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我兒時的記憶裡,景德鎮就是生産青花瓷碗的地方。而當三年前去到景德鎮,我才對這個地方刮目相看。
景德鎮擁有最傳統的制瓷技藝,而這個城市卻一點也不老舊沉悶。這裡彙聚了很多外國藝術家,這裡有無數年輕的陶藝工作室。而當我試圖去了解這種氛圍背後的原因時,我找到了樂天陶社。
采訪 | 小雅
撰文 | 小雅
圖片 | 樂天陶社 提供
離開
2005年,羅骁決定離開景德鎮。走的時候,他拎着一個大行李箱,裡面一半是書,一半是衣物,還有幾件他親手做的陶瓷的禮物。禮物是準備送給同學的,因為他的同學在工廠為他找到了一份和陶瓷相關的工作,他也沒多想便決定去了。
夏天的景德鎮平淡無奇,羅骁回頭看了一眼,想到了自己三年前到這來的景象。
那年他高中畢業,從南昌連夜坐火車來到了景德鎮。到了景德鎮後,路上連燈也沒有,黑漆漆的一片,路面也很破爛。當時介紹人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撂在郭老師家,性格孤悶的他覺得惶恐不安,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第二天,當他在老師的客房裡醒過來時,陽光射進了窗戶。雖然當時景德鎮的工業污染比較嚴重,但在金秋十月的時候,天卻異常得好,那束陽光打開了他内心的不安,他覺得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新世界,開始有點興奮。
同齡人都在讀大學,但羅骁卻選擇了另一條路:拜師學藝。在他進入景德鎮的那個時間,其實已經很少有這樣傳統的師徒傳承的學習方式,他也被很多人描述成景德鎮最後的一代學徒。
他拜在陶院教授郭文連的門下,并且以入室弟子的身份住到師父家中,接受為期兩年半的學習。
這兩年半的時間裡,羅骁就像一張白紙一樣從零開始學習, 師父則從素描寫生開始教他,同時也把景德鎮的傳統工藝教給他。羅骁很刻苦,師父也很看重他,在學習的後期羅骁更是以助手的身份來幫師父一起做景德鎮傳統顔色釉的各類研究。
在試驗的過程中,羅骁有一個理想,他想在基于傳統,讓顔色釉更年輕化,适合于當下人的審美和需求。
但這個理想卻在三年後被現實擱淺了。
在當時,無數像羅骁這樣有着個人志向的年輕人都離開了,離開最本質的原因是他們在景德鎮沒法生存。
2005年的景德鎮,在這群年輕人眼裡是被傳統籠罩的。
國企改制後(1995年),幾乎所有的國營瓷廠全部關閉,大量瓷業人員失業,曾經的“集團軍作戰”,一下子倒退回小作坊生産。有技術能力和市場嗅覺的一些人馬上開始自主承包場地進行生産,由于供需關系依然存在,所以很多小型工坊在獨立後,走向了市場化的道路。
“可當年廠裡有專門的設計部門,圖樣可以創新,現在都是單幹,怎麼創新?隻能畫老東西。”曾經藝術瓷廠的技術工人黃選華在采訪中說到。
在十大瓷廠改制後,很多像他這樣的專業工人就做起自己擅長的那部分工藝,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按照市場的要求來生産一些陶瓷工藝品。
人們疲于奔命,市場競争激烈。
而在陶瓷技術改革方面,步伐十分緩慢,面臨着技術創新滞後、管理混亂、設備落後、自主知識産權意識不足、品牌概念模糊和效率低耗能高等諸多問題。
