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程婷
劉翰文(右)與媽媽的合影。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供圖
6月29日,澎湃新聞一篇關于“重症眼疾學子高考做‘大字卷’考了687分,他說天無絕人之路”的報道受到網友關注。網友們感慨:“眼雖有疾,心如明鏡,比一般人都厲害得多”“人才就是在艱苦奮鬥中造就!”
這位勵志少年是今年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翠微學校的高三學子劉翰文。劉翰文因先天視網膜問題,雙眼視力僅為0.08,隻有眼睛距離書桌5公分左右時才能進行閱讀和書寫。今年高考,劉翰文做“大字卷”考出了687分的好成績。
29日傍晚,在北京公主墳附近的一家商場内,澎湃新聞見到了和媽媽剛剛健身結束的劉翰文。劉翰文告訴澎湃新聞,受益于有特制的“大字卷”,他今年高考讀題比平時考試要輕松很多,各科都發揮出了自己的水平,語文考了132分,數學136分、英語137分、政治分91分、生物91分、曆史100分。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接到了北大、清華等大學招生辦的電話。我比較喜歡哲學、曆史、政治等明顯偏文科的專業,經考慮後,目前已經填報了北大元培學院。”劉翰文說。
劉翰文的媽媽侯瀛告訴澎湃新聞,北京高考成績出來後的第二天(6月26日),她和劉翰文就受邀去參觀了北大元培學院,并向學校說明了劉翰文的視力情況,北大表态“這個不是事兒,我們學校什麼樣情況的學生都有,安全等方面都不用擔心。”
今年18歲的劉翰文身高1.83米、體重近100公斤,高考結束後就和媽媽一起開始了健身計劃。“他看起來不算很胖,但實際脂肪比較多,高考前我們就約定,等他考試結束,我們一起報班健身。”侯瀛說,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劉翰文的體重已經減至約90公斤。
高考結束以來,劉翰文不僅在堅持健身,而且每天都會學習英語,看哲學通史類書籍,以及練習鋼琴,這些事都讓他樂在其中。早在10歲時,劉翰文就已經考過中央音樂學院的鋼琴演奏文憑級(業餘人士可考的最高等級),從3歲上幼兒園至今他都沒間斷過鋼琴練習。
以下内容是澎湃新聞與劉翰文的對話:
做大字卷也需眼睛貼近卷面看,但讀題比平時輕松很多
澎湃新聞:很多人沒見過高考“大字卷”,“大字卷”跟常規試卷有什麼不同?
劉翰文:常規試卷單頁是A4紙大小,“大字卷”單頁應該是A3紙大小,字也比平時試卷上的字大,大約是“小三”字号。另外,答題紙上供寫答案的每一行也很寬,行數也很多,作文紙上的漢字格子大約有常規考試作文紙上的格子的四倍大。
澎湃新聞:你平時考試用的是和同學一樣的試卷?平時考試中遇到哪些困難?
劉翰文:平時做的常規試卷,讀題會比較吃力。
我的眼睛主要是視神經有先天性的問題。視神經有兩種,一種管遠視,另一種是管近看時的“精細度”的,我是第二種神經發育得不好,看不清近處,并且戴普通眼鏡或隐形眼鏡都無法提升視力。
日常中,我對面大概坐了幾個人,穿的什麼顔色衣服,我能分辨出來,但他們衣服上有什麼裝飾圖案或文字,我看不出來,他們的面部表情我也看不出來。
考試時,我幾乎要把眼睛貼在試卷上才能看得清上面的字。再加上我的眼睛沒有餘光,所以我隻能一個字一個字看,有時候讀題看串行了,自己很難發現;還比如數學裡帶根号的,有時根本看不清到底是幾次方根。
澎湃新聞:平時考試你能跟同學在相同時長内做完嗎?
劉翰文:之前可以。可是,從小學到高中,越往後學,題越難,讀題的閱讀量也越來越大,我答卷速度明顯就比别人慢了,高三一模考試差點沒做完。
澎湃新聞:你是擔心高考可能做不完試題,所以去申請了使用大字卷?
劉翰文:去年10月,當時也正好臨近高考報名了,學校老師給我媽打電話說,國家有給殘疾人考生提供“大字卷”的便利政策,但是需要考生有殘疾證。老師希望我媽咨詢下我的意見。
我從小讀的正常學校,我媽怕我在學校被歧視,也怕我太依賴社會關注,不能自立自強,一直沒給我辦殘疾證。但當聽說高考可以申請用“大字卷”時,我很開心,因為我很渴望能看清試題,和其他考生公平競争一回,并不覺得辦殘疾證會給我造成心理負擔。
後來我就去醫院做了視力殘疾鑒定,并得到了海澱區殘聯的及時幫助,趕在高考報名前順利備齊了申請使用大字卷所需的材料。
等到二模時,海澱區雖然沒有“大字卷”,但給我設置了單獨的考場,并給我适度延長了考試時間。
二模時,劉翰文在單獨的考場考試。
澎湃新聞:高考做大字卷的體驗如何,讀題時是不是比平時輕松一些?考試時你寫字的字體大小跟平時有差别嗎?
