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電視台主持人、中國文聯終身成就電視藝術家
作家、心理咨詢師
資深媒體人、文學愛好者、業餘寫手
清明 特輯
“盡情活過的人,死不死其實都奈何不了她(他)。”
編者按
又是一年清明時。
把緬懷生命的節日,定在一個萬物複蘇的時節,一定有着老祖宗們不可言說的智慧。
而今年的這個春天,人類不僅與疫情繼續纏鬥,更目睹了戰火硝煙,也見證着生命的逝去。
于是,如何面對生死?如何珍重生命?在前所未有的巨變與不可預知中,又要如何編織自己的“意義之網”?這,将是每個人都躲不開的話題。
這個清明,就讓我們一起,坦誠地聊聊,或陷入深思。
壹各地、各家清明節的習俗不同,儀式氛圍也不同,或哀傷,或平和,或肅穆,或熱鬧……您個人比較認同的紀念方式是?
陳铎:我參加過或看到過各種形式的清明活動,所有的都是文化現象,都值得被尊重。相對而言,我更接受的是那種仁和、肅穆的儀式氛圍,非常平和,但是又讓人難忘,想起逝者、紀念逝者……
王若兵:我很喜歡廖志祥先生的一首詩《用愛和快樂來思念》:“凡存在皆存在着,曾經發生的,何曾逝去,未曾發生的,又何嘗沒有發生。”做到“用愛和快樂來思念”逝者并不容易,是一種更全然的整體心來面對死亡。
我通常在家裡會擺放一張逝去親人的照片,想念的時候随時看着照片說說話,分享我的喜怒哀思,有時會笑有時會有眼淚,這樣的交流會讓我感覺無論自己還是逝去的親人從來都不孤單,情一直都在,愛一直都在。如果是有墓地的親人,忌日時也會去墓地掃墓,對逝去親朋的愛很深地含在心裡。
貳聊聊對您影響最大的一次送别生命的經曆?
陳铎:到了我這個年紀,送别的朋友也是越來越多。相對而言印象比較深的是早年送别我的劇團的一個同事,也是我搞音響方面的老師李寶坤。我那時候想到的都是和他的種種交往,念他種種的好。作為人來說,當然優點、缺點都有,但是我那時候想到的完完全全是他的優點、長處。非常靜的,就想他,哎呀,他離開我們走了……
南禅:送别父親,經曆了全過程。從心髒複蘇手術搶救時握住他的手,到那隻手啪的一松,在我手掌上攤開,父親終于擺脫了多年的病苦,我這才想起來還什麼都沒準備呢,趕緊跑到醫院外面的小店去買壽衣。男士的款式很少,幾乎沒有挑選餘地,顔色也都難看。挑了套深棕色,亮面的,好像花了300多,具體數額記不清了。跟家人一道幫他換上,身體已經有點發僵,但還好。因為是夏天,去殡儀館特别的趕,一穿好壽衣,立馬拉着就往殡儀館送,一家人跪在路邊嗚嗚地哭,隻有我大喊一聲“老爸走好”……
追悼會上,注意到自己匆匆忙忙選的那套壽衣,恨不得有地縫讓我鑽進去。穿在父親身上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還配了一頂地主式的瓜皮小帽,跟他方頭大臉的臉形極不相配,簡直了!
所以我一直有個觀點,人應該早一點拍好遺照,早一點買好壽衣,這事兒可馬虎不得。
叁如果您身邊曾有某個生命的逝去讓您久久無法釋懷,您是如何自我療愈的?
陳铎:這個問題問得挺好。如何釋懷呢?當你想到應該如何釋懷的時候,說明你就沒有釋懷!開始的時候就是想要多看書讀報,看東西,用這種方式來轉移對逝者的思念,也就是常說的轉移注意力吧。但是發現用這種刻意的方式并不能減弱自己對逝者的思念,反而一旦手頭上閑下來就會有更加劇烈的難過湧入。
後來我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出戶外,看看山川大河,看看這多彩的神奇的世界。你會感覺到逝者并沒有走遠,他其實融入了自然的環境當中,他既走遠了,他也并未走遠,隻是生命改變了一種存在的狀态!這麼想着想着,心裡也就慢慢地能接受、能放下了。
南禅:女人之間比較容易消化這些,想起來就聊聊,那個勁兒就過去了。我有一個朋友,婦癌晚期轉肝,請了名醫,但據她說“做手術的時候落了一塊紗布在肚子裡”,就挺倒黴的,她是我見過最有活力的人。剛做完化療就能開着車子到處跑,從ABC開始學外語,上一對一的外教課,夢想有朝一日自駕車沿着國境線走一趟。
她很少聯絡我,倒是我逢年過節就給她發信息,見面一待就是一整天。去年元旦發信息還回呢,過年沒回,可能不在了,我想,心裡永遠會給她留一個位置的,她是像燈塔一樣照亮過我的人。盡情活過的人,死不死其實都奈何不了她(他)。
肆假如面對孩子,您将如何回答“什麼是死亡”這樣的問題?
