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文豪蘇轼寫過兩篇《赤壁賦》,後人稱之為《前赤壁賦》和《後赤壁賦》,都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名篇。蘇轼被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的1082年秋、冬,先後兩次遊覽了黃州附近的赤壁,寫下這兩篇賦。
《前赤壁賦》
【原文】
壬(rén)戌 (xū)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于赤壁之下。清風
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zhǔ)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shǎo) 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鬥(dǒu )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píng)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xián]而歌之。歌曰:“桂棹(zhào)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hè)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袅袅[niǎo],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lí)婦。
蘇子愀(qiǎo)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缪(liáo),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zhú)舻(lú)千裡,旌(jīng)旗蔽空,酾(shi)酒臨江,橫槊(shuò)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qiáo)于江渚(zhǔ)之上,侶魚蝦而友麋(mí)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páo)樽以相屬(zhǔ)。寄蜉(fú)蝣(yóu)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sù)。哀吾生之須臾(yú),羨長江之無窮。挾(xié)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zhǎng)也。蓋将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zàng)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盞(zhǎn)更(gēng)酌 (zhuó)。肴(yáo)核既盡,杯盤狼藉(jí)。相與枕藉(jiè)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譯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壬戌年秋,七月十六日,蘇氏與友人在赤壁下泛舟遊玩。清風陣陣拂來,水面波瀾不起。舉起酒杯向同伴敬酒,吟誦(贊美)明月的詩句,吟唱婉轉優美的樂曲。不多時,明月從東山後升起,盤桓在鬥宿與牛宿之間。白茫茫的霧氣橫貫江面,清泠泠的水光連着天際。聽任小船飄流到各處,淩于蒼茫的萬頃江面之上。乘着輕風(在江面上)無所不至,并不知到哪裡才會停栖,感覺身輕得似要離開塵世飄飛而去,有如道家羽化成仙。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袅袅,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于是喝酒喝得高興起來,用手叩擊着船舷,應聲高歌。歌中唱道:“桂木船棹呵香蘭船槳,迎擊空明的粼波,逆着流水的泛光。我的心懷悠遠,想望伊人在天涯那方”。同伴吹起洞箫,按着節奏為歌聲伴和,洞箫嗚嗚作聲:有如怨怼有如傾慕,既象啜泣也象低訴,餘音在江上回蕩,絲絲縷縷缭繞不絕。能使深谷中的蛟龍為之起舞,能使孤舟上的孀婦為之飲泣。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舻千裡,旌旗蔽空,酾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蘇氏的神色也愁慘起來,整好衣襟坐端正,向同伴問道:“箫聲為什麼這樣哀怨呢?”同伴回答:“‘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公孟德的詩麼?(這裡)向西可以望到夏口,向東可以望到武昌,山河接壤連綿不絕,(目力所及)一片郁郁蒼蒼。這不正是曹孟德被周瑜所圍困的地方麼?當初他攻陷荊州,奪得江陵,沿長江順流東下,麾下的戰船延綿千裡,旌旗将天空全都蔽住,在江邊持酒而飲,橫轉矛槊吟詩作賦,委實是當世的一位英雄人物,而今天又在哪裡呢?何況我與你在江邊的水渚上打漁砍柴,與魚蝦作伴,與麋鹿為友,(在江上)駕着這一葉小舟,舉起杯盞相互敬酒,如同蜉蝣置身于廣闊的天地中,象滄海中的一粒栗米那樣渺小。(唉,)哀歎我們的一生隻是短暫的片刻,(不由)羨幕長江的沒有窮盡。(想要)與仙人攜手遨遊各地,與明月相擁而永存世間。知道這些終究不能實現,隻得将憾恨化為箫音,托寄在悲涼的秋風中罷了。”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将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适。”
蘇氏道:“你可也知道這水與月?流逝的就象這水,其實并沒有真正逝去;時圓時缺的就象這月,終究又何嘗盈虧。可見,從事物變易的一面看來,天地間沒有一瞬間不發生變化;而從事物不變的一面看來,萬物與自己的生命同樣無窮無盡,又有什麼可羨慕的呢?何況天地之間,凡物各有自己的歸屬,若不是自己應該擁有的,即令一分一毫也不能求取。隻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送到耳邊便聽到聲音,進入眼簾便繪出形色,取得這些不會有人禁止,感受這些也不會有竭盡的憂慮。這是造物者(恩賜)的沒有窮盡的大寶藏,你我盡可以一起享用。”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于是同伴喜笑顔開,更換杯盞重新飲酒。菜肴果品都被吃個精光,隻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淩亂。(蘇子與同伴)在船裡互相枕着睡去,不知不覺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
