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作家托馬斯·曼曾說:“寫小說的藝術在于盡可能少地着墨于外在生活,而最強有力地推動内在生活。因為内在生活才是我們興趣的根本對象。——小說家的任務,不是叙述重大事件,而是把小小的事情變得興趣盎然。”讀秦文君的小說《小青春》,就時常被作品中小人物、小事件的内在精神和趣味所感動。
故事寫了上世紀60年代,14歲少年李偉義與好朋友老巴、王建生所經曆的一段青蔥歲月。李偉義是校籃球隊的帥小子。他鐘情于同班的小阿妹張靓,經常借故溜到紅霞煙紙店,去喂張靓的寵物貓“海軍男”。為找到老巴遺失的秘密日記,三個人費盡周折卻一無所獲。就在他們一籌莫展時,各種意外接踵而來:王建生因在食堂救火成了英雄;張靓的小嬸嬸倪阿姨無辜被定為縱火犯;秘密日記被兇暴的朱刹胚抄走;“海軍男”抓傷朱刹胚後消失不見……為撫慰小阿妹受傷的心,偉義又一次挺身而出,連夜尋回了“海軍男”。此時的他雖初嘗愛情的甜蜜,可落入虎口的秘密日記依然讓他和老巴如鲠在喉。偏偏就在這時,他被人算計而在改選班長投票中意外落敗。憤懑之下,偉義暴打了孫鴻吉,并稱病躲在家裡。困窘中,楊老師的家訪讓他鼓足勇氣回到學校,并在媽媽的幫助下,重新面對現實……故事的最後,經過不懈努力,老巴的秘密日記終于失而複得,老巴一家轉危為安。可是,王建生蓄意安排的縱火案真相大白,他頭頂上的救火英雄的光環消失殆盡,小阿妹張靓也因誤解偉義遠他而去。一路走來,偉義收獲了友情,卻失落了青澀、朦胧的愛情。可是,他自始至終一往無前,無怨無悔。因為他仿佛明白,成長就是一個人活着并相信世界和人生有善意,值得奮鬥,不要被過去,被别人所困惑。
小說題為《小青春》,不僅僅因為寫的是一群十四五歲少男、少女的青春記憶、青澀愛情,還因為這些半大孩子在社會風潮面前的渺小和無助。可就是他們,卻以單薄的肩膀,孱弱的力量,本能而又執著的信念,堅守着生活中的道義和情感,追索着生命中的正義和良知。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的青春唯其小,唯其率性、坦誠,才一往無前,無怨無悔;唯其小,唯其熱忱、勇毅,才無私無畏,彌足珍貴。
所有這些,都得益于小說所采取的複調叙述。這一點從小說開篇就體現出來:“不管在什麼時代,男孩的天性裡大抵都會冒出不甘心的火花”,“偉義是翩翩少年的那會,在衆人眼裡是籃球隊的帥小子……”顯然,這是以作者為主導的第三人稱全知性叙述,這樣一種“過來人”“旁觀者”的叙述視角,既從總體上奠定了小說“青春回望”的情節脈絡和“成長緬懷”的情感基調,同時也構築了小說題材的意蘊空間和作品題旨的價值導向。
這還僅僅隻是作品的基本框架,小說更為細膩、豐富、血肉豐滿的青春書寫和成長表達則是借助少年主人公偉義視角的叙述一一呈現的。這是一幅既斑駁迷離,又生機勃勃的青春畫卷。
小說着意描述了李偉義與王建生、老巴、明達、孫鴻吉等幾個少年之間的同學友情,以及與小阿妹張靓之間的青澀、朦胧的愛情。與此同時,借助他與楊老師、白隊長、朱刹胚等幾個成人之間的生活交往,寫出了那個時代少年人所特有的精神風貌,以及他們與蕪雜的社會生活的内在關聯。這其中,最為成功的,無疑是小說少年主人公李偉義形象的塑造。這是一種虛拟主人公視角的生活聚焦,它構成了小說的主體叙述,也是人物主體性的集中體現。作家在人物身上寄寓了無限的青春緬懷與深沉的成長思索。
“小青春”系列作品五本:
《小青春》《十六歲少女》《一個女孩的心靈史》
《會跳舞的向日葵》《劉格詩的12個秘密自白》
秦文君/著 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17年出版
