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唐代韋莊的《菩薩蠻·如今卻憶江南樂》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這首詞是韋莊晚年的追憶之作,雖然詞中的“江南”是确指的江南之地,但寫作時間一定是離開江南之後。此詞是對往事的回顧以及感慨。“如今卻憶江南樂”的“如今”是跟從前做對比的,是說:我現在才反而回想起江南的好處。“卻”是反對之詞,“如今卻憶”四個字一筆勾銷了當年的“人人盡說江南好”,再次突出他當時并沒有認為江南好的意思,據此也可以肯定這首詞是離開江南之後寫的。當時在江南,他并不以江南為快樂,他的心心意意都在那“紅樓别夜”的中原,都在那“勸我早歸家”的美人,所以對那風景如畫的江南,垆邊似月的酒女都并沒産生絲毫的留戀。但等他離開了江南,反而卻回憶起在江南那段生活的美好了。
唐代詩人賈島(據《全唐詩》四七二卷一作劉皂詩)有詩雲:“客合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鹹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他說:“我在并州做客已經十年了,不分日夜思念的是長安附近的鹹陽,如今我渡過桑乾河來到更遠的地方,回首并州,倒仿佛并州也是我的故鄉了。”韋莊所寫的也是這種心理。他在江南思念着中原,離開江南到更遠的蜀中,他又覺得在江南的生活也畢竟是快樂的,是值得懷念的了。韋莊說“當時年少春衫薄”,韋莊多數的詞所傳達的感發的力量不是靠形象,而是靠叙述的口吻,也就是用賦的筆法。可是他并不是不用形象,“春衫薄”三字就是形象,寫少年的光景之美好和可懷念。
李商隐有過兩句詩:“庾郎最年少,芳草妒春袍。”為陪襯庾郎的年少,用了春袍的質料的輕快和色澤的鮮明的形象,那使芳草都嫉妒的這樣的明快充滿活力的春袍,正是青年的形象。“騎馬倚斜橋”,更是形象,怎樣描寫男青年的英武潇灑,西方文學作品裡少女心目中的男青年形象就是所謂的白馬王子,中國也有類似的傳統,白居易的詩:“郎騎白馬傍垂楊,妾折青梅倚短牆,牆頭馬上遙相望,一見識君即斷腸。”這位中國青年騎的也是白馬。
韋莊“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也是寫的這樣的男女之間感情的遇合,一定要重視他們共同所寫的這種遇合的傳統,這種遇合都同時有一種共同的含義,就是要以最好的年華,最出人的才能,最好的面貌去得到這種可貴的遇合。“騎馬倚斜橋”是英武與潇灑的結合,“騎馬”是英雄勇武的一面,“倚斜橋”是風流潇灑的一面,“滿樓紅袖招”是說滿樓的女子都為之傾倒。
韋莊的這兩句詞是說他當年何嘗沒有才華,何嘗沒有遇合,何嘗沒有人賞愛,然而他那時沒有對滿樓的紅袖鐘情。因為他第一句就寫的是“如今卻憶江南樂”,所以他所說的“滿樓紅袖招”都是反面的陪襯,是說:我當年有那樣的年華、遇合、賞愛,但我沒有看重這些,而這一切現在都過去了。至此為止,寫的都是對江南往昔的回憶。
下半阕“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二句,一則可能仍是寫回憶中的情事,再則也可能是寫今日之情事,有兩種可能,也可以兼指。“翠屏”是鑲有翡翠的屏風,“金屈曲”是屏風上的金屬環紐,用“翠”“金”二字,意在寫明環境之美。“花叢”在古人詩詞中,不單是指自然界的花叢,廣義的還指如花的女子,他說:我當年面對“滿樓紅袖招”都沒有鐘情,而現在要能再有像當時那樣的遇合,“此度見花枝”,我便将要“白頭誓不歸”了。“誓”表示其态度之斷然堅決。“白頭誓不歸”這句與《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的“未老莫還鄉”是鮮明的對比,當年是說沒有年老還可以暫時不回故鄉,真正意思是說年老時一定要回鄉。而如今白發蒼蒼卻不但不會還鄉,反而說誓不回鄉了。
韋莊是京兆杜陵人,而且也在洛陽住過,所以不管是長安也好,洛陽也好,都是他的故園和舊居所在,他現在由“未老莫還鄉”轉變成“白頭誓不歸”,是因為他無家可回,無國可歸了,唐朝已經完全滅亡了。韋莊留在蜀中,王建曾一度馳檄四方,欲聯合讨伐朱溫,從而形成兩個對立的陣營。對于唐朝滅亡這樣一件震動天下的大事,韋莊不可能沒有受到震動。當年在江南時說“未老莫還鄉”,是因為長安還有希望收複,回鄉的希望依然存在,但在他留寓蜀中時,唐朝已經徹底滅亡了,回鄉的希望蕩然無存,所以他才決然的說“白頭誓不歸”,口氣極為決斷,含義則極為沉痛。這正是韋莊詞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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