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美”,要了小冉姑娘的命。
這位想做“網紅”的姑娘在杭州華顔醫美機構做抽脂手術,術後大面積感染,最終去世,引發各界對醫美行業的深度拷問。
近年來,消費者對醫美項目的需求日益旺盛,從無需動刀的針劑美容到開刀削骨的“塑型”術,都吸引了不少愛美者的參與。
《2021年中國醫療美容行業發展研究報告》指出,2014-2020年,我國醫美市場規模從501億元增長至1795億元,年化增長率達24%左右。非手術類的輕醫美項目複購率高,風險較低,調整幅度小,市場占比不斷上升,預計2026年市場規模将突破3000億元。
“水光針”作為輕醫美的代表性項目,在行業大風驟起之時,将目标用戶從原本的有錢人轉向為大衆,開啟了對普通消費階層的“收割”之路。
問題是,它能讓人放心嗎?
自己在家就能打?
記者打開美團、大衆點評、醫美App搜索“水光針”,産品價格從數百元到上萬元不等,價格差距很大。令人震驚的是,記者發現不少商家打出了168元、199元一支的超低價。
“6·18期間還有商戶推出過99元的水光針,連成本價都不到。”醫美博主“變美達人多多”告訴銀柿财經記者,“通常一支正品的水光針,出廠價就要好幾百元。”
多多幫記者算了一筆賬:一支玻尿酸水光針的成本包括玻尿酸原料成本+人力成本(醫生)+材料成本(消毒、麻藥、針頭等)+儀器損耗+營銷成本。“我們就算消毒、麻藥和針頭的成本是100元,再加上水光針劑的原料價格,最起碼也要500元左右,這還不算機打的機器費和人工費等。”
和低價營銷比起來,美妝博主等網紅的帶貨視頻更令人“瑟瑟發抖”。
“自打水光教程,超詳細。”在B站、小紅書等平台搜索水光針,各種自打水光針的經驗貼和教學視頻屢見不鮮。
“水光針的操作門檻越來越低了。”多多告訴記者,“純水光的藥物,放在機器上直接就能打。”
“在十年前,水光針隻能手打,效果主要依賴醫生技術,如今的水光針可以機打,機器的操作也越來越便捷,隻要有機器,甚至不需要什麼經驗的護士就可以操作。”
相對于手打水光來說,機打的效果更加穩定、耗時短,但漏藥情況會比手打更嚴重,手打水光雖然漏藥少但是耗時長、每一針的深淺度不能統一。“便捷”的機打水光吸引了一大批醫美的入門者。
“在公司裡,大家一邊打着美白針的吊瓶一邊敲着鍵盤。”多多向記者描繪,幾年前在某醫美公司上班時,同事們會自己準備藥針劑,然後找護士來上門打針,這樣的現象在現在也并不少見。另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現在有一些醫美護士的拼單群,你可以自己準備藥讓他們打,但是這種情況你是要自己負責的,他們隻負責打,藥品的真假他們不負責。”
打水光針的門檻已經這麼低了嗎?
