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清照《多麗》詠白菊

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

恨蕭蕭，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

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

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

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

微風起，清芬醞藉，不減酴釄。

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

似愁凝，漢臯解佩；似淚灑，纨扇題詩。

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

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

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

簡注：

蕭蕭，風雨聲。瓊肌，玉肌，形容白菊的花瓣。貴妃，唐玄宗的寵妃楊玉環。孫壽，《後漢書梁冀傳》冀妻孫壽善為妖态，作愁眉。韓令，韓壽偷香，典出《世說新語惑溺》。徐娘，典出《南史徐妃傳》。傅粉，何郎傅粉，典出《世說新語容止》。屈平陶令，戰國時楚國詩人屈原名平，東晉詩人陶淵明曾任彭澤令。屈陶皆愛菊，有詠菊之作。他們品格高潔，所以李清照認為傲霜的菊花與他們的人格相宜。醞藉，是說菊花香味耐久。酴釄，即荼蘼，夏初開花，香濃花美。漢臯解佩，鄭交甫漢臯解佩，典出劉向《列女傳》。纨扇題詩，漢成帝妃班婕妤失寵作團扇詩《怨歌行》。澤畔東籬，屈原《漁父》：屈原既放，遊于江潭，行于澤畔。陶淵明《飲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散繹：

小樓寒冷，簾幕低垂，秋夜漫長。

恨無情風雨蕭蕭，竟把白菊玉肌損傷。

這白菊，不像楊妃醉态多嬌羞，

也不像，孫壽愁眉妩媚樣。

韓壽風流能偷香，徐娘傅粉妖娆狀，

也不能用來比拟白菊的形象。

細看來，隻有忠貞屈子，清高陶令，

風彩神韻，與此白菊正相當。

微風起處，吹送陣陣菊花香，

比起那嬌美馥郁的荼蘼花，

竟然是一絲一毫不遜讓！

深秋結嚴霜，這菊花雪樣潔白玉樣堅瘦，

無限依依深情，對人眷戀情意長。

恰似那含情解佩的漢臯神女在凝視，

又似那灑淚題詩的班姬正神傷。

時而煙濃雨暗，時而風清月朗，

老天也在憐惜白菊憔悴護孤芳。

縱然是倍加珍惜，姣好姿容也已不久長。

隻要人情深厚，又何必再思念，

屈原行吟大澤畔，陶令采菊東籬旁。

品讀：

在李清照《漱玉集》共采用的三十餘詞牌中，《多麗》是最長的一個，26句，139字。它通篇用賦的手法，描繪了白菊的姿容，芳香，表達了詞人對菊花的愛惜之情，也流露出詞人内心的感傷。

上片描寫白菊的外在美，姿容，芳香，風韻，連用六個典故，從正反不同的方面與白菊比較，贊美白菊的風韻。這種風韻和偉大詩人屈原陶淵明恰相仿佛，這是對菊花的崇高評價。

下片着重對菊花的精神進行刻畫，進一步贊頌其内在美。秋深菊殘，清瘦如玉雪，向人無限依戀，似愁凝淚灑，在這些白蕭花的神形特征上，明顯帶有詞人的自我氣質。從首句的惜花之情，到“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主觀感情愈加強烈。最後，以反語作結。說是“何須更憶”，實際是“怎能不憶”。在詠花中，透入了詞人鮮明的愛憎和對現實的感慨。

（二）

下面談一談這首《多麗》的藝術特色。

第一是通篇用典。全詞十處用典，在李清照詞中是獨一無二的。用典的好處是使詞委婉含蓄，增加了内容的豐富性，不緻質實直露。其缺點則有：1，反複鋪陳造成詞的冗長；2，給讀者理解形成障礙；3，詞中多次出現人名，有“掉書袋”之嫌。當然，這首詞中“澤畔東籬”用典還是很巧妙的。

第二是結構嚴謹。開頭五句是概括叙述，後面是具體描寫，結尾是移情于物，抒發個人感慨。全詞意脈貫通，一氣呵成，構成一個有機整體。

第三是蘊藉深厚。全詞的字裡行間，處處流露詞人的情懷和感慨。詠的是白菊，卻又融入了詞人自身的形象和情感。

（三）

最後，說說李清照的以“瘦”寫花。李清照善于用“瘦”字寫花，《漱玉集》共有五例：

1，《如夢令》“綠肥紅瘦”；

2，《醉花陰》“人比黃花瘦”；

3，《點绛唇》“露濃花瘦”；

4，《殢人嬌》“玉瘦香濃”；

5，《多麗》“雪清玉瘦”。

除了1，2例已成為脍炙人口的名句之外，其餘3例也都是寫得形神兼備，恰到好處，堪稱是“盡得風流”之筆。

附圖八幅：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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