故事裡,李偉義是一個單純、善良、熱忱、正直,重情重義,有勇氣,有擔當的小男子漢。他既有與王建生、老巴“桃園三結義”的率性、坦誠;也有為老巴尋回“秘密日記”兩肋插刀的熱忱、俠義;還有鐘情并關心小阿妹張靓的周到、細膩;以及懲治孫鴻吉,抗争朱刹胚的果敢、血性……
當然,從整體而言,塑造偉義的小男子漢形象也僅僅是一種手段,其主要目的還在于通過偉義、王建生、老巴、張靓等少年群像,表達在當時的社會氛圍裡,少年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抗争外力對生活的強力介入與裹挾,以及他們在遭遇青春困惑和命運危機時,怎樣以單純而執拗的行動尋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和情感、命運的自我救贖。這一過程中,盡管屬于少年的善良、熱忱、勇敢、俠義時常令人感動,但他們涉世未深的單純、率直、盲目、沖動也顯露無遺。
作家秦文君
在這一點上,秦文君秉承着一貫的現實主義立場。她極為珍視、激賞偉義和他的朋友們身上屬于少年人特有的善良、正義、勇敢、無畏的個人英雄主義、理想主義閃光,同時也絲毫沒有回避他們身上屬于少年人的單純、盲目、狹隘、沖動等“幼稚病”。身處複雜的社會生态,點亮這些熱血少年眼底陰霾的青春燈盞在哪裡?支撐他們負重前行的生命坐标又在何方?那就是誠摯的友情和朦胧的愛情。而這些美好的情愫恰恰是蒼涼青春夜幕中最耀人眼目的光影,給人溫暖和希望,讓人看到了少年生命中未被侵蝕、浸染的最純正的底色。确實,裹挾在喧嚣盲目的社會風潮中,少年們的命運就如同風中的樹葉,無依無傍,無處安頓。在這樣的情勢下,偉義這樣的少年,卻依然在執著肩負對朋友的道義責任,在精心呵護着心中美好的愛情,并不惜與侵蝕它、毀滅它的力量抗争——這一點不獨少年人,就是放諸整個人生背景,也足以讓人心旌搖蕩,感佩不已。歸根結底,正如上文所說,這不僅僅是對友情的維護,對愛情的熾誠,對正義的堅守,更是少年在缭亂青春和迷離生活裡的自我追問、自我尋找、自我救贖、自我超越。
這樣的價值準則與審美姿态在秦文君的少年小說寫作中一以貫之——直面生命成長中駁雜迷離,乃至殘酷艱難的生活世相,将筆觸深深探入少年的心靈深處,将他們内心的隐痛、情感的渴望、自我的尋找,以及卑微中的渴念、清冷中的美麗等精神訴求表達得細緻入微、淋漓盡緻。毋甯說,這既是一個成熟兒童文學作家的道德良知和社會責任感使然,更是作家現實主義文學觀念統攝下理想主義情懷的藝術折光。
除此之外,在筆者看來,《小青春》在秦文君的作品序列裡也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它與作家20年前的《十六歲少女》有着内在的承接關系。單從内容和時空關系來說,《小青春》或可稱為《十六歲少女》的前幕或序篇。實際上,通觀秦文君三十多年的兒童文學創作,青春記憶始終是作家難以割舍的創作寶藏。于是,當她作為擁有多套筆墨的成熟作家面向記憶深入開掘時,那些逝去的青蔥歲月,那些成長記憶裡的生命印痕就攜帶着回望青春的感喟,深含着品味生命的思索,寄寓着參照未來的期許,在作家筆下一點一點複活,并瑩瑩閃爍……所有這些,對于今天的少男少女而言,無疑是一種深情款款而又寄寓無限的精神饋贈。
《小青春》
節選
偉忠愣怔—下,轉着大而明亮的眼珠,無奈地擦擦眼皮,沮喪地重新躺下。
偉義是以大欺小,偉忠隻比他小一歲而已,眼看個頭、身坯比他魁梧,所以偉義更要以長輩的口氣對待偉忠,不然自尊受不了。偉忠基本認可他們之間的不平等地位,覺得偉義的腦子很夠用的,比自己的強。
