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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玲玲的七個故事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10 01:22:15

據文津出版社方面消息,張谷若之女、翻譯家張玲于11月1日0時6分去世,享年86歲。張玲生前最後一本著作,也是她本人最為在意的一本著作《布衣老爸的風雪花月:翻譯家張谷若和他的世紀》(以下簡稱《布衣老爸的風雪花月》)近日已由文津出版社出版發行。張玲曾表示,“這本書在我的頭腦、身心裡孕育的時候,它陪同我再訪了我的父親母親,家人親友,它讓我重新又體嘗了一遍往昔的苦辣酸甜,讓我又重新活過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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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玲(1936-2022),翻譯家。

資料顯示,張玲1936年生于北京,1954年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求學期間即開始發表詩歌、散文,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編審,(倫敦)狄更斯博物館榮譽中文顧問。張玲編審有“外國文藝理論叢書”“外國文學研究資料叢書”“20世紀歐美文論叢書”等大型叢書,著有《榆齋弦音》《旅次的自由聯想》《哈代》《英國偉大的小說家——狄更斯》《畫家宗其香傳》等,其譯作《呼嘯山莊》《傲慢與偏見》《牧師情史》《孤寂深淵》《卡斯特橋市長》《雙城記》等一版再版,已經成為衆多翻譯論文的研究對象。英國文學翻譯家雜志《換言之》(In Other Words)2008年夏季刊專文介紹她,稱其為“極為成功的女翻譯家”。

在《布衣老爸的風雪花月》中,張玲深情回憶并描繪了張谷若先生百味雜陳的一生、豐富細膩的内心世界和獨立嚴謹的治學精神,以“一個漂泊二十餘年、根歸故裡的中年女兒”的眼光,重新回看父親。

以下内容經出版方授權節選自《布衣老爸的風雪花月》,内容為該書的代自序《山海祭》。文中所用插圖均來自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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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老爸的風雪花月:翻譯家張谷若和他的世紀》,張玲 著,文津出版社,2022年10月。

原作者丨張玲

汽車沿高速公路北行,從倫敦向愛丁堡。十餘周來,遊學英國,腳跟無線,觀看,聆聽,搜集,思考,為自己,也為北京家中的父親。我們那如今纏綿卧榻的九旬老父,晚年不喜交遊,每次我們出差旅行,總要盡量多帶回些書畫、工藝品和土特産,供父親卧享。在英國這個切關他畢生教學、研究、翻譯事業的國家,更不可疏漏每個細節。

我們已走過十餘座城市,寫回的家書中,也禀告了部分見聞,特别是在英格蘭多切斯特市參加托馬斯·哈代國際雙年會的盛況。因為哈代是父親花費心血最早,也是最多的作家;因為年會對于父親以及他的同輩、後輩中國同行在近七十年為哈代所做的貢獻有了更多的了解,并給予很高的評價;還因為,我和外子張揚,身為中國代表,在會上受到空前熱烈的禮遇。愛丁堡是這次訪英的最後一站。在汽車上,浏覽着路旁一一閃過的青山、秀水、牛羊群、教堂尖塔,我倆低聲細細商量,回國前再為父親和其他親友做些什麼。地勢越來越高,愛丁堡越來越近,心中陣陣湧出的興奮也越來越頻,仿佛已有一隻腳踏上了歸程。

我們到達市中心前,格瑞斯早已跑出來等候多時。久别重逢動情地寒暄過後,她拿出幾封已經等在這裡的信,其中一封是北京的家書。信封上妹妹平素細弱的筆迹似乎多了一點力度,我心中頓時掠過一絲不安,急忙将信拆開,渾身的血液倏忽僵凝:“爸爸已于8月18日上午10時58分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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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仨,圖中為張玲和父母。

目光反複在這一行逡巡,卻總無法将它傳導入大腦。愛丁堡朋友們的勸慰,隻夠勉強使我暫時噙住眼中的淚。深夜,在潔白的被蓋下,它們才像開閘的水,狂奔直瀉。這時,我才感到愛丁堡初秋的高寒和格瑞斯這套喬治式石砌住宅的凄冷。

父親真的逝世,永不複返?

再過一個多月,他将年滿九十一歲,算是享盡天年了。自從1992年除夕他突患中風,雖然精心治療調理,但總不見起色。我們離家訪英前,也曾預料過可能發生的種種事情。但是在他臨終的刹那,朝夕與他厮守為伴的子女不在身邊,這确是無可更改的遺恨!

