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特别喜歡古詩詞和水墨山水畫,對我而言,它們是觸手可及的“詩和遠方”,将我暫時帶離日複一日的庸常。因此,各種談詩論畫的書也成了我的興趣所在,即便那些高深的專業書,比如葉維廉的《龐德與潇湘八景》。
龐德是美國現代主義詩人,有“詩壇巨匠”的稱号,他被“潇湘八景”組畫吸引,希望将“詩中有畫”的境界體現在英文詩中,為此做了文法上的嘗試。在比較文學領域頗有建樹的詩學研究大家葉維廉先生,對龐德在中國詩畫美學影響之下的風格變化進行了探讨與闡述。
書的第一章對比了中英文在邏輯思維和文法上的特點及不同,解釋了古詩意境之美的緣由。第二章對牧溪、玉澗、米芾等人的館藏水墨山水畫進行對比賞析,闡述了以雲山煙水的空蒙表達的關于“有和無”的深微領悟。
古詩的韻與美馬緻遠的《天淨沙·秋思》短短二十八字,寫盡了漂泊之人的羁旅愁緒,充分體現中文詩語法的靈活。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前三句将意象羅列并置,直接呈現強烈視覺性的事象,使物象與物象(枯藤,老樹,昏鴉)之間形成一種共存并發的空間張力,如同繪畫帶引讀者發揮想象,達到身臨其境的效果。
中文裡沒有動詞也能成句,動詞沒有時态的詞尾變化,使詩中的經驗得以超越時空,引起共鳴。
書裡寫道,詩就是通過印象尋找躍動的感覺和氣氛的視覺化。文言文中的一字兼有數種詞性,使它在“捕捉細節,建構不可言說的感覺、氣氛”時,有着神奇的力量。比如“雨過杏花稀”,“稀”既是“稀少”,也是“變稀”。比如“潮随暗浪雪山傾”的“暗”是形容詞,“傾山雪浪暗随潮”裡的“暗”作用接近副詞。
中國古典詩中語法的靈活讓字與字之間建立了一種自由關系,讀者在字與字之間保持着一種“若即若離”的解讀活動。這些字,仿佛一個開闊空間裡的物象,由于事先沒有預設的意義與關系的“圈定”,我們可以進出其間,可以從不同角度進出,獲緻不同層次的美感。
山水畫的玄與寂書的第二章,作者寫道,畫中之“空”作為一種負面的空間,一種冥寂沉思的狀态,任萬物素樸而宏麗地興現,在中國山水畫中占極重要的位置。
并以禅畫家牧溪與玉澗的潇湘八景為例進行說明:
雲霧空蒙擴大到全畫的四分之三,把空寂提升為主要的美學客體對象。牧溪的《遠浦歸帆》畫中幾乎沒有一般熟識的山水,除了一角前岸幾株黑樹影,剩下是無盡空間的延展,遠山逐漸,不,仿佛繼續溶入霧裡,應該說被霧所溶化,隻覺得有一種氣韻在浮動。
微影小舟二葉,隐隐約約,得而複失,失而複得,說看見不如說感着,有風起,霍霍的昏黃,把杳霭卷入巨大無垠的空無裡。
如詩般的文字,畫中以雲霧消解距離視覺所呈現出的“山色有無中”,帶領我們不自覺進入冥思聽靜的出神狀态。
相信每個人都對那影響了美國詩壇巨匠的山水畫充滿好奇,令人欣喜的是,随書附贈龐德所收藏的潇湘八景圖高清掃描的冊頁,讓我們有機會一睹真顔。
值得一提的是,這本書是中英文雙語版,英文愛好者們能從中得到更大的收獲。
寫到這裡,想起舒國治在《門外漢的京都》裡說“每興起出遊之念,最先想到的常是京都。”為的是“沾染一襲其他地方久已消失的唐宋氣韻”。如今看來,走進唐宋古韻是多麼奢侈的“詩和遠方”,幸而還有這些詩與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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