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是表姐幫忙做的飯。下午表姐自己上了牌桌,一會兒有人要買煙,有人要喝茶,明嘉興每天必上牌桌,我隻得起床照應。那時候年輕,也撐得住,也沒想過會落下什麼病根,隻覺得這日子誰都得過,誰又能逃脫呢?
婆婆知道我流産了,殺了兩隻半大不小的雞叫明嘉興回家拿來炖湯給我喝。孩子沒了,她很不高興。離我們辦酒席的日子隻有幾天了,她說親戚朋友都早就通知了的,不能改。她每天上街來都要來喊我和她一起去采買酒席要的煙酒調料等零零碎碎。
棋牌室又要買菜做飯,還要每天抽時間陪她采買,我覺得有點撐不住了。我媽過來看我知道後有點心疼,說如果婆婆再叫我陪她就叫她開個單子她和我爸一次幫她買好,叫個麻木送過來。
第二天婆婆又來叫我和她一起去買菜,我說:“媽,您叫廚子開個單子吧,我讓我爸媽幫忙買好,借個車叫嘉興去拖回來吧。”
婆婆有點詫異地問:“這怎麼好意思麻煩你爸媽?”
“沒事,我媽自己說願意幫忙的,再說那邊菜比靈鄉便宜。”
婆婆仔細問了我媽那邊的菜價,第二天去到要請來做菜的廚子家把單子開來了,我把她已經買好的劃掉,按剩下的叫我爸媽買好了,借了個車,明嘉興去拖了回來。
隔天婆婆又到棋牌室找我,東扯西拉了一會,看着我,說:“用什麼樣的煙待客?”
我茫然回答:“我不知道啊。”
婆婆說:“用5元一包的紅金龍可以嗎?”
“行啊,我沒意見。”我從來沒操辦過什麼酒席,能有什麼意見?
婆婆躊躇了一下,又慢悠悠的說:“不過這年吧别人家辦酒席都是用的10元一包的煙了。”
“那就用10元的煙啊。”我脫口而出。
“要是用10元一包的煙,那這個煙錢歸你出。”
我恍然大悟,敢情這些天扯着我買菜也是因為我不懂事?她自己早就說了她辦酒席她收禮嗎?我忍着不快問:“要幾條煙?”
她說:“等我算下……”
我看着她在那裝模做樣的勾着手指數有幾桌客怎麼怎麼的,心裡就覺得十分惡心。前幾天買菜,每到付錢她就東張西望我已經零零碎碎花了幾百了,現在又來算計煙錢,着食令人反感。
終于算完了,她假笑幾聲說:“呵呵呵,一共要9條煙,720元錢。”
我抽出720元錢遞給她,她卻不接,說:“我又不要你的錢,本來這個錢我是準備出的,既然你要面子上好看,那這個錢就歸你出,煙我到對門娥來店去拿,賬你去結。”
我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明白她的意思,她不經手從我手上拿錢,這錢是我上趕着要出的。我懶懶地說:“一起去娥姐店拿吧。”
她擺出一副盛情難卻的樣子,說:“果急做什麼,還有兩三天呢。不過要房頭的親人提前來幫忙,也是要用的。”
我嗯了一聲,就和她一前一後的下樓去買煙。到了娥姐店裡,她又買了幾壺油,方便碗筷,面條之類的東西,一共1140元,我付了720元的煙錢,她有點兒愣在那兒,然後又圓滑的笑着對娥姐說,這420元先欠着,到時候沒用完的東西退回來再一起算。娥姐滿口答應了。
因為我和明嘉興都是離過婚的,也沒有大操大辦,敬茶這個環節直接免了。姑姐随了1200元的禮,大哥随了400元的禮,婆婆特意将這1600元的禮交到我手上,我不肯收,婆婆非要我收下。我堅決不收,婆婆急了,脫口而出:“這個你将來要還禮的!”
我懵了一下,恍然大悟,這是怕我拿沒收禮的理由不去還禮?于是我笑笑收了下來。
第二天,婆婆說買的紙碗桌布等東西有不少剩的,拿去退給娥姐。我說馬上過年了留着過年用就好了。她這些用不着的,還是退了吧。我又幫着她把剩的碗筷啥的拿去退,看到還有兩條煙,随口說煙也剩了兩條要不要退?她說這個過年人來客去的用得着,不必退了。我想想也對,就提着一大袋子東西和她一同去娥姐家退了,娥姐劈哩啪啦一陣算,除去退的東西50元還要付370元。
我望向婆婆,她沒看我,望着娥姐似笑非笑地說:“我今天沒帶錢,改天來給你。”娥姐連忙答應了。
剛辦了酒席收了禮明明來結賬的怎麼不帶錢呢?我心裡想着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也懶得管她什麼時候帶給娥姐,就閑叨了幾句回棋牌室去了。
随着馬上過年的節奏,街上漸漸熱鬧了起來。我卻高興不起來。
是誰說的,當婚姻中的激情退去,剩下的都是一地雞毛。
就象我此時的生活,激情退去,一地雞毛。
今年沒有年三十,明天就是除夕了。明嘉興幾個原來車隊的司機約了一起在我棋牌室打牌。有兩個是不知道明嘉興離婚了的,一臉疑惑的看着我問明嘉興:“這個,這是你老婆?”
