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挺神的。
你想,規模不大、但任誰都能說上兩句什麼的城市其實并不多。莆田算一個。
不管它讓你記得的,是腳上的鞋、天上的媽祖,還是名聲不佳的莆田系醫院,以及近年來通過短視頻自媒體傳開的那些令人瞠目的嫁妝禮金……總之,提到莆田,幾乎沒有人會覺得陌生。
然而呢,這種“不陌生感”卻又似乎總伴随着一種“距離感”,籠罩于一層朦胧的魔幻與鄉土氣氛之下,好似這座城,并不存在在“我們”這個時空。它甚至都算不得“你們莆田”,而是和現實世界更有距離地“他們莆田”。至于那些我們所謂的了解,都隻是源自一個接一個以莆田為名的傳說而已。
坦白講,真實的莆田到底是什麼樣子,知道的人恐怕還是少數。
莆田位于福建省中部沿海,從區位上看,夾在福州與泉州之間,西靠戴雲山脈,東臨台灣海峽,看起來鄰居都還不錯。
然而,因為多山、少地,雖有興化平原,但面積小且土壤貧瘠,所以自古就被視作“苦鹹之地”。
人非要在這樣一個地方居住生活,就如同窮苦出身,不得不拼出一片天地來。所以,自唐朝後期開始,這裡的人就開始“向海要地”,砍除沿海灘塗上生長的蒲草,圍海排水、人工造田。“莆田”一名,亦由此而來。
而這,或許就是一切的原點。天生不好命,連名字裡都寫滿了與命運的抗争。
圖 | 小湄forever
有時覺得,莆田的命運與軌迹,既不像它北邊的福州,也不像它南邊的泉州,倒更接近浙江的溫州。
比方,一樣的“窮山惡水”。相較溫州“七山二水一分田”,莆田的“九山半水半分田”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農耕時期,少耕地就意味着少糧食,人就吃不上飯。由此,擺在兩者面前的出路也基本類似——舊時,為官是出路,就走科舉做官;到了行商是出路時,就下海做生意。
所以曆史上,說起溫州,有“溫多士,為東南最強”的說法;莆田呢,則有“海濱鄒魯,文獻名邦”之稱。自唐以來,科舉史上,莆田出過2400多名進士、20來個狀元。“一家九刺史”“一戶六進士”“一門五學士”……在莆田人的科舉曆程上都算不得什麼稀罕事。王安石都感歎,“興化(今莆田)多進士。”
圖 | 阿誠的白日夢
到了近現代,兩地又都開始下海經商之路。慢慢出現了一個溫州幫,一個莆田幫。據說,連如今出了名有生意頭腦的潮汕人,追究其根源,絕大多數也都是莆田移民,因而有“潮汕人,莆田祖”的說法。
怎麼說呢?就像是越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人生就越隻能靠自己去闖,上天留給莆田的選擇不多,走出去才能活下去,這或許就是流動在莆田基因裡的那股“狠勁兒”。
圖 | 莆仙戲
莆田的行商氛圍有多濃?
衆所周知的“莆田系醫院”,其發源地在莆田東莊鎮,制鞋集中在涵江,還有北高的珠寶,忠門的木材,常太的重慶雞公煲……莆商作為閩商中的實力派選手,數量差不多在220萬,其中海外僑胞150萬,分布在85個國家地區。并且,莆田人做生意還有親友抱團的特色,基本上都是一人帶一家,一家帶一族,一族帶一村,一村帶一鎮。由此,走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行業傳奇。
圖 | 小湄forever
舉個有意思的例子,據說,全國4000多家重慶雞公煲,有九成是莆田人開的。
聽聞最早開雞公煲的莆田人,起初是在上海一家飯館看到雞公煲的商機,談合作沒談攏,最後通過高薪挖廚師,再潛心研究用料,把這檔生意做了起來。等到擴大規模的時候,就放出規矩:加盟他的重慶雞公煲,需加盟費兩萬元,但對莆田老鄉隻賣醬料,不收加盟費。所以,一下子,莆田人的雞公煲從上海開到江浙,随即又向全國各地擴散,湖南、湖北、廣東、福建,甚至一路開回了雞公煲的“老家”重慶,但一問老闆,照樣還是莆田人。
很難想象,作為福建倒數第二大的城市(陸地面積4200平方公裡,僅次于最小的廈門),中國民營醫療的85%、木材行業的70%、金銀珠寶行業60%,都出自這個地方或這個地方的人。莆田油畫,一度拿下歐美市場超過60%的份額,出口量占全國的三分之一。2020年,莆田生産的鞋子有13億雙,産業規模超千億;同時,這裡也是雪津啤酒的原産地,聚集了百威、鵝島、貝克等衆多國際一線啤酒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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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更高一點看,真實的莆田,或隻是一個與溫州、與潮汕地區相似,行商氛圍濃厚的地方。真正涉足“黑醫院”、“假鞋”等灰色地帶的莆商畢竟隻是少數,但也可能因為親友抱團的習慣,莆商總是紮堆出現,才格外引人注目,進而形成了如今大衆對整個莆田的刻闆印象。