陳铎:很難對孩子們講清楚什麼是死亡。因為這既有倫理的,又有科學的、文明的、迷信的種種回答。基本上,如果有孩子問我,我隻能說他不在我們身邊了,離我們遠去了。什麼時候回來呢?我也不知道。
但我會在孩子們很小的時候,就讓他們參與到一些生命的告别當中,讓他們自己去感受周圍的人在做什麼,因為我總覺得有些東西是沒有答案的,是人的一種感知,所以越早去感覺越好。
王若兵:我會講“一粒種子的故事”。有位天使把一粒種子埋在一片大地裡。種子在大地母親的懷抱裡靜靜地躺着,一點點長大,它突破了土壤的包裹,露出了一個小小嫩芽,看見了陽光,與風雨交換能量,漸漸長成一棵小樹,開花、結果。小鳥們都飛來品嘗,果實也很開心,它變成了小鳥身體中的營養,它完成了這一生的使命。而被小鳥吃剩下的一粒粒果實種子沒有被小鳥帶走,它自然掉落在地上,一個新的更高層次的循環開始了。
種子再次進入了能量互換之旅,重新體會大地母親的腹抱,感受着神秘而無窮盡的世界,進入了生命本身循環成長的曆程。後來,種子變成一棵樹,一棵樹變成了一片森林……
南禅:從沒跟孩子讨論過這個話題。死亡說重了不行,會吓着他們;說輕了也不妥,容易讓人産生輕生的念頭,覺得既然活着那麼艱難,那要不死一死吧?想不明白的東西甯可不說,也不能妄說。
如果有孩子非要問,推薦他們去看《紅樓夢》。人生要靠自己去悟、去體認,别人無法越俎代庖。
伍關于生與死,請推薦一部對您最有啟發的書籍或影視作品,理由是?
陳铎:死亡和生存,對不同民族、不同年齡、不同性别、不同性格、不同修養的人都是不一樣的;如果一定要說一部,那我就推薦大家都熟悉的前蘇聯作家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所著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内容本身就極具教育意義,告訴我們要在艱難困苦中戰勝敵人,也要戰勝自己,這樣才會創造出奇迹,才會成長為鋼鐵戰士。
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29歲寫成了這本書,三年後他就去世了。他的生命的短暫和他作品長久的影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所以這讓我意識到生命的價值不在于它的長度,而在于它的深度和廣度,看看它是如何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它雖然短暫卻給後來者以無盡的能量。
王若兵:我兒子四五歲時總是問關于死亡的問題,我就買了一本兒童繪本《一片葉子落下來》念給他。這本書從一片葉子經曆四季的過程,講述生命的故事,思考生與死的問題。這本書很好,幫助我回答了孩子的問。
關于生死的影視作品我喜歡的是《尋夢環遊記》,講述了墨西哥亡靈節的故事。讓我很受啟發的是:即便親人去世,其實每個家族的祖祖輩輩都在不同的時空裡默默祝福着家族的每個成員,祖靈之河一直在每個人生命的血液中流淌。一個真正可以走向未來、走向幸福的人,一定是感恩先人,并從那裡取得連接,才能得到祝福。
南禅:《羅馬》,導演阿方索·卡隆。有一次做大手術,躺在病床上用手機看的。黑白攝影特有的隽永、珍珠般的微光,像記憶中溫馨的一幕幕,每一個鏡頭都沁人心脾。當不會遊泳的年輕女傭沖進大海裡去救溺水的孩子,我的眼淚也像決堤的海水一樣,泛濫得都快看不清畫面了。特别療愈,舒服極了。
當然,它可能正好迎合了那時候的我,一個小資産階級,處于困頓中,極度渴望無私的、高尚的照料者。
陸或早或晚,人人都将面對疾病、衰老、失能、終點,在您看來,有什麼方式和辦法可以面對“死亡恐懼”?
