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曉
深秋時節,遠山浮起一層薄霜,父親駕鶴而去。父親去世後,他以前在縣城機關的幾個老同事聞訊趕來,他們早已白發蒼蒼,顫顫巍巍地在靈堂前鞠躬悼念,忍不住老淚縱橫,絮絮叨叨着父親生前的點點滴滴。
我撫摸着老人們的手,在這些如老樹皮一般的手掌中,似乎感覺有父親的體溫傳來。父親生前和他們做了二十多年同事。在庭院深深的機關大院中,蓊郁樹木吐出滾滾負離子氣息,木闆樓散發出歲月浸潤的沉香。父親和他們一同在機關辦公,說說笑笑,相互傾訴衷腸,在同一個食堂吃着相同的飯菜,喝着同一條河流裡的水。我總覺得,老同事們如此親密相處,身體的體溫也會像空氣一樣相互傳遞,甚至改變着彼此的容顔。
父親退休後,時常懷舊的人和事,除了老家的鄉親和那些山嶺溝壑,再就是縣城機關裡那些老同事們。老家山梁上盤旋的老鷹,從天空俯沖下來,嘎嘎嘎地叫,這是父親夢中常出現的情景,父親說,這是在同他打招呼。父親的夢裡還有幾個老同事相約一起去看望當年駐村工作時的農家的畫面,老同事們在農家門前栽的那棵桉樹,枝葉高聳,在風中嘩啦啦響成一片。4年前的一個黃昏,我帶爸媽去一個農莊吃飯,在樹下遠遠地望着城裡的燈火亮起,父親突然喚我,說他想念當年縣城機關的一個老同事了,讓我馬上聯系一下,想請他一起吃個飯。
拐了好幾個彎,我聯系上了那個老同事的女兒。她傷感地告訴我,她父親已離世半年多,老人在病床上還念叨起我父親的名字。這些年,父親腿腳不方便,很少下樓出門去看一看那些老同事了,加上用的是老年手機,也不能在視頻裡随意見個面。其實父親拒絕在手機視頻裡同人見面,他總覺得有些别扭,說還是面對面見面好。但一些老同事還沒來得及多見上幾次面,天色就突然暗了下來。父親歎息說,原來一輩子的時間真的是太短暫了。
我進入單位以後,與同事們相處,大多保持着若即若離的關系。太近了,容易交淺言深,有時難免把内心的一些東西變成那人在某個時機公開的消耗與碾壓。一杯老茶泡了又泡,茶水淡了又熱,杯子裡有了厚厚一層茶垢,這也是我在一個單位多年的味道。
前不久,兩個同事調動單位離開了,他們在工作QQ群裡同大家打了個招呼,一些同事的祝福語還沒來得及看一看,他們就匆匆退群了。那一刻,我有說不出的失落。單位同事之間,這麼多年的相處,一點分别時刻泛起的漣漪,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這些年來,看着同事們整天趴在電腦前或者拿着手機目不轉睛,有時候也不明白他們到底是在工作還是在上網浏覽八卦新聞。單位同事大多添加了彼此的微信,在微信裡不冷不熱、不痛不癢地相互打量着動态。一切都是按照單位的文件與表格不動聲色地進行着,波瀾不驚的背後,一些老同事到了退休年齡,看着他們的青絲添了白霜,看着他們清理收拾着自己辦公室的東西,然後悄悄離去。
有一天,我靠在一個即将退休的老同事的門前,望着脫漆後有了斑駁木紋的門,想起有個周末加班寫材料,他推開我的門,笑吟吟地說,打擾了。他把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紙袋遞給我說,這是我打聽到的治痔瘡的偏方。我起身答謝,沖動之中真想上前擁抱一下這個平時木讷寡言的同事,但我最終忍住了。不知是哪一次,我無意之中跟他說起我媽有痔瘡的毛病,沒想到這句話竟在他心裡紮下了根。
還有一個晚上,我在單位值班,見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晃動,我定睛細瞧,那不是3個月前退休的同事老向嗎?我下樓,同老向打着招呼,老向一見是我,嘴唇嗫嚅着,同我緊緊握手。老向說,趁晚上到單位樓下走一走,感受一下那熟悉的氣息,原想退休後有大把時間去雲遊四海,現在才突然感到自己離開了單位是多麼孤獨。他說,單位是一棵大樹,自己就是這棵大樹上的枝葉。
這些年,看着單位一些新來的同事,他們都是經曆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嚴格考試進入單位的幸運兒,表面的謙遜後面潛藏着事業上的雄心勃勃。我進這個單位的時間比他們來到這世間的時間還長。有一次,一個新來的同事對我說,叔啊,你在一個單位這麼多年也不厭倦,确實不容易。
那一聲親熱的“叔”,讓我感到單位滲出的包漿灌進了我的血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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