如果在這近二十個月裡,我不是忙于各種工作,而能對他投入更多心力……

如果我們事先能理智地認知他确已步入生命的最後途程,而取消這萬裡去國的遠行……

如果……

深切的遺恨帶來種種悖于事實的妄想。

“你父親會為你所做的一切而感到自豪,這是他臨終得到的最大安慰。”

愛丁堡和英格蘭各地寫信或打電話來的朋友異口同聲地這樣絮絮勸慰。

是的,他是在北京空前酷烈高溫的煎熬中堅持着風燭一線的生命,終于等到了我們飛越關山的捷報,才瞑目長逝。

早在1993年新春伊始,我們就接到此屆哈代年會執行主席斯旺先生的手書,特邀我們演講并主持讨論。面對正在醫院急救的父親,我躊躇再三,終究沒有拒絕這番盛情。

我深知這并非一次輕而易舉的攀登。這是迄今最具權威性的國際性哈代學術講壇。曆屆的演講人都是英國和各國第一流的學者。1988年,我曾是參加年會的第一個中國學者;這一次,像登台打擂一樣,我将是第一個正式演講的中國學者。這并非全為自己,而是也為父親,也為中國的學者同行。父親,還有我們這個民族的一些知識分子,踏着上個世紀的餘音殘韻走來,勤奮、執着,但卻太過謙恭、含蓄,他們在窮搜苦索中找到适當的起點,便一頭紮進知識的厚土,隻顧耕耘,少問收獲;他們以汗水和心血培育的果實,即使在本土也鮮為人知,遑論海外!隻有80年代以後,才始露峥嵘。如今國際的同行既然希望了解更多,我們應該起而響應。我深知自己恰恰屬于那“荒廢了”的一代,遠不及父輩的精深廣博。但是既為由他們的精血造就的後代,我不應對他們有所辜負;而且深信,憑依他們從我出生就慷慨賜贈的一切和我盡力鼓起的渾身能量,定能成功。

十餘月來久病的折磨常使父親不滿和發怒,也會引發我的不快和牢騷。但是每當我告訴他在侍奉護理他的同時,我必須準備講稿和做其他撰寫、編輯工作,他總是用力地點點白發蒼蒼的頭,就像一個聽話的孩子。去年春秋我曾兩次出差,行前向他告别時,他還能伸出仍然有力的手握一握,點點頭說:“一路平安。”今夏赴英出發前,我站在他的病榻前,貼近他的耳朵為他大聲讀了哈代故鄉報上預告我們與會演講的消息,他仍然竭盡全力在枕上點着頭,然後目送我們走到病房門口。誰知這就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後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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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玲和父親張谷若力學胡同的院子裡。

在愛丁堡收到的噩耗像一顆重型炮彈,将旅居歡快的心轟得四散,難以收攏。盡管妹妹已依家中風習料理了後事,我仍希望盡快飛回故鄉。然而理智又在耳邊反複細語:“一次來之不易的遠行遊學豈能半途而返!”這句話一次次重複,我也一次次吞咽下時時奪眶欲出的淚,終于打疊起精神,度過了在愛丁堡的最後兩周。不過在這兩周豐富多彩的生活中,不論白天黑夜,不論晴天雨天,眼前總蒙着一層灰色的幕。

我們登上這座城市以它而命名的古堡,這是市中心的制高點,站在它的頂端可将這座據山面水古老美麗的城市一覽無餘。父親當年也愛攀登。他的出生地山東煙台芝罘島也有這樣美麗的山水。母親說他生來挺拔高大,腳力雄健,自幼喜歡獨自攀登家鄉面臨大海的峭壁山崖,在樹林中以讀書自娛。他是故鄉那溫良的氣候、豐厚的大海、清新的樹林的兒子。我上小學的時候,他仍然喜歡晚飯後帶我去攀登北京住家附近北海公園内的白塔山。他牽着我的小手一路走着,常好用手指在我的手背上書寫着一串串的英文字母,口中還念念有詞地讀着英文中那些拗口的詞句。等到登上頂峰,則仰望夜空,指點星座,滔滔不絕地講述有關它們的美麗傳說。那時他已是大學英語系的副教授,除了精通自己的專業,還熱愛天文、地理、曆史、藝術、民俗、生物、化學,尤其是中國傳統書法、繪畫及戲曲。他寫的一手漂亮的楷、草、隸書,閑時還喜歡吹笛和演唱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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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帶着張玲和妹妹。

克裡斯蒂帶我們去了愛丁堡以東福斯河入北海口的沙灘。這裡的蒼涼與父親故鄉的海灘迥然不同。我四歲時父親帶我回故鄉第一次下海。海水的浮力很大,我像個空心皮娃娃在水中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父親就雙手十指交叉抱在腦後,讓我也雙手交叉抱着他的上臂,帶我一步步走向深水。父親水性不佳,他隻是帶我去體驗海水的恬适與鹹澀。在我稍稍長成之時,則任憑我自己去學會遊泳。

