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0日,幾名來自中國的國際學生在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典禮上。圖/Xinhua
早年先輩們留學救國的宏願已然完成,而未來,留學的最終目的是不留學。
文/朱人奉
“上船前,找了一家理發店剪去辮子。理發匠舉起利剪,抓住我的辮子時,我簡直有上斷頭台的感覺,全身汗毛直豎。咔嚓兩聲,辮子剪斷了,我的腦袋也像是随着剪聲落了地。理發匠用紙把辮子包好還給我。上船後,我把這包辮子丢入大海,讓它随波逐浪而去。”
1908年,蔣夢麟(1930年出任北京大學校長)負笈西行之前,鄭重其事地去理發店把辮子剪了。留學對于那一代中國人而言,是“治心的方法”(魯迅語),是救國的途徑。
17年前,《新周刊》用藝術家米丘的雕塑作品來象征“飄一代”。
洋學曆不再吃香?
教育部公布的數據顯示,2016年度我國出國留學人員總數達到了54.45萬,比2015年增長了3.97%,其中自費留學者有49.82萬人。從1978年開放自費留學,到2016年年底,我國共有458.66萬人走出國門,實現了留學夢。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留學生以出國讀碩、讀博為主,現在的年輕人則有不少跳過高考、中考乃至小升初考試,直接到國外接受教育。
據美國國際教育協會《門戶外放報告(2016)》,2015—2016學年,從中國走出的54.45萬名留學生,有32.85萬人到了美國,其中41.28%是本科在讀的學生。而世界教育服務社統計,截至2015年年底,美國的K-12(幼兒園至高三)中國留學生共有34578人,比2011年(8857人)增加了三倍。
2016年10月22日,北京中國國際教育展上,出國留學雜志展台。圖/視覺中國
“飄二代”大部分來自中産以上家庭,負擔得起較高的留學費用。僅學費一項,他們每年就要向美國大學交納4萬至5萬美元(約合人民币26萬至33萬元)。為了讓孩子赴美留學四年,一個家庭至少要準備100萬元人民币。
并非所有人都認為這筆錢花得值,有些父母就很糾結,既希望孩子有出息,于是把他送出了國,又不希望孩子太有出息,以至于他留在了國外。即使孩子學成歸來,洋學曆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搶手的香饽饽了。
留美8年的海歸吳凱便很後悔留學,他現在的月薪隻有1萬元:“我看這輩子是沒戲了,我在美國8年花了400萬元,我什麼時候能掙到400萬元?”
2016年10月22日,北京,學生在美國出國留學展台咨詢,赴美留學的本科生數量首度超越了研究生數量。
出國留學,是要做一個獨立的現代人
留學人數的不斷增長說明,大部分父母送孩子出國的出發點并不是圖金錢上的回報。對中國父母而言,望子成龍更多是出于一種愛與責任,即使留學費用會消耗掉自己的大部分資産。從這些父母中,不難找到魯迅所說的那種“覺醒的父母”:他們扛住了一切壓力,放子女到寬闊的世界去暢泳,做一個獨立的現代人。
作家覃裡雯的文章《我為什麼送孩子讀國際學校》,講述了讀四年級的女兒入讀國際學校之後的變化——在普通學校時,每到周末,孩子看見天黑了便會很緊張,因為她會條件反射地想到“作業還沒做完”;到了國際學校後,老師們每天都會對學生說“你說得有道理!你很棒!”,一個月之後,她跟覃裡雯說:“這個學校真是個快樂天堂!”
2015年5月29日,北京,朝陽區芳草地國際學校學生使用iPad上課。圖/視覺中國
但是,西式教育并非簡單的“快樂教育”。
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研究員王小東說,中國人理解的“快樂教育”類似于日本的“寬松教育”,原意是減輕學生的負擔,結果卻導緻學生的學習能力普遍降低,學習态度也不端正,出現了“寬松世代”;而西方的精英教育和公民教育,其實比中國的重點學校還要嚴格。讀國際學校,出國留學,固然有更多的自主性,但也需要更多的自制力。
1985年赴美留學、如今在加州聖瑪麗學院英文系任教的徐贲教授說,美國大學會在頭兩年為學生提供全面的人文主義教育,要求學生閱讀大量經典名著,“從古希臘、羅馬、早期基督教、中世紀、文藝複興、17世紀理性主義、18世紀啟蒙思想,到19、20世紀的現代經典,一路下來,學生們從閱讀材料中汲取曆史上前人具有普遍意義的智慧,而不是某種專門知識”。
這種人文教育不是精英教育,而是通識教育的一部分。正如徐贲說,人文教育的目的是“幫助他們增進思考、判斷、與他人對話、協作的能力,了解人的價值與自身弱點,提升社會責任感和公民素質”。
人文教育的目的,在于将學生培養成具有現代思維的人。圖/視覺中國
飄來飄去尋找答案,答案也許已經在“飄二代”的身上。
出生于1990年代的“飄二代”,比父輩更早地走出國門;比起100年前的留學黨,迎接他們的是一個信息急速傳播的現代世界。
在目的地上,除了傳統的留學大國——美國、英國、加拿大等英語國家,“飄二代”可以選擇的國家更多了,遠至匈牙利、以色列、阿根廷、巴西,近至中國周邊的韓國、印度與泰國,都能接受到全球化的現代教育。據統計,小語種國家的中國留學生已經占到留學生總數的三成以上。
在美國、加拿大的各大名校,與飄二代相伴的還有陪讀的父母家人。在耶魯大學,閑得發慌的中國陪讀家長在校園裡開墾荒地種菜,獲得了學校的鼓勵和支持。在尊重對方文化的前提下,中國人的生活觀念也在異國落地生根。融入當地是“飄二代”的剛需,不少人因此選擇就讀美國的教會學校。這些學校往往位于小城鎮,規模較小,人文傳統反而保留得更好。
飄二代王若沖就讀的維克弗斯特大學,位于美國北卡羅來納州。
一百多年來,走出國門的中國留學生,唯有“飄二代”擁有這麼好的條件全面參與國際交流,而人才流動的趨向,最終必然是回歸,并且這個回歸的速度越來越快。據2017年留學人員回國服務工作部際聯席會議透露,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留學人員回國總量180萬人,其中100萬人是過去三年回來的。海歸,已經成了一種主流選擇。
胡适說,留學的最終目的是不留學,當“飄一代”“飄二代”“飄三代”實現了胡适、魯迅等前輩終身追求的目标——“為己國造新文明”,使每個人都能在中國任意一間學校接受世界基本水平以上的教育時,那就是我們不再飄來飄去尋找答案的時候了。
這個答案,也許已經在“飄二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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