劉翰文:讀題輕松很多。高考做“大字卷”其實也得趴下身子眼睛貼近卷面看,但讀題沒平時那麼費勁,并且也沒出現讀題讀串行或讀漏行的情況,各科發揮都很正常,高考總分比我自己預估的要高。
我平時做的都是常規試卷,習慣了寫正常大小的字,高考沒有因為是“大字卷”而去将字寫得更大。
出成績前隻敢看往年分數線在660分以下的大學
澎湃新聞:所以高考成績出來前,沒想過自己會考這麼高的分?
劉翰文:沒有。之前模拟考試,每次我總有一兩科會因為讀題出問題而考砸。一模到三模的成績都在630分—660分之間。
所以,等待出高考成績那段時間,我爸把往年招錄分數在600分至670分之間的大學都看了一遍,還跟我讨論了可以填哪幾所學校、什麼專業。分數要求在680分以上的學校一所也沒看。
我爸甚至還問我:分數要求在600分以下的大學要不要也看看?當時我和我媽都覺得,正常發揮的話不至于考600分以下。
澎湃新聞:出成績之前一家人很忐忑?
劉翰文:對,我很擔心自己的成績。高考結束我就開始健身了,除了想減脂,還想通過健身來轉移注意力,給自己解壓。有一天健身結束走在路上,我還自我寬慰,我現在這樣還能去參加高考,不管成績如何都算是勝利了。
澎湃新聞:你什麼時候查的成績?當時什麼心情?
劉翰文:北京通知的是6月25日中午前出成績,我爸從25日0時就開始刷查分界面了,刷了很久也沒出來,就去睡了。早上五點多他又起來去繼續刷網頁,還是沒出來,再後來就去上班了。
我爸刷網頁時,我媽也很忐忑,怕我這麼多年的付出沒得到回報,也怕我辜負了老師們的用心栽培。為了分散注意力,她故意去做家務了。
當天上午,我自己找了部電影播放着,每隔十分鐘刷新一次查分界面,10點後終于查到分數了,687分。當時,我拿着手機去我媽跟前說,媽媽,687!我媽當時有點不敢相信,問:什麼?687分嗎?!
後來,我爸以及學校的老師也知道了我的成績,大家都很開心。
為記牢英語單詞,曾将幾千個單詞逐一拆分詞根、找詞源
澎湃新聞:視力問題給你的生活和學習都增加了很多困難,但你高考仍然考出了高分,你是不是從小學到高中成績一直很好?
劉翰文:小學六年級最後一次考試,全校600多人,我考了280名。不過那時大家實際相差的分數都很少。
初一上學期期中考試,我考了年級第八名,這讓我感到意外,也讓我增強了學習的信心。高中前階段我通常能考年級第一名;高二下學期開始,考試讀題的閱讀量越來越大,我的考試成績一般也在年級前三名内。
澎湃新聞:你在學習上有什麼好的方法或者經驗?
劉翰文:周圍也有很多同學問我有沒有訣竅。我說,就是上課聽老師講,聽完把筆記的内容背下來,然後做題。很多人聽到這裡就走了,但我确實是這麼做的,曆史、政治、生物都有很多需要背的内容。
澎湃新聞:你是不是在記憶、背誦方面有好的方法?
劉翰文:初中語文開始教古文後,每天早上去上學前,我會把頭一天學的内容讀三遍,晚上再讀三遍,這樣基本就都背下來了。過兩天後再重複一遍就記得比較牢了。
當然,這個過程中我媽付出了很多。最開始是我媽要求我這樣做的,她每天都會檢查我的誦讀情況。後來,習慣成自然,需要背的内容我都通過這種方式背下了。
澎湃新聞:你花在學習上的時間是不是比别人更多?
劉翰文:可能比别人花的時間更少。我爸媽從沒有對我的學習成績提出過要求,他們希望我保持好既有視力水平,不希望我過度用眼。更多的時候隻是強調喜歡做的、決定做的事,要堅持下去,不能半途而廢。
在學習過程中,我記住了那些比較典型的試題的答題思路、要點,再加上我不喜歡題海戰術,所以平常我看完題目覺得自己會做的,隻是在心裡過一遍答案,不會動手去寫。
另外,我有一些可能并不适用于别人的學習方法。比如,我偏愛哲學,也喜歡找事物的邏輯關系,背英語單詞過程中,我會去找詞根。
有人說,背400個詞根就記住4000個單詞了,但我是把《英語高考必備》中幾千個單詞的詞根逐一都寫出來了,并且找了詞源、背後典故,甚至連這個單詞的詞義變遷曆史都一并了解了。
澎湃新聞:這項“浩大工程”的是不是需要花很多時間?
劉翰文:以前我爸媽跟我講過他們學生時代記單詞的方法,但對我不管用。高二我知道英語單詞有詞根時,正處在疫情期間,居家學習可自由支配時間多,差不多從去年2月到7月,我完成了找詞根的工作,整理了厚厚一大本。
對我來說,一個單詞就是一個故事,它的詞義與延伸義我都能記得很清楚。
孩童時代無法像正常孩子一樣遊戲、學寫字、記筆記
澎湃新聞:在你從小到大的學習、生活中,經曆過的比較難的事有哪些?