除了作坊這條路外,由于國家政策和收藏市場起飛帶來的需求,考職稱評大師也是一條非常火熱的道路。
當時市場上仿古的工藝品和大師瓷占據了主流,人們對創意陶瓷,或者當代陶藝作品還沒有什麼概念,年輕人想要打破局面,做一些創意陶瓷,卻幾乎是無路可走。
景德鎮陶瓷院校的學生,畢業後卻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景德鎮城市很小,沒有足夠多的企業可以容納學生就業,很多年輕人選擇了離開,一些人選擇更為發達的産瓷區如佛山、潮州等地區。但更多的人轉業了,沒有再做和陶瓷相關的工作。
對于年輕人而言,悲觀的局面持續了很久。但就在羅骁離開的這一年,有人來到了這裡,為這群渴望新世界的年輕人點亮了一盞燈。
破局
為豐富工業陶瓷旅遊的層次,始創于香港的樂天陶社入駐雕塑瓷廠。社長鄭祎的到來,讓固化的局面開始松動。
▲國際駐場工作室裝修前的樣子
與傳統的景德鎮相比,“外來機構”樂天陶社呈現的卻是非常開放,國際化的狀态,它于1985年成立于香港,長期以來都在做陶藝的推廣,他們希望把陶藝的概念帶給更多人,讓陶藝家能夠交流,創造,讓普通人能夠了解。
2005年,當樂天陶社剛進駐到雕塑瓷廠的時候,整個瓷廠死氣沉沉。工作人員回憶到,當時雕塑廠的倉庫都是空蕩蕩的,即便是不收租金讓人來使用,也沒人願意來。
樂天陶社進駐後,就仿照費城陶藝交流工作室的模式,開設了景德鎮第一家陶瓷交流藝術中心,為國内外一流陶瓷藝術家提供駐場、展廳、設計工作室、實驗工廠等多項服務内容。
▲來到樂天陶社的國際駐場藝術家
社長鄭祎,是全球知名的陶藝家,也是陶藝推廣人。她把自己在國外和香港學習和掌握的對現代藝術理解的方法帶到景德鎮,并邀請了全世界優秀的陶藝家來景德鎮駐場,時間為半年到一年。
相比于年輕人對瓷都的心灰意冷,這群外國陶藝家卻對景德鎮流露出了濃厚的興趣。
吸引他們來到這裡的景德鎮傳統手工制瓷技藝,拉坯,造型,配釉,吹釉……景德鎮制瓷傳統特點就是分工明确,精細。每道工序專人負責。從做工的熟練和精細程度是絕對無可挑剔的。
而雕塑瓷廠在改制之後,一些被遣散的工人盤下廠房、機器、窯成立了小作坊。這裡擁有完整制瓷産業鍊,制作涉及的每個主要環節他們都能找到對應的師傅。老外有想法,師傅們有技術,在景德鎮能為陶藝家實現更多的理想,這是讓她決定留下來的原因。
外國陶藝家來到景德鎮駐場之後,最先改變的雕塑瓷廠的氛圍。
曾經這裡的老師傅們在作坊做的都是比較傳統的瓷器,但為了生意,他們還是會接單,起初他們對這些奇形怪狀的圖案完全不理解,覺得很奇怪。樂天陶社駐場的工作人員就會幫助外國陶藝家來做溝通,協調的工作。
為了完成這些創意陶藝,他們也會開始研究新的器型。
久而久之,他們見怪不怪。老師傅們雖然不懂英語,但當陶藝家拿出翻譯器,以及自己畫的圖紙,他們大緻就知道要怎麼做,比劃幾下,溝通就順利完成。後來外國陶藝家們常是租一個自行車,就能在景德鎮自由行動。
他們迅速地融入了這個移民城市,成了人們口中的“洋漂”。他們在景德鎮他們如魚得水,完全沉浸在創作的快樂中,在景德鎮駐場的陶藝家返場率特别高,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想回來看看。
在獲得創作幫助的同時,這些藝術家也被要求需要在景德鎮留下一些東西。當時,每個駐場的藝術家都會有一次公益分享,時間安排在周五,一期一會。在公益分享上他們會面向感興趣的聽衆,來交流自己的創作理念,陶藝技巧,方式等。