陳铎:“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文天祥的金句,那麼可以說我們不怕死。其實生與死隻是在宇宙間的一種形式轉換而已。
肯定會有人不認同的,沒關系,我們生在一起歡笑,那麼我就覺得死亡不可怕。怎麼死?很難說。與其絕望地死,還不如快樂地死、有尊嚴地死。
面對死亡,一定要樂觀!樂觀能拯救自己,也能拯救最關心你的人,讓他們在死亡真的降臨時能夠減少一些痛苦吧。如何能夠避免過多的痛苦、恐懼?我覺得好多文學藝術作品都告訴我們了,就是要快快樂樂地面對每一天,健健康康地、有質量地擁抱每一天。
我的體會就是能坐着别躺着,能站着别坐着,能走着别站着。現在何必總躺着呢,反正将來是要長眠的呀!咱們現在好好鍛煉身體,修養性情,多一些作為吧。
王若兵:我自己是親曆過死亡的,“死亡恐懼”一直彌漫在我的生命裡無法呼吸,為了能真正面對死亡引發的心理恐懼,我總結了5步面對死亡恐懼的辦法:看見它、面對它、表達它、管理它、正向替代它。恐懼來臨時,用這些方法的确有效,但多少還是有點治标不治本。《易經》裡有“震卦”,有句話叫“君子以恐懼修身”。雖然我還做不到,但這是我現在的渴望。
南禅:對死亡的恐懼,其實是一種極緻的生命體驗,自有其認識論價值,但不能因此老是沉湎在死亡的臆想裡,活在對它的恐懼中。常跟人訴苦,增加别人的煩惱,則殊為不智,也不體面。
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轉移焦慮,對我可行,對别人不一定合适。那就是多讀曆史,讀過去的經典,多接觸故去親友留下的東西,在意識中建立一個能量場,我稱之為“過去一切的集散地”。
等你完成此生,到那邊去和他們集合,都聊啥呀?裡面高朋滿座,都是你有備而來下過一番功夫的,跟什麼魯迅、托爾斯泰,坐而論道,多美呀!跟親朋好友,可聊的更多了。想想挺期待的。在意識的彼岸先打下個樁子,到時候不怕就地抛錨。
柒開個腦洞:如果您是自己一生故事的編劇,會如何設計這個故事的終局?
陳铎:我的一生經曆了很多很多,有趣的、苦惱的、快樂的、健康的,等等等等,很豐富。但是這個故事的結局怎麼設計?哎呀,如果來得及說,那就很簡單潇灑一句話:“我走了,再見吧。”
王若兵:在一片綠色的草坪上,開滿很多很多花,所有親朋好友、孩子們都在那裡跳舞、唱歌、歡笑、慶祝。我坐在那裡看着眼前的一切,這個世界簡直太美好了,想想就太開心了。
南禅:我的終局前一個問題已經回答了。靈魂可以馬上飛去集散地,參加“過去一切”的嘉年華會,肉身則按照常規處理就好,扔進爐子,化為灰燼,人世間的一切從此與我無關。
捌假如今生到此,您認為自己哪三項是最得意、“無愧此生”的?餘生往後,您最想實現的、能體現您人生價值的個人夢想又是哪幾項?
王若兵:最得意的三項是:第一,雖然為師3年,卻跟學生們成為一生的朋友,一生的财富和驕傲。第二,我的人生從職業、情感、不同國家的生活經曆都比較豐富,我一直都很努力,每一個經曆也都很珍惜,特别是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時候,我沒有倒下,反而重新尋找生命的意義。第三,找到了一條讓靈魂安心回家的路。我的父母親人朋友都對我非常好,我有幸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與美,并渴望在此生真正愛到他們每一個人。
餘生往後,我最想實現的夢想是:第一,活出我自己。第二,希望我所認識的因緣都能懂愛、懂美,真正幸福。
南禅:最得意的,舍得大手大腳花錢,出去玩能把銀行卡刷爆了,花到賬上隻剩下幾十塊錢,沒虧待過自己;感興趣的事物舍得花時間和精力,傾盡全力,不管不顧,好像也隻有這兩項。我以前總想着努力做成點什麼,“事在人為”,成名也好,成家也好,發财也好,總之是被别人認可,被自己認可。餘生不再給自己套上這樣的重轭,凡事不要想着“實現”二字,所有的堅持和努力不一定非要變現,就是單純的喜歡而已。甚至可以改掉愛努力的毛病,少努力,少精進,做點無為之事,比如看看花、掃掃地之類。
餘生最想做的是多讀點書,來不及讀的趕緊讀起來,喜歡的再複習一遍,全天下的作家們關在我的書櫃裡,“苦秦久矣”。這個理想局部很容易實現,看一本是一本,但總體上太難實現了。
(本季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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