【賞析】
第1段,寫夜遊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遊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略其間的清風、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詩經·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體态嬌好的美人,期盼着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鬥牛之間。”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雲:“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遊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遊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乘着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随波飄蕩,就好像在太空中乘風飛行,悠悠忽忽地離開人世,超然獨立;又像長了翅膀飛升入仙境一樣。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遊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本文正面描寫“泛舟”遊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2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怅惘、失意的胸懷。這裡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之意,并将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内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箫,依其歌而和之,箫的音調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袅袅,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裡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箫,凄切婉轉,其悲咽低回的音調感人至深,緻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3段,寫客人對人生短促無常的感歎。此段由賦赤壁的自然景物,轉而賦赤壁的曆史古迹。主人以“何為其然也”設問,客人以赤壁的曆史古迹作答,文理轉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陳其事,而是連用了兩個問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問道:“此非曹孟德之詩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勝問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兩次發問使文章又泛起波瀾。接着,追述了曹操破荊州、迫使劉琮投降的往事。當年,浩浩蕩蕩的曹軍從江陵沿江而下,戰船千裡相連,戰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槊賦詩,可謂“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裡呢?曹操這類英雄人物,也隻是顯赫一時,何況我輩!因而,如今隻能感歎自己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長流不息,希望與神仙相交,與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把悲傷愁苦“托遺響于悲風”,通過箫聲傳達出來。客的回答表現了一種虛無主義思想和消極的人生觀,這是蘇轼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個方面。
第4段,是蘇轼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客曾“羨長江之無窮”,願“抱明月而長終”。蘇轼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又何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呢!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了蘇轼豁達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超脫、樂觀和随緣自适的精神狀态,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怅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後,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予以進一步的說明。那麼什麼為我們所有呢?江上的清風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我們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的《襄陽歌》:“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而深化之。
第5段,寫客聽了作者的一番談話後,轉悲為喜,開懷暢飲,“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照應開頭,極寫遊賞之樂,而至于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清代古文家方苞評論這篇文章說:“所見無絕殊者,而文境邈不可攀,良由身閑地曠,胸無雜物,觸處流露,斟酌飽滿,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豈惟他人不能模仿,即使子瞻更為之,亦不能如此适調而暢遂也。”蘇轼通過各種藝術手法表現自己坦蕩的胸襟,他隻有忘懷得失,胸襟坦蕩,才能撰寫出“文境邈不可攀”的《赤壁賦》來。?