在當時的景德鎮,這樣國際性的交流學習機會非常難得,因此人們總是充滿期待,很多人早早地來占座。起初陶院的學生會來聽,後來學姐們會帶着自己的學弟學妹朋友來聽,後來甚至連當地的出租車司機,老先生也會過來聽。
▲樂天陶社的周五講座
講座現場可以容納一兩百人,主題以藝術家的研究方向為主。這些藝術家有的研究曆史,哲學思想在陶瓷上的表現;有的研究絞胎;有的研究世界文化的共同點……
他們來自全世界,并且站在藝術的高度去重新思考陶瓷,這給了傳統的景德鎮很多“新鮮”感。
人們在這可以跨越國度,年齡,職業,語言自由來進行藝術交流。
很快,周五的講座就成了年輕人聚集的社交場地。在聽了外國陶藝家的分享後,那些壓抑在他們心中的想法開始蠢蠢欲動,他們互相鼓勵,想要勇敢地去探索自己心中的“陶瓷”的模樣。
比如九燒創始人孫翊朔在學校學習期間想要了解日本的柴燒,但曾經這并不是中國人普遍喜歡的東西,常被看作為失誤,而且公開的資料很難找。後來樂天陶社開始做柴燒文化的推廣,講座,柴燒班等,當時也有很多日本的陶藝家來到這分享柴燒。這就給了他打開了一扇學習的窗戶,基于這些學習和交流,他開始畫圖紙搭建柴窯,燒制柴燒作品。
“樂天陶社裡會有歌聲傳出,年輕人看不到遠方也沒有關系,他們靠熱愛和無畏堅持。十年後,改變這座城市的就是這些人。”半畝方塘的老闆在雕塑廠的沿街店面上見證了樂天十年的變遷,他在微博上寫下這段話,這就是他眼裡樂天陶社最初的樣子。
曾經空蕩蕩的雕塑瓷廠,在樂天入駐後的幾年後瞬間熱鬧了起來,年輕人多了,工作室多了,外國藝術家多了。最明顯的一點,是主幹道兩旁的店鋪都被陸續租了出去,而租金已經是曾經的好幾倍了。
一種野生微茫的青春力量在這裡生長,擁有共性的這群年輕人被吸引到了這裡,仿佛找到了心中的烏托邦。
萌芽
2008年,有人找到了社長鄭祎,想要在樂天陶社咖啡館的門口擺攤,鄭祎同意了。後來,她又叫來了自己的朋友。第一周他們來了 17 個人,賺了1000塊,第二周來了25個人,卻慘淡得隻有30塊。到第八周,之後開始有外地的陶瓷愛好者加入。
當時市集的名字還是“周六地攤”,因為隻有周六早上到中午的這段時間才有。
于此同時,創意市集的模式開始在全國發酵。
第一個創意市集 iMart由 《城市畫報》于 2006 年 7 月在廣州發起和主辦,很快在深圳、北京、上海、武漢、重慶、杭州等全國大中城市陸續出現了以“創意市集”命名的新型特色市集。
“創意不隻是僅僅生存于藝術家設計師的手足間,而是與地攤、市集聯系起來,一種新穎的創意活動,開始滋生起來,這就是創意市集。”
創意市集的推廣給了創意作品通向市場的出口。
而在樂天陶社咖啡館門口的周六地攤,就是樂天創意市集的雛形。當時參與擺攤的人逐漸從開始的二十多個人擴充到了幾百人,越來越多的人湧入這一片狹小的場地,想要參與擺攤。但由于無人管理,矛盾越發激烈,原本是充滿活力的市集,最後卻變成了鬥毆場。
據早期攤主回憶,當時任何人都可以進入市集擺攤,人們經常為了搶奪好的攤位發生沖突,甚至有人提前一天晚上就睡在攤位上占座。最嚴重的時候,有人直接拿一個磚頭拍在另一個人的頭上。除了攤主們的沖突,學生們也常和保安打架。
問題還不止鬥毆,地攤上還存在着嚴重的抄襲現象,當時市場什麼好賣,攤主就賣什麼。
