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草色青青，芣苡以行，采一片芬芳，留住腳下易逝的時光。流水潺潺，淺吟深歌被風吹遠的田園生活，擇一處青草地，閉上眼睛，伏貼風吹起長發到臉龐的柔軟，聽花開的細碎聲，看藍色的婆婆納開成滿天的星星，團團簇簇地放歌在田園。采摘芣苡之趣，在季節裡流淌着動情的旋律。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收獲是歡樂的季節，田間地裡歌聲此起彼伏，連小孩子都會跟着唱。這種至為簡單的文辭複沓的歌謠，許多人在一起唱，歡樂時光最好一起分享，一個人單獨地唱，反而不如一起唱來得有勁兒、有趣味。

孔子曰：“詩三百，思無邪。不學詩，無以言。”詩經之美，美在純粹、美在自然，美在至簡。《詩經·芣苡》之美，就是美在至簡。這是一首樸實自然的詩歌，是采芣苡時所唱的歌謠。在當時，表達了生活雖是艱難，卻總有許多快樂，在這艱難之中的感情。

《詩經》中的民間歌謠，有很多都是重章疊句的，而《芣苡》是最特别的一首詩。全詩十二句，隻有六個動詞：采、有、掇、捋、袺、襭，是不斷變化的，其餘全是重疊，很特别，就這麼特别的。

看似很單調的重疊，在不斷地改變，産生了簡單明快、往複回環的音樂感。同時，在六個動詞的變化中，又表現了越采越多直到滿載而歸的過程。詩中完全沒有寫采芣苡的人，卻令人讀起來，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她們歡快的心情。方玉潤在《詩經原始》中說：“讀者試平心靜氣涵詠此詩，恍聽田家婦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曠野、風和日麗中，群歌互答，餘音袅袅，若遠若近，忽斷忽續，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曠。”

大自然賦予的一切自然之美，都是從人的内心煥發出的希望與力量。大自然是最神奇的創造者，芣苡不是嬌嫩的花草，它向陽而生，隻要有土就好。當你去采摘時，内心會湧出平和，仿佛又回到純真的童年，返璞歸真了。

02

芣苡又作芣苢，就是人們常說的車前草。清代學者郝懿行在《爾雅義疏》中有言：“野人亦煮啖之。”此“野人”是指鄉野的窮苦人。可見到了清代，還有窮苦人以此為食物的。在朝鮮族，以車前草為食物是普遍的習俗。春天采了它的嫩葉，用開水燙過，煮成湯，味極鮮美。朝鮮族是受漢族古代習俗影響極大的民族，朝語至今保存了很多古漢語的讀音。可以推想，中國古代民間也曾普遍以車前草為食物，隻是到了後來，這種習俗漸漸衰退，隻在郝懿行所說的“野人”中偶一見之，但在朝鮮族中，卻仍舊很普遍。

“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采的不是紅豆，是芣苡。相思不僅僅是愛情，更是對愛人的深情。田埂河畔，常見采野菜的女子，我也采過。清風徐來春色濃，燕子田頭飛來飛去，采着野菜唱着歌，芣苡嫩葉、幼苗均可食。生活雖然艱難，卻總有許多的快樂，等待我們細細發現。民間傳說，若是女子常食此草，可多子。于是乎有着深情意的女子，總盼望着為自己的丈夫多生幾子，為夫家開枝散葉。也許現在都是獨生子女的多，可在以前家裡都是兄妹幾個，熱熱鬧鬧的。逢年過節，一大家子人，句句都是貼心話，說得好熱鬧，好歡喜。

采芣苡的女子，心裡想着心愛的人，于是采了又采。手裡滿了，撩起衣服下擺兜着，滿襟滿懷以儲之，這羞澀生動的情意才是最真切、珍貴。

《本草經集注》：人家及路邊甚多。《韓詩》及言苤苢是木似李，食其實宜子孫，此為謬矣。然車前草确是一種常見的中藥材，可治婦女白帶，倒是可以信的。

車前草還可治感冒、治洩瀉、治黃疸、治瘡瘍潰爛、治目赤腫痛、治火眼、治喉痹乳蛾、治驚風等。《浙江民間常用草藥》記載車前草可治高血壓，取車前草、魚腥草各一兩，水煎服。　