他就是以這種方式,帶我步入生活之海……

我們多次走進愛丁堡著名的國立圖書館和美術館,查閱資料,欣賞藏品。也常走進街道兩旁林立的書店選擇各種圖書。父親一生酷愛書畫。浏覽、選購、閱讀、批注,以至重新修補裝訂,是他生活中的重要内容,晚年妻子及同齡親友先後作古,更以書畫為伴。在他半身癱瘓的最後歲月,他在病榻上仍伸出尚能活動的左手,套上溫暖的毛衣袖,擎着書畫閱讀欣賞。他記憶力超過常人,到老仍記得少年時背誦的中英文經典篇章。這也是他翻譯、寫作文辭豐美的源泉。像有些中國傳統文人一樣,他專注治學,不擅實際事務。但對于所在學校圖書資料建設及教育卻分外積極……

星期天,格瑞斯和莉茲帶我們去拜谒瓦爾特·司各特故居。這座堂皇的古堡式莊園裡那間正對後園的大廳最使我留戀。司各特臨終前,曾移榻這間大廳的窗下,遙望連天碧草和緩流其間的退德河(Tweed River,又譯作特威德河)長逝。這位畢生多姿多彩的蘇格蘭大作家最令人崇敬之處,是他的刻苦勤奮。父親所緻力的英國作家,也都是終生筆耕不辍。

父親自己,不過一介書生,區區譯家,但在他所孜孜從事的小小領地,他也是如此。他還是大學學生之時,已在工讀之餘完成了哈代的《還鄉》的初稿。在青壯年教學、養家最繁忙的歲月,又翻譯了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和《無名的裘德》、狄更斯的《大衛·考坡菲》以及莎士比亞的詩歌、蕭伯納的劇本,并做唐宋詩英譯。在翻譯過程中,為了恰當處理一些難句、典故、注釋、妙語、俚語、行話,他有時數日徘徊,寝食不安,千方百計查找資料,與同行知己切磋,向三教九流請教。他的譯文在海内外廣為流傳,深得贊譽,但他從未自我滿足,一書出版後,總要反複修改,幾近成癖。偶得指謬,則如獲至寶;而對于某些誤解錯評,則要愚頑申辯,不惜開罪于人。十年浩劫後期,他鳏居陋巷鬥室,國家前途、個人治學兩相茫茫,他仍像書蟲一樣,以娟筆小楷修改他那早已頻頻為人稱道的譯文。正因如此,一旦良機再降,他即有修訂譯作面世;也正因如此,他的譯品得以不斷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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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谷若翻譯雪萊詩手迹。

(上世紀)80年代,他以真正的耄耋之齡,再度治學剩年,新出版了《大衛·考坡菲》和菲爾丁的《棄兒湯姆·瓊斯史》,兩部巨作各近百萬言。前者譯稿雖為60年代舊有,但曾有相當部分毀于暴力,他以少壯時代同樣的精力一鼓作氣補譯數十萬言,并修訂了殘存部分;後者,絕大部分譯于他八十至八十五歲之間,這五年當中的大約一千八百個上午,無論寒暑,無論節假,他始終伏案筆耕。今年新春,卧病經年的父親勉強捧着上海譯文出版社首次寄來的樣書,雖已無力像往常那樣逐字逐頁查閱,但仍以微弱而卻清晰的語聲對我們說:“這輩子我沒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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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90年代,張玲和父親張谷若在北京大學南門。

英國朋友們說父親會為我而自豪,令我既感慰藉,又生慚愧。應該是父親因他自己而自豪。他生性渾厚天然,仁愛狷介,重實輕華,珍視友誼親情,講求生活的内在質量和自我感受而不做作矯飾;處世間,他随分守拙,不斤斤于個人利害得失;但對于道德、氣節、文章之類他一心認定的盛事,從不苟且。在正邪善惡之間,他總做正确選擇。作為子女,我們應以他而自豪。

愛丁堡與北京遠隔大洋,關山重重,父親永訣時我未能送行。但是在我們居于其上的這渾圓大塊,千山一脈,萬水相連,我的心電,乘山風,憑海潮,定能趕上父親的亡靈。你知道我正在追趕,往昔的一切不足挂齒;将來,我要使你真正感到自豪,父親!

原文作者/張玲

導語作者及摘編/何安安

編輯/羅東

導語部分校對/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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