鄭祎看不慣這種風氣,“原來好好的市集,變成這樣就很糟糕。既然誰都想來,那以後規則我來定,人我來選,我制定一個創新的标準,每個月向想要參與的攤主開放申請,由我來審核,入選了你就來,沒入選你就别來。”
市集開始以創意為首要的進入标準,每個月鄭祎會從申請人中選取80-120人左右。
對于創意的解讀,鄭祎有自己的想法。“我接納幾類人,第一類有能力去做實驗性,原創性作品的人。即便苗頭還不是很對,但可以等。第二類是老老實實去做一些比較精緻的陶瓷的人,他的作品能有當代感也可以。第三類是可以幫助樂天陶社做陶瓷推廣的人。”
面對落選的年輕人,鄭祎很直接,她覺得自己要做的不是“扶貧”,她要做的是普及全民陶瓷教育和影響一部分有想法的年輕人。
在樂天陶社介入管理後,市集開始發生了一些變化。
原本商品都是雜亂地往地上鋪,攤主有的抽煙,有的玩手機。後來工作人員開始搭建棚子,擺放桌子,并按照作品劃分為A,B,C,D四個區,整體看起來更有秩序了,他們也會對攤主進行一些培訓。攤主們有了自己的交流群,鄭祎也在群裡,大家可以交友,反饋問題,交流陶藝,偶爾還有官方組織的節日團建活動。
這裡形成了一個創意陶瓷的小圈子,圈子裡的人大多以學院派為主,他們來自全國的陶瓷藝術院校,他們渴望用陶瓷來表達自我,做一些有個人符号的陶瓷作品。
同時,外部世界的變化也在影響着這裡。傳統手工藝的複興開始從精英階層轉移到社會的每一層面。而這種轉移依賴在于全球化、互聯網、發達的交通網絡的出現。
距離樂天市集不遠的陶陽南街,開發商聖羅帝景也開始跟陶院的老師探讨,如何來盤活這條街。當時,鄭祎邀請40位員工到陶藝街裝修好他們各自的店鋪。
文創陶瓷的市場在萌芽。
2010年,随着影響力不斷擴大,樂天周六地攤正式改名為樂天陶社創意市集,市集包括每周六集市和每年五月、十月兩個大型市集,在朋友的推薦下,陸續有一些遊客來到這裡參觀,把樂天市集作為景德鎮行程中的一個打卡地。
最初在市集賣東西的年輕人,他們還沒有品牌意識,沒有售價體系,很多都抱着試試看的心情來賣自己的作品,交易很随意,很輕松。
沒有人買,店主之間會相互交換,有時候鄭祎也會帶着朋友來買。但沒兩年時間,越來越多的買家也來到這,他們有的是個人,是遊客;有的是全國各地的雜貨店老闆;也有很多淘寶店的老闆以及一些經銷商。
他們在市集拿貨,賣往全世界,同時市場也反向影響着這裡的年輕人。
攤主高雅是陶院畢業的學生,2012年她來到樂天市集擺攤,賣自己手作的陶瓷首飾,第一次出攤賣了1000元,這給了她留在景德鎮生活的信心。
高雅回憶,14,15年是市集銷售最好的時候,攤主們經常出現被包攤的情況。剛把東西背來,所有的就被淘寶店家,經銷商等收走了。一次包攤,高雅收到過8000元,這對她而言簡直是一筆巨款。
作品賣出去之後,高雅的生活軌迹也改變了。原本高雅的家在石家莊,如果在景德鎮找不到工作,她可能不得不面臨回家或者去往其他城市的命運。但市集上賣出了作品,賺到了錢,她和愛人就能夠在景德鎮按揭買房,留下來創作。
還有一些和高雅一樣的年輕人留了下來,他們在樂天市集走過了自己的青蔥歲月,從熱愛陶瓷的年輕人變成了寶爸,寶媽。從08年到2019年,樂天市集人來人往,有新的攤主加入,也有老的攤主離開,告别,但不變的是永遠有人在這裡年輕着。
後來,在樂天市集之後,景德鎮相繼有了明清園的市集,陶溪川的市集,除了市集之外,陶藝街也經過了改造,有了全新的面貌,政府規劃了很多新的創意園區。
年輕人有了更多的栖息地,因此年輕的力量也彙聚到了這裡。