(1)骈散結合
本文既保留了傳統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緻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湧”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饬之緻。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别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了韻文的長處。
(2)形象優美,善于取譬
如描寫箫聲的幽咽哀怨:“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袅袅,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連用的六個比喻,渲染了箫聲的悲涼,将抽象而不易捉摸的聲音訴諸讀者的視覺和聽覺,寫得具體可感,效果極佳。
《後赤壁賦》
【原文】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歸于臨臯(gāo )。二客從予過黃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
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yáo),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松江之鲈。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鬥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于是攜酒與魚,複遊于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複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chán )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栖鹘(hú)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時夜将半,四顧寂寥。适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缟(gǎo)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跹,過臨臯(gāo )之下,揖(yī )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chóu)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wù )。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譯文】
這一年十月十五日,我從雪堂出發,準備回臨臯亭。有兩位客人跟随着我,一起走過黃泥坂。這時霜露已經降下,樹葉全都脫落。我們的身影倒映在地上,擡頭望見明月高懸。向四周看看,心裡十分快樂;于是一面走一面吟詩,相互酬答。
過了一會兒,我歎惜地說:“有客人卻沒有酒,有酒卻沒有菜。月色皎潔,清風吹拂,這樣美好的夜晚,我們怎麼度過呢?”一位客人說:“今天傍晚,我撒網捕到了魚,大嘴巴,細鱗片,形狀就象吳淞江的鲈魚。不過,到哪裡去弄到酒呢?”我回家和妻子商量,妻子說:“我有一鬥酒,保藏了很久,為了應付您突然的需要。”
就這樣,我們攜帶着酒和魚,再次到赤壁的下面遊覽。長江的流水發出聲響,陡峭的江岸高峻直聳;山巒很高,月亮顯得小了,水位降低,礁石露了出來。才相隔多少日子,上次遊覽所見的江景山色再也認不出來了!我就撩起衣襟上岸,踏着險峻的山岩,撥開紛亂的野草;蹲在虎豹形狀的怪石上,又不時拉住形如虬龍的樹枝,攀上猛禽做窩的懸崖,下望水神馮夷的深宮。兩位客人都不能跟着我到這個極高處。我大聲的長嘯,草木被震動,高山與我共鳴,深谷響起了回聲,大風刮起,波浪洶湧。我也不覺憂傷悲哀,感到恐懼,覺得這裡使人害怕,不可久留。回到船上,把船劃到江心,任憑它漂流到哪裡就在哪裡停泊。
這時快到半夜,望望四周,覺得冷清寂寞得很。正好有一隻鶴,橫穿江面從東邊飛來,翅膀象車輪一樣大小,尾部的黑羽如同黑裙子,身上的白羽如同潔白的衣衫,它嘎嘎地拉長聲音叫着,擦過我們的船向西飛去。過了會兒,客人離開了,我也回家睡覺。夢見一位道士,穿着羽毛編織成的衣裳,輕快地走來,走過臨臯亭的下面,向我拱手作揖說:“赤壁的遊覽快樂嗎?”我問他的姓名,他低頭不回答。“噢!哎呀!我知道你的底細了。昨天夜晚,邊飛邊叫經過我船上的,不就是你嗎?”道士回頭笑了起來,我也忽然驚醒。開門一看,卻看不到他在什麼地方。
【賞析】