北京京師(杭州)律師事務所律師楊吉告訴記者,隻有具有《醫師資格證》《醫師執業證》的人才有資格注射水光針和瘦臉針,否則在實踐中,會被認定為非法行醫,如果連續被查處三次,可能會涉及入刑。
從事小型醫美機構的專業人士曹英(化名)表示,在中國,玻尿酸注射劑被認定為Ⅲ類醫療器械,監管較嚴格,目前國内獲批注冊的隻有不到30個産品,涉及不到20家公司。
艾瑞咨詢發布的《22020年中國醫療美容行業洞察白皮書》顯示,2019年,中國具備醫美資質的合法機構約1.3萬家,僅占行業的14%,非法開展醫美項目的美容院和美甲店數量超過8萬家;同時,中國醫美合法醫師占比僅為28%,非法從業者數量超過10萬。
顯然,“網紅”們推崇的自打水光針,基本上都在“非法行醫”的範圍内。“即使違法成本高昂,在利益的驅使下,還是有很多沒有資質的醫美機構趨之若鹜。”多多表示,沒有資質的機構為了追求利潤,不但不會引進具有醫師資質的人才,甚至會不惜使用低成本假貨。
曹英表示:“目前這些缺乏資質的工作室隻有受到舉報才會有相關部門進行管控,如果沒有舉報者,他們基本上處于一個兩不管的狀态,因為它既沒有工商資質也不是醫療機構,工商局和衛建委都沒法對其進行監管。”
令人“不安”的超低價與“DIY”式的自打教程,不斷壓低着水光針的門檻。而水光針市場低門檻的由來,要從其原材料玻尿酸的産業鍊說起。
原料廠商的超高毛利率
1934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一名教授首次從牛眼中分離出了玻尿酸,此後便開啟了玻尿酸長達半個世紀的征程。
1985,日本著名化妝品公司資生堂實現了技術突破,大大提高了玻尿酸的産量,價格也開始逐漸下降;受到日本的啟發,上世紀90年代,中國的玻尿酸生産過程也取得了突破進展,至此玻尿酸開始走向平民,實現“階層跨越”。
根據愛美客招股書顯示,2017年到2019年,其玻尿酸成本在14萬元/公斤左右,相比早前大幅降低,而在上世紀90年代技術突破之前,玻尿酸的成本價為10萬美元/公斤。
此後,技術壁壘和監管門檻讓玻尿酸的原料市場變成了賣方市場,賣方擁有強大的話語權。莫娜麗莎玻尿酸品牌總代理眭凱琳告訴記者,“目前醫美行業的利潤主要集中在上遊廠家,低價水光對正規的醫院醫療機構來講隻能算是用低價獲客的手段,基本上是虧本搶市場。”
根據東亞前海研究所的研究報告指出,上遊醫美藥械制造的進入門檻相對較高,主要包括注射性材料如玻尿酸、肉毒素等生産,還包括激光治療儀、射頻治療儀等設備生産。在醫藥領域嚴格的監管政策之下,上遊企業的進入門檻較高,主要在于産品研發、注冊、獲批及醫生、消費者信紙占領等需要較長周期,且現階段國内醫美上遊的參與者數量較為有限。
在産業鍊裡的話語權,為玻尿酸原料廠商帶來了超高毛利率。比如愛美客主打的兩款玻尿酸産品,愛芙萊和嗨體,毛利率都在逐年增長并維持在很高的水平。根據愛美客的财報顯示,2017年到2019年,愛芙萊的毛利率分别為84%、87%和90%,嗨體則為90%、90%和93%。
曹英告訴記者,一支小小的玻尿酸注射劑,消費者買到的價格可能是3000到5000元不等,其中原材料廠商的成本隻有20元〜40元,出廠價格則為300元〜400元,這中間令人驚訝的價格差,都消化在了玻尿酸龐大的産業鍊上,體現在了上遊廠商強大的議價能力上。
關于定價,眭凱琳告訴記者:“如果廠家不進行強硬控價的話,醫美機構是有自主的定價權的,如果廠家很強勢,機構的定價權就會受到限制,有的廠家會要求不能低于進價銷售,但目前來看這樣的廠家還是比較少的。”
但這種狀況也在發生改變。上遊廠家的競争加劇,營銷費用正在走高。
以華熙生物(688363.SH)為例,該公司2020年财報顯示,僅廣告宣傳費和線上服務推廣費兩項就占銷售費用五成以上,而銷售費用占營業收入的比例達41.75%;同行業的昊海生科(688366.SH)2020年财報顯示,僅市場費用和廣告宣傳費用兩項占銷售費用總額的七成以上,而銷售費用占營業收入的比例達41.71%。
眭凱琳告訴記者,“現在品牌的競争越來越激烈,就水光針來講,現在品牌越來越多,可能每隔一周就會出來一個新品牌,所以上遊廠家也開始加入營銷隊伍,像華熙生物的潤百顔這些都是做得比較成功的,品牌獲得消費者認可後就會倒逼機構進一步采購該品牌的商品,從而實現營收增長。”
低價營銷怎麼賺錢?