彙聚
離開景德鎮後,羅骁輾轉在幾個工廠待過。但他一直堅信自己在某一天一定會回到景德鎮,而在外面世界的體驗是為了幫他更好地完成陶瓷的創作。辭職回到景德鎮之後,羅骁開始做一些個人作品,然後去樂天市集售賣。
後來,有人開始向他批量定制顔色釉的杯子,因此他開始基于最初的夢想,去燒試片,試驗各類顔色釉,找到年輕人喜歡的色彩。2013年,他和弟弟一起創立了品牌“象上”,将他一手設計的顔色釉生活器投放到全國的市場。
後來,他陸續把家人接到了景德鎮,他在這成家立業,終于安定了下來。
韓國人金秀泫最初來到景德鎮,是為了在陶院進修陶藝。當時在街上,她找不到咖啡館,于是誤打誤撞來到了樂天陶社的咖啡館。因為太喜歡喝咖啡,又找不到合适的器具,所以,她幹脆動手做起了咖啡滴濾和杯子,然後又陸續做了盤子,碗。她把韓國的傳統圖案和在景德鎮學到的陶瓷技藝相結合。
第一次出攤,鄭祎買下了他們攤位一整套條紋系列的器皿。這一舉動,讓她得到了信心。雖然相比于景德鎮,她更喜歡大城市的生活環境,但景德鎮做陶瓷的氛圍,對陶藝人的影響卻是任何地方給不了的。
在這裡她還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最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掙紮,猶豫,她選擇留下來。她在這裡結婚,安家,如今她和先生在山腳下租了工作室,從2012年開始他們着手制作生活器,到今天已經是第八年了。
Ken是新加坡人,他有過非常好的國際陶瓷教育背景。2011年他來到景德鎮上大學。2012年上了樂天陶社教育中心課程,之後做了三年半的志願者。畢業後他去West Virginia University就讀研究生,完成課程後他又選擇回到了景德鎮,2018年開始,他在樂天教育中心擔任主管。
在教育中心工作,他一人身兼多職。他既是課程設計者,也是陶藝課程的老師,還是這個大空間的修理工,導遊。
而來到樂天教育中心學習的人,有律師,産品經理,中國前500強公司的總監,甜品師以及在新疆種甜瓜的農民,他們來學習的目的千奇百怪,有的僅僅隻是希望給自己做一套好看的餐具。
設定課程很困難,必須有方向,有信念。要聽學生的建議;不能随着市場大流的方向走;要讓人感興趣,做成支柱,來讓别人圍繞你。
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在Ken之前,2015年台灣人劉博文與2017年美國人Dryden Wells,他們都将自己在美國學習陶藝,任教的經驗,西方的教學理念帶到教育中心,做了一系列課程的雛形。
他們前赴後繼,一步步完善了樂天陶社的陶瓷教育課程。
2019年Ken 策劃了36個課程,每個月3個課,從技術拉坯課到配釉課,到新彩,從低階到高階。在Ken的心中有一個夢想,他希望把在景德鎮探索的陶瓷教育方式,有一天帶回新加坡,他會在新加坡繼續來做陶瓷教育傳播。
而于秉右,在成為樂天市集的攤主之後,他和朋友合夥開過工作室,做過柴燒。離開工作室成為獨立陶藝家的那年夏天,他在酒吧碰上了鄭祎,鄭祎問他願不願意回教育中心教課,他當場就答應了。
回到了樂天後,他将自己擅長的東西教給學生,他從聽講座的人也變成了講座的分享者,他将自己曾經五年柴燒工作的總結分享給别人,後來又将制作茶壺的經驗分享出去,在總結中他也慢慢清晰自己未來的方向。
