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世 的 命 運/叔本華

人類的命運無論有多麼豐富多樣的面目，總有一些相同的因素存在，因此，所有的人生幾乎都是一樣的：無論是在簡陋的農舍，還是豪華的宮殿，在嘈雜的兵營，還是隐逸的修道院。盡可能地按照你自己的心願去改變世界吧！大膽地嘗試新奇的冒險，體驗成功與失敗。人生就像一個糖果鋪，裡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糖果——奇形怪狀、五顔六色，但它們卻是同一種糖漿制成的。被人們稱為成功的人，與其他許多失敗的人在本質上并沒有多大的差别。這個世界的千變萬化如同萬花筒的變幻，每一次新的畫面的出現都會吸引到你的目光，但其實，你眼前所見隻不過還是從前看過的老一套。

一位古代作家曾确切地說過，世界上有三種偉大的力量：智慧、力氣和運氣。我認為運氣最為靈驗。

當一個人回首他走過的人生之路——那充滿了坎坷不平的道路時，就會看到他的生命中有很多好運擦身而去、不幸接踵而來的轉折點；這時，他很容易過分自責。因為人生絕不是僅僅由他自己就能決定的，而是由兩個因素——一系列事情的發生及他對事情的解決——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二者之間不斷地相互影響、彼此調節。除此之外，另外一種因素也限定了一個人的眼界和視野，使他或對将要實施的計劃缺乏遠見，或無力預知未來事件的發展，這就是：他的知識僅限于應對現時的計劃和眼前的事件。因此，隻要一個人的目标稍微遙遠一些，他就感到難以掌控；于是他不得不滿足于一個大概正确的方向，然後在沿着這個他認為對的方向前進時，再不時地小心調節方向。

一個人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是決心與他自身的處境時時保持協調一緻，期待這樣就能夠向其最終的目标邁進一步。通常情況下，我們所在的處境和我們想要達成的目标類似于力量不同、方向相異的兩種趨向，我們的人生旅程就相當于它們的對角線或合力。

特倫斯曾說，人生就像一場擲骰子遊戲，如果出現的數字不是你所期待的，你仍然可以設法改進它、使用它。或者，更簡單地說，人生就像一場紙牌遊戲，洗牌和發牌都由命運來掌握。但就我現在的論述而言，最貼切的比喻應該是：人生好比一盤棋局，我們走動棋子的路線取決于對手的走法——在人生中就是取決于命運的意志。我們常常被迫修改策略，以至于達到這樣的程度：當計劃貫徹完成時，已幾乎看不到一點它原來的面目。

除此之外，我們的人生中還存在着另外一種影響力。這是一句老套的、卻久被證明真實的話：即我們往往比自己想象的更愚蠢。但在另一方面，我們也常常比自己認為的更聰明。然而，這是那些真正誠實的人才能作出的發現，而且這一發現耗費了他們長久的時光。大腦并非我們身上最具智慧的部分。在人生中的重要時刻，當一個人決定一個重大的舉措時，他的行動與其說是遵循任何對正确做事的清楚認識，不如說是出自于某種内心的沖動——你可以将其稱為本能——生發于他生命的最深處。過後，如果他試圖批評自己的行為——根據那些苛刻的眼光和隻是從别人那裡借來的，毫無用處；如果他開始将那些指導過别人的普遍規則運用到自己身上，而沒有認真考慮“對别人有利的未必對自己有利”這句箴言，那麼，他将遭受使自己得到不公正待遇的危險。事情的結果将顯示出正确道路之所在。一個人隻有到了知天命的幸福之年，才能恰如其分地判斷自己或他人的行為。

時間造就滄桑巨變，所有的事物在其本質上都是稍縱即逝的——這是永遠不能忘記的真理。因此，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應想象到相反的情形：成功之時，不忘提醒困頓的存在；獲得友誼時，不忘還有敵人；在燦爛的日子裡，想到陰霾的天空；在感受愛的溫暖時，想到可怕的仇恨；在信任他人之時，想象因背叛而帶來的悔恨；同樣，當身處最險惡的困境時，也要知道光明終會到來。——人世間真正智慧的不竭源泉就在這裡！如此，我們應該不斷地反思，以不再輕易地受騙上當。因為，通常來說，我們需要預計未來将要發生的變化。

在一個萬物皆稍縱即逝的世界裡，隻有變化才是永恒的。一個明智的人不僅不會被表面的穩定現象所蒙騙，而且能夠預測事物發展的趨向。

然而，說到我們應當預測時間所能帶來的後果，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在心理上預測将會發生什麼樣的結果，以做好精神準備；而非在實際中采取預防措施，要求立即實現那隻有時間才能實現的諾言。若有人提出這種要求，他将會發現沒有比時間更惡劣、更苛刻的高利貸者了。如果我們強迫時間提前預支，那就要付出比猶太人索取的還要厲害的利息。

有些疾病，隻能讓其自然發展，才能完全恢複健康；然後它就消失得不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如果患者急躁不安，在其未好時堅持說自己已經痊愈，這種情況下，時間仍然會答應他的要求，病情也許可以擺脫；但終生虛弱的身體和反複發作的痼疾将是他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無論什麼樣的命運降臨到你的頭上，都不要大喜、大悲。首先是因為一切事物都充滿變數，你的運氣也可能随時改變；其次是因為，人們很容易被自己關于利弊、好壞的判斷所蒙騙。

幾乎所有的人都有過這樣的切身經曆：他所為之悲傷不已的事後來卻被證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而他所為之欣喜萬分的事卻變成他極度痛苦的根源。

通常可以這樣說，如果一個人可以在不幸來臨時鎮定自若，那是因為他知道在人生的旅程中可能會有無數可怕的災難發生；所以，他将眼前的困難僅僅看作是這些災難中的一小部分。

如果牢記這些，人們就不會期待從生活中獲得很多，而是學會使自己适應社會——這個一切都是相對的、沒有完美狀态存在的、總是面對不幸的社會；如果他無法逃避災難和不幸，就勇敢地接受它們。

要想做到沉着冷靜地面對與忍受生活中的災難和不幸，最好的辦法就是确信：所有發生的事情——不管是多大還是多小——都是必然性的。一個人會很快接受不可避免的事物，即那些必然發生的東西。如果他知道任何事物的發生都有其必然性，他就會明白事物原來隻能如此，而不能成為别的東西；甚至世界上最奇特的偶然變故，也隻是必然性的産物，就像那些遵循衆所周知的規律、完全在人們意料之中發生的事情一樣。在此，請讓我提及我曾經在别處說過的話：認識到一切事物都是必然性的産物、是不可避免的這一真理後，我們的心靈就會感受到慰藉和甯靜。

人們通常所稱的命運，不過是他們自己愚蠢行為的結果。

世界上最完美的人遇事絕不優柔寡斷，忙亂慌張。

對于獲取幸福而言，勇氣是僅次于聰明睿智的一種必不可少的精神品質。

我們的整個生命——更不要說它的賜福了——都不值得我們為之如此地膽怯不安、戰戰兢兢。因此，讓我們勇敢地面對生活，堅定不移地迎接命運的挑戰。

本文選自《人生的智慧》

叔本華著作

韋啟昌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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