《後赤壁賦》是《前赤壁賦》的續篇,也可以說是姐妹篇。前賦主要是談玄說理,後賦卻是以叙事寫景為主;前賦描寫的是初秋的江上夜景,後賦則主要寫江岸上的活動,時間也移至孟冬;兩篇文章均以“賦”這種文體寫記遊散文,一樣的赤壁景色,境界卻不相同,然而又都具詩情畫意。前賦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後賦則是“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不同季節的山水特征,在蘇轼筆下都得到了生動、逼真的反映,都給人以壯闊而自然的美的享受。 全文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層次寫泛遊之前的活動,包括交待泛遊時間、行程、同行者以及為泛遊所作的準備。寫初冬月夜之景與踏月之樂,既隐伏着遊興,又很自然地引出了主客對話。面對着“月白風清”的“如此良夜”,又有良朋、佳肴與美酒,再遊赤壁已勢在必行,不多的幾行文字,又寫了景,又叙了事,又抒了情,三者融為一體,至此已可轉入正文,可東坡卻“節外生枝”地又插進“歸而謀諸婦”幾句,不僅給文章增添生活氣息,而且使整段“鋪墊”文字更呈異采。 第二層次乃是全文重心,純粹寫景的文字隻有“江流有聲”四句,卻寫出赤壁的崖峭山高而空清月小、水濺流緩而石出有聲的初冬獨特夜景,從而誘發了主客棄舟登岸攀崖遊山的雅興,這裡,作者不吝筆墨地寫出了赤壁夜遊的意境,安谧清幽、山川寒寂、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西鵲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奇異驚險的景物更令人心胸開闊、境界高遠。可是,當蘇轼獨自一人臨絕頂時,那“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的場景又不能不使他産生凄清之情、憂懼之心,不得不返回舟中。文章寫到這裡,又突起神來之筆,寫了一隻孤鶴的“橫江東來”、“戛然長鳴”後擦舟西去,于是,已經孤寂的作者更添悲憫,文章再起跌宕生姿的波瀾,還為下文寫夢埋下了伏筆。 最後,在結束全文的第三層,寫了遊後入睡的蘇子在夢鄉中見到了曾經化作孤鶴的道士,在“揖予”、“不答”、“顧笑”的神秘幻覺中,表露了作者本人出世入世思想矛盾所帶來的内心苦悶。政治上屢屢失意的蘇轼很想從山水之樂中尋求超脫,結果非但無濟于事,反而給他心靈深處的創傷又添上新的哀痛。南柯一夢後又回到了令人壓抑的現實。結尾八個字“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相當迷茫,但還有雙關的含義,表面上像是夢中的道士倏然不見了,更深的内涵卻是蘇子的前途、理想、追求、抱負又在哪裡呢? 文中寫蘇子獨自登山的情景,真是“句句如畫、字字似詩”,通過誇張與渲染,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文中描寫江山勝景,色澤鮮明,帶有作者個人真摯的感情。巧用排比與對仗,又增添了文字的音樂感。讀起來更增一分情趣。但總的來說,後賦無論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不及前賦。神秘色彩,消沉情緒與“賦”味較淡、“文”氣稍濃恐怕是遜色于前篇的主要原因。
《後赤壁賦》在蘇子和“客”遊赤壁時,“适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缟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且蘇子睡後“夢一道士,羽衣蹁跹”,蘇子以為道士即先前所見之鶴。本段描寫為文章平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蘇轼的詩文中,很多地方都寫到了鶴,如《放鶴亭記》、《鶴歎》等都有對鶴的生動描寫與贊美。我們知道,鶴在古代是放達隐逸的象征,是超脫不群的象征,是超然塵世的象征。所以,遊赤壁後入睡的蘇子在夢鄉中見到了曾經化作孤鶴的道士,在“揖予”、“不答”、“顧笑”的神秘幻覺中,表露了作者本人出世入世思想的矛盾所帶來的内心苦悶。政治上屢屢失意的蘇轼很想從山水之樂中尋求超脫,結果非但無濟于事,反而給他心靈深處的創傷又添上新的哀痛。南柯一夢後又回到了令人壓抑的現實。結尾八個字“開戶視之,不見其處”相當迷茫,但還有雙關的含義,表面上像是夢中的道士倏然不見了,更深的内涵卻是“蘇子的前途、理想、追求、抱負又在哪裡呢?”
作者
蘇轼(1037-1101),北宋文學家、書畫家、美食家。字子瞻,号東坡居士。漢族,四川人,葬于颍昌(今河南省平頂山市郏縣)。一生仕途坎坷,學識淵博,天資極高,詩文書畫皆精。其文汪洋恣肆,明白暢達,與歐陽修并稱歐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詩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藝術表現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對後世有巨大影響,與辛棄疾并稱蘇辛;書法擅長行書、楷書,能自創新意,用筆豐腴跌宕,有天真爛漫之趣,與黃庭堅、米芾、蔡襄并稱宋四家;畫學文同,論畫主張神似,提倡“士人畫”。著有《蘇東坡全集》和《東坡樂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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