在樂天陶社成長起來的這群年輕的陶瓷工作者,他們把樂天陶社看作一座堅持理想主義的燈塔,而把樂天陶社經年累月所做的事情看成一個跨度很長的青年運動,這場運動塑造了一部分蓬勃有朝氣,有創新的年輕人。
而這些留下的年輕人,是景德鎮的希望,他們也吸引來了更多的年輕人。
如今全國各地不同藝術院校的學生都有到景德鎮創業的,有華南理工,魯美,湖北美院,沈陽理工,南昌大學,鄭州大學,還有中央美院……
曾經的景德鎮連接了帝王将相和布衣平民,景德鎮工匠們将一種藝術之美或者是一段制造工藝镌刻在曆史中。它就像一個縮小版的中國,它是三教九流的集合之所:督陶官、工匠、江湖幫會、傳教士、皇帝、瓷商等等。
而走過手工制瓷的巅峰,走過烽火戰亂,走過大工廠生産,科技興瓷的輝煌時代,也經曆過改制後的迷惘和衰落,如今它的那種傳統的氛圍已經逐漸被這股新生力量打開了。
市場上出現了一些新的風向:大師瓷的泡沫正在被擠壓;政府對于景漂,年輕人的扶持更多了;陶瓷電商開始崛起;文創陶瓷時代正在到來……
改變
這股蓬勃向上的新生力量在制度,技術,觀念的變化下推動着景德鎮向前發展,如今的景德鎮處在一輪秩序的新舊交替過程中,新的到來,伴随着舊的逝去。
早期“景漂”的創業成本很低,朱志遠從安徽蕪湖來到景德鎮求學,2010年他在學校對面的村子租了一個300多平米的房子作為工作室,一年的租金也不過3000元。需要的工具像是拉坯機,電窯幾個人湊錢一次性就買齊了。需要制作的器皿,去老廠走一圈,都能找到便宜的合作的師傅,甚至還能找到提供“一條龍”服務的作坊。
像朱志遠一樣的年輕陶藝工作者,他們生活在這個城市,感覺到物價水平低,租金低。他們對傳統制瓷工藝的利用,也給景德鎮帶來了積極的一面。景德鎮的傳統的制瓷技藝不會像有的非物質文化遺産那樣,找不到傳承人。在這裡,大家都看到了它巨大的價值。在利用資源的過程中,他們也不自覺成為了傳承者。
在過程中,他們觸摸到了景德鎮的傳統,了解景德鎮傳統制瓷工藝,這也能輔助他們更好表達自我。
但景德鎮不會永遠低廉。随着外來人口的增多,城市的租金開始上漲,一些原本自然形成的作坊一條街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文創園區。據景德鎮市瓷局的官方數據顯示,2018年,景德鎮陶瓷産業産值突破400億元,聚集的文化創意産業實體近7000家。
在走訪中我們觀察到,曾經的十大瓷廠很多都已被納入了創意園區的改造,很多處在作坊搬空了,廠房還在廢棄的狀态。這其中也包括了樂天陶社所在的雕塑瓷廠。如今雕塑瓷廠的後方在修路,而裡面的博物館正在施工建設,通往樂天陶社的路部分封道,出租車司機都要繞道才能到達。
攤主們和駐場藝術家都憂心忡忡,他們擔心的不是自己的未來,而是改建的過程中,老師傅的作坊和樂天陶社可能都會被拆除。
曾經在不盈利的情況下,鄭祎帶着樂天陶社和那裡的年輕人堅持熬了很多年。它影響了一部分人,也真實參與到了這場文創陶瓷興起的運動,但最後随着時代的推進,有一天樂天陶社也會面臨改造的問題。
即便幾年後重建,但到時候可能人都離開了,會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
鄭祎很坦然,“樂天陶社是一個品牌,它并不是為了一個地方而存在的,它來到景德鎮,為景德鎮的年輕人做了一些事。以後即便離開景德鎮,它也依舊存在,它會去到其他西南城市,繼續去做陶藝的普及。”