相傳北宋年間，吉安縣永和一帶，發生種瘟疫，當地人因受盛暑濕熱，洩瀉不止，個個臉色臘黃。請來九十九名醫術高明的大夫都束手無策。無奈，隻有到鄉下去尋找偏方，适逢一位土郎中獻上束草藥，沒想到一劑服下，洩瀉即止。再服一劑，疾病痊愈。衆人大為驚訝。第二天，群衆去向土郎中道謝并求其再賜神藥仙草，郎中聽了哈哈大笑說：“什麼神藥仙草！那隻不過是一種紮路邊野草而已。”

衆人忙問“此草何名，生于何方路旁？”郎中便娓娓講道：“當年漢将馬武領兵伐匈奴，不料兵敗被困，軍中糧盡水竭，數萬将士衆多患“血尿病”，生命危在旦夕。惟有三匹戰馬因常啃路上車轍的無名小草，而幸免此疫。細心的車夫發現此況，便掙紮着往車道中扯來那種無名小草，生嚼吞食，不料所患痢疾竟然好了。他高興異常，忙将此事禀告馬武，馬武即下令全軍服用，幾天内，患者痊愈，終于殺出重圍。後來馬武想到這次死裡逃生，無限感慨地說：“全軍死而複生，全仗路旁車前之仙草也！”從此，人們管這種野草叫車前草。盡管車前草有利尿通淋、清熱解毒、清肝明目、止瀉清肺之功效，可是，官家醫生見其生長在卑賤的山野，混迹于牛、馬糞中，而嫌棄它，不用它。

當時正遇歐陽修護送其父靈柩回鄉安葬，路經永和鎮，聽了這些話頓腳歎道：“治世之人不分貴賤，治學之人不分貴賤。此為古人常理。而治病之藥還分貴賤，真是無稽之談，庸醫迂腐，害人不淺！”群衆見歐陽修如此厚愛車前草，從此，就收集車前草的種籽，播種栽植，代代相傳，成為吉安縣傳統的出口藥材，名揚海内外。

據說蘇東坡的家人曾得了腹瀉，他卻無能為力，幸好遇一雲遊僧人，給一秘制藥，家人用後很快就好了，東坡十分好奇，重金向僧人求得秘方，打開一看，不過是車前子磨面而已。這個方子記載在《蘇沈良方》。

03

小時候，我們不叫它芣苢，也不叫它車前草。隻知道地裡田頭長的到處都是，我們叫它：牛耳朵邊兒。

七十年代的農村還很窮，人們的生活更貼近自然。那時候沒有汽車轟鳴，到哪多半是雙腳走路，走到哪都能聞見青草味兒。那時候沒有手機、電腦玩，我們穿着母親手納的千層底花布鞋，滿村子玩耍着，整個童年都沒有煩惱。那時候，家裡沒有空調，夏天火熱火熱的，經常熱得滿身痱子。有一年夏天特别的熱，我的後背起的痱子怎麼都消不了，紅得發紫的小疙瘩一片片，反手摸向後背還膈應手。母親慌了、急了，領着我到城裡看了一家又一家醫院，還去了皮防所，卻都不見效，母親心疼極了。

回來後，母親按照村裡傳下來的老方子，每天都挎着竹籃子，去田埂野溝邊挑牛耳朵邊。到傍晚時，煮上一大鍋牛耳朵邊水，加進滿滿一長桶熱水裡，讓我泡在裡面。我看着那一桶褐色的散發着藥味的水，非常的不情願，看着母親殷切的目光，仿佛一泡就會好似的，我就乖乖地爬進去泡澡，直泡到母親說好了。沒想到很有效，日日都見好，幾天時間那紅得發紫的痱子幾乎都淡了，消了。母親開心極了，眼睛裡都是笑，比我更開心。

地不長無名之草，天不生無用之人。芣苡以行，采一片芬芳。田野溝埂渠窪上自由生長着的車前草，《詩經》吟詠千年。救人去病的荒野之草，曆經千年，依然不驕不躁，低調隐忍，自在成長在這片土地上，逐漸被世人熟知，編成了民謠：

車轱辘菜呦葉兒圓，長也長不高來爬也爬不遠

花開無豔蜂不采，塵土盈裝少人憐

車轱辘菜呦葉兒圓，撸也撸不盡來采也采不完

山泉水煮青白顯，不加油鹽苦也甘

車轱辘菜呦葉兒圓，踩也踩不死來壓也壓不爛

山野險崖皆為家，願伴春風碧河川

偷一日閑，去向鄉村田園。擇一廊亭，看小橋流水風搖竹影，水波漣漪。杏花微雨杏花村，一杯醉情懷，再挎上小時候的竹籃“采采芣苡”，讓母親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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