莆田之所以出名,除了莆商,還有就是它極其豐富的民間信仰。莆商在外賺了錢,回到家鄉,除了蓋别墅小樓,就是集資捐錢,修廟修祠堂。
圖 | 阿誠的白日夢
湄洲島的媽祖祖廟,是中華媽祖文化的發祥地,是世界各地6000餘座媽祖廟和2億媽祖信衆的祖廟聖地。每年到了春節、元宵,以及像農曆三月“天下媽祖回娘家”等重要日子,莆田的湄洲島就會成為海内外媽祖信衆的聚集地,人數之巨、香火之旺,場面之盛大,絕對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但,包括媽祖信仰在内,莆田人的信仰,與其它宗教信仰歸根結底的差别在于,那好像是一種“更有用、更務實”的信仰。
比方說,媽祖的原身林默娘,因其生前諸多善行而備受尊重,死後百姓立廟祭祀,媽祖由此成了百姓在海上的守護神。
再比方,莆田人信仰的“水利神”錢四娘,是傳說中北宋時期的治水英雄;陳靖姑,因其救産、護胎,被稱為“娘奶、臨水夫人”,相當于婦女兒童的保護神……
圖 | 小湄forever
所以,與其說莆田人信神,不如說信人。
他們固然敬畏天、敬畏命,但卻不相信天與命能帶給他們幸福的生活。因為,這就是他們祖祖輩輩的生命軌迹,本質上,他們相信的其實是自己、是親族,是人可以為自己創造向往的日子。
圖 | 小湄forever
如果你再離莆田近一些,走進這座小城,或許你更會瞬間忘記鞋和醫院。
從繁華的街市鑽進古舊的老巷,民居的院落裡種着龍眼樹、木瓜樹,遍地的美食小吃,如同你隻是被浸沒在一座可愛的南方煙火小城中,那是和最初印象中的魔幻莆田,截然不同的感觀。
莆田人對吃一點不含糊。在莆田,既可以吃得很街面,搭配汗衫拖拉闆最佳;也可以吃得很體面,要宴席有宴席,要排面有排面。
饞的時候來一碗莆田鹵面,靠着海,料更足;興化炒米粉、西天尾扁食亦可,幾乎很少有人吃不習慣;莆田的小吃,傳言可以喂飽好幾個肚子,什麼炝肉啊、海蛎餅啊、煎粿啊、煎包啊、豆漿炒啊、楓亭糕啊……各色各樣;至于正餐也絕不會虧待你,滴露鴨、白切羊肉、焖豆腐、黃瓜魚湯……上台面也是小小意思。
圖 | 啦啦娘
回頭想想,一個地方好不好吃,主要取決于這個地方的人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
就像坦率直接的莆田人,此生辛苦,不過就是為了現世的快樂,要賺得多,要吃得美,所以不用裝也不用演。于是,你也就能理解,他們為子女嫁娶拼搏的勁頭,為眼前的快樂一往無前的勇氣。人生的意義,之于莆田人,無非就是把親族照顧好,把現世的日子過快樂。這種心意真誠且可愛,卻又似乎隐隐注定了某一種局限。
商場上的莆田資本往往等不了太長遠的回報。苦了太久,便不願意用眼下的快樂去投注尚不明确的未來。或許,這也是回報周期相對更長的原創鞋類品牌、高科技醫療一時間沒有辦法在莆田落地生根的根本原因。
然而,一切又都在永恒的流動中。誰也無法預料,在時間的滾輪裡,命運會給莆田、給莆田人帶去怎樣一番新的機遇、新的天地。未來的,不如就交給未來。
圖 | 小湄forever
聽說,莆田一年要過兩次春節,元宵則要鬧足一個月。
而這個歡天喜地的習俗,起因卻并非喜事。
嘉靖四十一年,倭寇侵擾莆田,據說攻占興化府城兩月餘,殺人越貨無數,百姓棄家逃難。直至戚繼光平定倭患,四處流亡的人們才得以返家收屍斂骨,掩親埋友。那一天,正是農曆的正月初二。為紀念喪生的親人,莆田人把這一天定為“探亡日”,張貼白額春聯,閉門謝客,自斟自飲,以悼亡親。
而或許,也是為了彌補,收拾好心情的莆田百姓,會從正月初三開始,展開一場盛大的狂歡慶典。搭桔塔、蔗塔,擡神巡遊,擺粽轎……熱鬧會一直持續到正月二十九媽祖尾暝燈。
這一持續幾百年的風俗,想一想,又像極了莆田命運的縮影:起點是困苦的,但在莆田人手中,總有轉圜的天地——天生不好命,愛拼才會赢。
"他們莆田",祈願你明天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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