▲創始人鄭祎
在電話采訪的當天,她正在澳門酒店策展。她帶領着十二個景德鎮年輕人和師傅去那表演,示範,他們中有做雕刻,大缸的師傅,還有做玲珑,毛筆,竹,瓦貓的手藝人等。每一天都有20萬人經過陶瓷作品,其中還包括美國的議員。她用了八個月策劃了這場展覽,希望讓陶藝走出景德鎮,走到更多人的視野。
如今她已經很少出現在景德鎮了,她覺得對景德鎮重要的是年輕人,因為他們才是這座城市最重要的活力。
但也有人對當下這些年輕人的創作提出了質疑,“他們要用陶瓷做自我表達,我們沒有意見,他們可以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但如果說這群年輕人代表的是創新,我絕不認同。他們不過是把陶瓷當作一種材質,而作仿古的人,才是真的了解景德鎮手工藝陶瓷,真正的創新一定是由這個群體來推動的。”
對于年輕人而言,找到自我是容易的,但要突破陶瓷創作創造的天花闆卻很難。
在外國陶藝家眼裡,中國的年輕人被鼓勵精通模仿的藝術,卻十分規矩,他們陷入傳統太深,很難真正從傳統中走出來。他們接受的學校教育,很多技藝都是在幾個月的課程中迅速地過完,想好學明白非常困難。
不論是年輕人對創意的推進,還是樂天陶社對于陶瓷教育的普及,這都并不是容易的事。雖然力量微茫,但變化随着時間的累積,也能彙聚出一片星空,照在另一群人的頭上,至少他們在一點一滴地改變着這個世界。
擅長新彩繪畫的攤主胡浩然跟我說了一個故事,也許能最後說清楚這段屬于樂天和景德鎮年輕人的故事:曾經有一個古鎮,裡面有很多的手藝人,他們掌握着對于泥的十八班武藝。有一天來了一個香港的藝術家,她看過很多的不同文化,當她踏進了這個地方,被這裡的手藝感動驚歎到。
她感歎這麼好的手藝怎樣才可以讓更多的人知道,怎樣才可以讓更多的年輕人留在這裡,學習運用這些傳統但優秀的手法,創造更好的東西,也可以讓更多的國外藝術家參與到這個環境中,帶着他們優秀的創作,讓兩者聚集到一起呢。
她開始做了一系列的舉動,有了一個市集,這個市集很奇怪,以手藝為主,不分年紀不分等級,隻有優秀的手藝,她自己負責檢查作品質量,漸漸開始看到新的陶瓷形式出現,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願意留下加入其中,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有一個很好玩很年輕很創意很原創的聚集地。
她拜訪并且請了很多的國内國外的手藝人,藝術家開始進行定時的講座交流示範,人們也漸漸看到陶瓷文化其實很活潑,很靈活,更多的想學習陶瓷的人開始在這裡學習不一樣的陶瓷知識,人們習慣稱這個大教室為大空間。
在此之前,大空間隻是個被丢滿盒飯,垃圾的倉庫。
之後她做了種種行為,讓更多的人聚集在這裡,他們可能身懷絕技,但可能深藏不漏,更可能在一群人中藏龍與虎,直至今天。樂天就是這樣一個聚集很多想法的地方,你可以在這裡盡情的釋放你的創造。
不論這些作品如何,至少它們的存在豐富中國陶瓷具的多樣性,而改變就這樣發生着。
手藝漫遊計劃·景德鎮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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