劉翰文:幼年的經曆很多都沒有印象了,很多事都是我爸媽後來告訴我的。
我出生六七個月時,我爸媽帶我做嬰兒體檢,就發現了我視力異常。後來在求醫過程中确認,這是一種罕見的無法治愈的先天性眼疾。
幼年,受視力影響,别的小朋友玩皮球 ,我沒辦法一起玩;别的小朋友愛蹦蹦跳跳,可我看不清路,跑一步就可能摔跤。
我爸媽很希望我安全、健康成長,卻找不到适合我的運動。我剛去上幼兒園就連續發了三天高燒。後來,我爸媽想通過讓我洗涼水澡來增強免疫力。于是,從3歲至今,不分寒暑,我一直洗的涼水澡。這些年生病的次數确實比較少。
等到要學寫字的年齡,由于我有眼顫(一種不自主、有節律性、往返擺動的眼球運動),瞳孔聚焦、定位都很難,所以寫字時眼球會不受控制地轉動,手也會受影響,跟着眼睛動,字寫得很困難,也不好看。
在我小學一年級時,發生過一件令我記憶猶新的事。有一天,我媽正陪我在家做漢字聽寫作業,她報我寫,寫到“影”字時,我突然覺得眼前像蒙了一層霧,但是眼睛沒有痛感,所以我仍在繼續寫。
我媽當時卻敏銳地發現,我寫的“影”字比前面寫的字都大了很多。第二天她就帶我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我的眼球在生長發育過程中牽扯到了神經,影響了血管,并導緻我左眼眼底增生的幾根血管‘炸’了,眼球玻璃體裡全是血。
我平時學習、看近處主要依賴左眼,所以我媽被吓壞了。後來,我媽打聽了醫術高明的醫生,帶我去做了手術,并請醫生為我的右眼做了預防性治療。
再往後,遇到的困難是做學習筆記。高中學習中,記筆記很重要,但即使離屏幕半米遠,我也看不清老師PPT上面的字,并且我寫字也比别人慢,來不及記筆記,光聽課又一下子記不住這麼多内容,心裡很着急。
好在後來我經得老師同意,可以課後找老師要PPT,放學回家後再自己邊看邊做筆記,學習負擔相對減輕一點。
目前已填報北大元培學院,未來會堅持練鋼琴
澎湃新聞:現在已經進入填報志願階段,你報了哪所學校?
劉翰文:出成績後,北大、清華招生辦的老師都給我打電話了。我是文科生,很喜歡哲學、曆史類,已經填了北大元培學院。
澎湃新聞:上大學後,日常生活你可以自理嗎?
劉翰文:我媽一直把我當作正常孩子養,很重視培養我的自理能力,從我一歲多開始就教我如何避開水坑、馬路邊緣以及各種障礙。我小學到高中就讀的學校都離家比較近,熟悉路線後,我可以憑着模糊的視線和方向感,獨立上下學、去學校食堂吃飯。
另外,6月26日,我和家人應邀去北大參觀時,北大的老師并沒有介意我的視力問題,還表示學校能為我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我想,進校後如果有同學能陪我走幾次主要路線,我就能基本熟悉環境,不太需要幫忙了。
關于我可能看不清黑闆的問題,北大的老師表示,課堂内容都會同步錄視頻,課後可以自己看回放。
澎湃新聞:對于這個假期,包括大學生活你有什麼計劃或期待?
劉翰文:剛進幼兒園時,我被琴聲所吸引,我爸媽覺得彈鋼琴不太費眼睛,未來我或許可以走藝術這條路,所以我從幼兒園就開始練鋼琴,中間沒間斷過,并還想過參加藝考。
直到高二時,我才決定直接走高考這條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更多選擇、更多可能性。
高考結束後至今,我基本保持着每天上午學英語、看課外書,下午練鋼琴、健身的生活節奏。
劉翰文在德國參加文化交流演出。
澎湃新聞:感覺你的假期安排很滿。
劉翰文:這些都是我喜歡做的事,每天很充實。
我爸媽之前還想過,翻譯人員以交流為主,如果我能學好英語,去當翻譯,或許也是一條行得通的路。所以在我剛開始學說話時,他們就對我進行了英語啟蒙,英語就像我的第二母語。
另外,我近期聽說,北大元培學院大一開學就有英語分級考試,所以假期以來我一直在堅持學英語,看英文短片。
我平時也愛看書,最近看哲學通史類是想在進大學前,自己先補補課。
彈鋼琴也是陪伴了我整個成長過程的愛好,并且它仍是我未來發展的可選項之一,所以會一直堅持練下去。
健身主要是為了保持身體健康。安全、健康、快樂,是我爸媽對我說得最多三個詞。他們認為,安全、健康是快樂生活的基礎,我自己也深有體會。
責任編輯:蔣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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