明嘉興明明知道他們問的我好像不是林曉蘭也不解釋,說嗯是我老婆。有一個忍不住說,怎麼變化這麼大?我笑笑說那個是大老婆,我是小老婆。大家大笑起來。
其中一個說,你要小心抽不幹呢,這可不是個好鳥。我笑着說,他挺好的呀,我說東他不會往西呀。
大家又哄笑起來,開玩笑那個人又轉頭去調笑明嘉興,搞x,現在怕老婆了。說說笑笑間,牌桌準備好,他們就打牌去了。
他們一直打到天黑才散場,有倆個留下吃飯才走,其餘的趕回去吃的晚飯。其它牌友也都早散了,馬上過年了,也沒人打夜場。我收拾碗筷洗碗,明嘉興這幾天因為我小産的緣故,在表姐的再三咛囑下,掃地拖地都是他做。
回到房間,明嘉興說表姐夫前幾天打牌借的三仟塊還來了。他把錢遞給我,說:“你以後少說點這種話。”
我一邊數錢一邊莫名其妙的問:“什麼話?”
他拉着個臉,說:“你自己心裡沒數?少對人吹牛我怕你。”
我不禁笑了起來:“那隻是開個玩笑,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惱怒地沖到我面前指着我:“故意的是吧?我不喜歡開這種玩笑。”
我看他氣勢洶洶的樣子也有點火了,生氣地說:“是故意的又怎麼樣?”
話未落音,忽然他一拳劈了過來,我眼一花,被他這一拳正打中左邊頭臉,一下失去重心倒在一邊的床上。
我爬起來聲嘶力竭地吼:“你有神經病吧?”
他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可怖,又是一拳劈了過來,不等我再次爬起來,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我身上。我在旋轉昏眩中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他瘋了。肉體上的痛和心痛使我已經說不出任何正常思維的話,我想沖出門去,被他一次次地拖回來摔在床上繼續揮拳,他瘋狂的拳頭砸在我身上,也砸在我心上。
我記得,此時離我失去孩子那個鮮血奔湧的早晨,隻不過九天。
我伏在床上,再也沒有力氣掙紮,他也終于停手。
心如死灰,一片沉寂。
我慢慢地坐了起來,陌生地看着他。他警戒防備我會跑,站在通往房門的方向。
眼淚一直滑落,流到唇邊,苦澀鹹涼。這半年多的溫柔,令我感歎浮生如夢。
我望着他,一邊流淚一邊笑,然後飛快地拉開窗戶,一腳蹬上床沿,另一隻腳蹬上窗台,打算縱身往外一跳。
明嘉興大喊一聲吳蔚欣忘命地撲了過來,一把扯住我棉襖的後背,将我拖了下去,然後反手一耳光扇在我臉上。
我木然地看着他說:“除非你今晚打死我,除非你永遠不睡覺。”
他一時愣了,然後從我包裡搶手機要給我爸媽打電話,我大喊一聲,你敢給我爸媽打電話,我就敢殺了你!
我們的打鬧和拉窗戶的響動驚動了對門的娥姐,她在對面大喊:“明嘉興,你倆婆佬是不是打架了?”
明嘉興大聲說沒有,娥姐繼續喊樓下在福彩買的六合兩口子上來看下,不多會兒,六合兩口子上來了。六合老婆看到蓬頭腫臉的我,立刻對明嘉興說:“你老婆還在月子裡你怎麼就下手?”說完拉着我的手,她也哭了起來。六合一邊說明嘉興一邊将他拉到客廳去了。
大約是明嘉興給我小姑打了電話,小姑和小姑父從街那頭鐵礦老村趕來了。小姑一見到我這個樣,立馬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罵我。明嘉興還頗為有理得意地跟小姑父說我如何如何,對自己動手的過程,輕描淡寫地說我頂嘴他一下沒忍住打了兩下。
姑父開始還忍耐着聽他解釋,聽到他狡辯我如何說叫他打死我時,也忍不住發火了,他一拍桌子,說:“她叫你打死她你就準備打死她?現在我也叫你打死她,去打呀?”
明嘉興閉了嘴。姑父在鐵礦是搞教育管理的,做思想工作是他的強項。
我跟小姑說:“小姑,我要離婚。”
小姑又哭得更厲害了。她說:“又離,離了又怎麼辦?和尚打架是異事,夫妻打架是常事,怎麼能說離就離呢?再離,你爸媽怎麼辦?”
是啊,我們家這個大家族祖祖輩輩沒有一對夫妻離婚的,哪怕我爺爺奶奶從五十多歲分開獨過到現在,也沒說過離婚。我是我們這個家族的異類分子。我爸媽至今因為我離過婚,自覺門楣矮三尺,至今在人前覺得擡不起頭來。
小姑又一邊哭一邊勸一邊對我的未來充滿擔心。
命運沒有選擇的餘地。
比如第一次婚姻破裂,我說我什麼都不要隻要我的盼兒,爸媽說什麼都不答應,最後哥哥回來,說,你要帶盼兒可以,我們不反對,但不許丢給爸媽帶。其實盼兒已快五歲了,爸媽家就在學校旁,幫忙帶帶又如何呢?但是這個家是兒子說了算,女兒,永遠不是這個家的主人。
比如我本來不想再結婚,最終還是屈服。我那一生好強的母親,在送我上了南下的車後,在車站的樹下背過身去悄悄抹淚。他們給不了我家,他們又無法停止愛我。
生而為女,終身是客。
姑父帶着明嘉興進來了。他站在我面前,說:“對不起。”
他說了對不起,我卻不想說沒關系。盡管所有人都覺得這沒關系。
有些情,一旦被傷了,就會一點一點冷下去,盡管日子仍在繼續,盡管我們仍然沒變,然而愛在心底,它一點一點地死去了。
盡管我們仍然笑着。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