偉義想起,今天下午要去捉将軍,得配置逮蟋蟀的工具,不如現在去找出手電筒、網套、蟋蟀泥盆,再要鋸幾根舊竹棍。這麼一想,他睡意全無,兄弟倆打着啞語,輕手蹑腳地起床,在床底下找出了逮蟋蟀的家什,避開父母的耳目,溜出家門。
萬籁俱靜的後院裡,隐約傳出蟋蟀的叫聲,偉義拉着偉忠,幽靈一般圍着蟲鳴聲轉悠。
可是,偉忠隻逮到一隻小不點的蟋蟀,偉義洩氣地對偉忠說:“嗯,你想抓将軍級别的蟋蟀?想也不要想,沒那麼容易。”
“曜、曜”幾聲嘶啞、沉悶、短促的蟋蟀聲同時傳入偉義兄弟倆的耳膜。
“這肯定是隻将軍蟋蟀。”兄弟倆異口同聲地說,偉義的精神為之大振。
兄弟倆彎着腰,輪換着推着耳朵,辨别“将軍”的方位。“将軍”鳴啭一次,兄弟倆迅疾向前數步。“将軍”啞然不鳴,兄弟倆杵在原地不動,靜止得像路邊的兩根電線杆。唯恐身上的體味、呼吸、腳步震波驚動了“将軍”。
最終,他倆循着鳴聲,在後院明達家廚房的牆角一堆方磚頂端上發現了“将軍”的蹤迹。偉義果斷地打開手中電筒,将光束聚焦對準威風凜冽,口裡吮咂一珠晶瑩剔透的晨露,優雅地輪番用前爪梳理前端長須的蟋蟀。
“哇,這蟋蟀好大耶!起碼有三蒸半,不會是油葫蘆吧?”偉忠興奮地吸了口氣,緊張地用很重的鼻音說。
“别廢話,快用網套住它。”偉義急急吩咐着。
“噢,馬上。”偉忠哆哆嗦嗦從腰間取出尼龍網套,欲将網套向“将軍”。這時候,偉義手上電筒的電力不足,射出的光暈突然變得像明達的黃門牙那麼晦黃,還忽明忽暗戰栗着。
偉義趕快把手電筒往小腿上用力拍幾下,電筒光芒才如病後重愈般的複蘇過來。可“将軍”早察覺不妙,鑽進了T型壘磚堆,匿藏起來。
偉義兄弟氣急敗壞的,把那一堆壘磚一塊塊卸下來。偉忠取來水,往磚堆上澆下了五、六盆,可“将軍”始終沒再想和兄弟倆會見的意思。
“啥人?”明達的外婆誤以為有賊來竊磚,披了件衣裳開門察核。兄弟倆隻好依依不舍地落荒而逃。
“哪家沒爺娘教養的野蠻小鬼……”明達的外婆用一口青浦本地話在背後數落。
很快偉忠向偉義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情報,說前些天,明達和對門的“花和尚”魯小明在樓道拐角處竊竊私語,神态詭谲,他倆在商議去郊縣的古鎮七寶逮蟋蟀。七寶的蟋蟀不僅個大,還骁勇善戰,是享譽全世界的。明達已經鋸了不少竹竿,裝滿整整一書包。“花和尚”魯小明赤裸上身,用墨水筆在胸前和胳膊上畫青色的龍,以示“出征”必勝。
“明達有親戚在七寶,據說如果他抓不到将軍,親戚也會送他一隻意思—下的。”
“真的?天助老巴。”偉義的臉像盛開了一朵鮮花,難以按捺内心的激動,對偉忠說,“今天下午,你一起去,但必須把明達叫上。”
“昨天我和明達發生過小小的肢體沖突呢,同去七寶的事如何湊上去說呢?”偉忠說。
“不管。絞盡你愚笨的腦汁,總會有辦法的。”偉義說。
偉忠很快就想出了“釣”明達的主意。他用臉盆裝滿水,在公共水池旁的洗衣石闆上把眼、鼻、嘴憋在盆裡,練起了肺活量。
明達外号叫甲魚,肺活量好,認死理,有時候咬住不放。他拿着自己的臉盆跑來,和偉忠比畫比畫,針鋒相對,要一試高低。明達特意委托偉義做仲裁,類似公證員角色,還從家裡取來他外公生前使用過的老式懷表來計時。
“誰輸掉,就要滿足對方一個要求。”偉忠說。
“肯定你輸。”明達說。
比賽在偉義一、二、三的号令下拉開序幕。
偉忠和明達同時把腦袋浸入各自的盆中。臉盆的水從盆的四周嘩嘩地溢出來,往外吐的氣形成水泡咕咕地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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