個、6個、10個,甚至更多,才可以存起來,進行人工受孕。那是很殘忍的,又很痛。但是一個女人為了做媽媽,需要釋放母性,就會曆經那樣一個痛。
我想用這部電影,把現實的殘酷和殘忍、生活的原貌和狀态拍出來。當然生活很痛嘛。我們常常說人生就是有酸甜苦辣,然後人生中最大的四個階段“生老病死”,我真的希望我有把它拍出來。
萬達電影:我們注意到,阿玲生活裡面的變故,其實都圍繞着一個男人,或者一個男孩。
陳哲藝:做女人很辛苦,又要照顧老的,又要教育小的。我這幾年下來,也是曆經好多年的婚姻生活,今年剛剛慶祝了結婚10周年,我很早就結婚了,25歲在英國留學的時候就結婚了,然後最近也生了小孩。但是最近我還蠻佩服女人的,不管是我太太,還是我媽媽。因為我覺得很多時候自己也有那樣的一個嫌疑,身為一個男人,有時也會有點大男人,也希望家裡所有的決定我來做,讓大家看到你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因為從小華人的教育就是男人不能哭。
但是我發覺往往真的發生一些困難的時候,在家裡面,在生活裡面,在事業上,往往最後扛起責任,去面對問題的是女人。男人都是第一個避開,回避,不要去讨論,不要去面對——知道你的婚姻有問題,你的方法就是不回家,而不是說怎麼去面對婚姻曆經的一些挫敗或問題。我越來越感受到說女人其實往往還比男人堅強很多,雖然表面你看到她的溫柔、脆弱,但是很多時候,最後在外面遮風擋雨還是要靠女人。
萬達電影:很有趣的一點是,兩個關鍵的男性角色——偉倫和阿玲的丈夫,一個是敦實的年輕人,一個是身材很好的中年男子,在外表形象上反差很大。很好奇您在挑選演員的時候是怎麼考慮的?
陳哲藝:有很好嗎?沒有很好吧(笑)。因為我第一次跟李銘順試戲的時候,跟他說你至少要給我減個10公斤。很多人看了都覺得李銘順老了、發福了,大家都有這樣的感覺。
PART 4
一段無關“師生”的畸戀
萬達電影:不管是《熱帶雨》,還是之前的《爸媽不在家》,都談到父母缺位的問題。請問這兩部電影所要表達的側重點有什麼不同?
陳哲藝:首先主角的階層就不同。《爸媽不在家》那個家庭是中産偏下。但是《熱帶雨》的這個家庭,你看他的公寓,就知道他們家還挺富裕。有錢,有住得舒服的房子,但為什麼冰箱裡連食物都沒有,廚房還有剩下的麥當勞。就算是有資源、有财富的父母,但也不懂得去愛。我覺得像新加坡這樣的現代社會,很多中産階級雙薪家庭都是這個樣子。我整個電影其實有觀察到的一種城市的一種冷漠。
萬達電影:其實阿玲和偉倫的親近,是有互相取暖的性質。你覺得對于阿玲來說,在學生這個身份之外,偉倫是“兒子”的意義大于情人,還是情人的意義大于“兒子”?
陳哲藝:對于這個電影,我就是在發想跟探索有幾個東西,比如家庭到底是什麼?阿玲雖然有老公,有家翁,應該是一家三口健健康康,非常幸福,但是又感覺這個家庭沒有溫暖,也不完整,所以她一直想要有小孩。當偉倫來到他們家,突然給了一種生命力,一種能量。阿玲、她的家翁和偉倫其實完全沒有血緣關系,什麼也不是,但是這三個人反而形成了一個家庭。阿玲一直想要生小孩,那偉倫是不是她一直想要照顧的一個小孩,是不是也有可能取代這個一直沒出現的丈夫。但偉倫本身,他把阿玲看成一個心儀的對象,一個情侶嗎?還是她是一個取代的一種媽媽?我常覺得說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那麼的奧妙,那麼的複雜。但是我們都是需要溫暖,需要關懷的動物,所以我們的寂寥需要呵護。所以那個時候,誰伸出援手,可能就會結下了一個姻緣。
搞不好這個片子,如果寫着寫着,如果那個情感線是對的話,搞不好是辦公室裡面的一個女老師——這個女人可能不是一個性愛的東西,但是一種陪伴。所以我就說,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非常奧妙的。
萬達電影:我們可以從這部電影看到人際關系是多維的。
陳哲藝:對,它不是說我喜歡老的,還是喜歡少的,我覺得這樣一種見解太單一了。人家說“陳哲藝拍了一個師生戀”,我覺得說這個片子有那麼的單純嗎?有那麼的單一嗎?根本就不是。
PART 5
一些對“鄙視鍊”的思考
萬達電影:我個人對阿玲的家翁這個角色很感興趣,他是個癱瘓的人,但内心戲很豐富。他隻有單音節可以發音,隻能用眼神去看待偉倫這個“新來的人”,或者極其微小的動作。
陳哲藝:我覺得這部電影是非常多留白的。而且我最近不管是在亞洲或英國,如果去一些電影學院教課的話,常會教給他們的就是“留白”。我最擔心的是,現在華人電影越來越直白,電影本來就是用影像講故事,需要用那麼多對白來交代劇情嗎?現在的電影完全像電視劇、廣播劇了,一堆交代。觀衆也已經養成一個不動腦筋、不會去看的一種被動觀影經驗了。但是你看電影本身,它就是影像創作出來的東西,用影像說故事,用影像來表達情緒、情感的東西。
萬達電影:老人家的日常娛樂是收看香港武俠片,我們也看到了鄭佩佩,還有《俠女》的片段。您本身是胡金铨導演的粉絲嗎?
陳哲藝:我覺得應該不是說粉絲,但是我本身很愛電影,那是對我們華人電影非常偉大的一些經典武俠電影的一種緻敬。片子裡面其實也探讨了新加坡年輕一代對華人文化傳統、華語的傳承問題。這個老翁,他半癱瘓,完全不會動,但你感覺得到他一直想要動,但是動不了。然後你有偉倫這樣一個學武術的少年進來,就給予了這個老人新的能量。很多所謂的選擇都是有它的意義的。
萬達電影:電影裡面還放了很多馬來西亞方面的新聞片段,是不是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兩個國家之間存在某種“鄙視鍊”的關系?
陳哲藝:是真的。新加坡的經濟比馬來西亞發達很多,沒有農村,是一個經濟非常蓬勃、非常摩登先進的一個國家。而馬來西亞,你能看到它的亂。阿玲的媽媽就一直跟她說你就不要回家了,但是她就想回家。我每次去馬來西亞都感受到一種人情味,感受到一種溫度。我希望新加坡會慢慢再溫暖一點,再大方一點。
萬達電影:目前看來,您的作品基本都是原創劇本,未來會考慮進行文學改編嗎?
陳哲藝:我現在其實有一些在發展的項目其實是改編自小說的,然後也有一些也是跟其他的編劇一起合作,但不是由我來主編的項目。但是我覺得我自己寫的劇本永遠都是非常個人的,不管是我對家庭,對人物,對社會,對新加坡,對身為華人的一些情懷跟觀察。我覺得它還是屬于非常個人的東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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