不同于上遊原材料廠商,醫美機構和平台處在玻尿酸産業鍊下遊,入局門檻要低得多,民營資本開設的整形診所大量湧入,市場競争異常激烈,營銷手段也就變着法子推陳出新,砸錢營銷幾乎是大機構的共識,成本自然轉嫁在了消費者身上。
曹英表示,一支售價3500元的玻尿酸産品,醫美機構的廣告投放和營銷成本可以達到2000元,占比達到60%以上,這與傳統化妝品行業極為相似。但是,巨額的廣告與營銷已經滿足不了日益激烈的市場競争,低價營銷成為各大機構平台吸引消費者“嘗鮮”的手段。
“用成本價乃至虧本價吸引客戶先打水光針,客戶滿意了之後,建立了信任感,自然會嘗試其他産品,醫美是會上瘾的,最重要的是建立客戶對你的信任。”曹英表示。
“對于有資質的大型醫美機構來說,用低價水光來進行拓客引流,很多醫院都願意的,因為現在的攬客成本較高,醫療美容行業的廣告規定又很嚴格,所以我們隻能通過線上的方式來進行宣傳,這樣算下來每個新客戶的成本也要上千元,如果一支正品的水光針就能帶來一名新客戶的話,那麼我們的拓客成本其實是降低的。”眭凱琳告訴記者,“客源穩定之後,最後大家會慢慢回歸到醫療美容‘醫療’的本質上,所以客戶體驗感,包括整個效果和術後的療效追蹤,才是一個機構未來的命脈。”
關于高昂的營銷成本,眭凱琳表示,“新的機構缺乏客源,所以必須通過一些極端的方式去做線上的引流,包括廣告的露出。”
但是,各大平台推出的低至百元的水光針産品是否可靠,記者采訪的業内人士均不置可否。“隻能說要提醒消費者,認清機構的相關資質。”曹英表示。
此前,央視财經曾報道,“水光針”的正品率僅三成。對此,多多告訴記者:“假貨的成本和正品和是遠遠不能比的。超低價就兩種情況,要麼是醫美機構虧本獲客,要麼就是假貨。”
“假貨”也分為好幾鐘。“一種是水貨,就是從國外代購回來,沒有經過國家CFDA的認證,但國外是認可的;第二種就是一些‘三無黑作坊’生産出來沒有批次的假藥;還有一種方法,為了降低成本可能會摻入生理鹽水。”多多表示,這些都是商家降低成本的方法。
根據中國美容整形協會每月發布的輿情報告來看,報告期内,全網發現非法購買或銷售假貨、水貨的相關信息27條。
多多在體驗“精靈耳”整形。
前赴後繼的“賣家”和消費者
水光針利益鍊的最後一個環節,是那些負責給消費者“種草”的“網紅”。
年輕人陷入外貌焦慮時,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相信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網紅”們。
多多就是這樣一名“種草者”。她告訴記者,“做醫美能立竿見影地看到自己變美,我現在以此為職業,把自己的變美的經驗分享給粉絲,讓粉絲不像我當年一樣走這麼多彎路。”
多多有10年的醫美整形史,親身體驗過50種醫美項目。就在不久前多多還與品牌方合作去體驗了“精靈耳”手術。作為“變美達人”,多多在多家平台上有着為數衆多的粉絲。
像多多這樣奔走在醫美前線的網紅博主并不在少數,在醫美廣告管控愈發嚴格的情況下,“網紅”流量加持正成為醫美行業必經的營銷之路。
但這種“種草”式營銷一樣缺少監管。曾有某醫美團購平台被爆出合作的醫美機構沒有營業資質,而在此之前,已經有一大批“網紅”替平台進行了宣傳引流。
談到醫美的副作用時,多多表示,“就像我們吃感冒藥一樣,任何口服的藥物都會有副作用和它的不良反應,更何況醫療美容。”
“随着‘95後’、‘00後’逐漸進入消費市場,醫美将被更多人接受。”眭凱琳對記者說,“我15歲的女兒前兩天還跟我說想要去墊個鼻子,在未來醫美的市場隻會越來越大,并且逐漸向精細化賽道劃分。”
“醫美隻是一種變漂亮的手段而已,它和我們去燙發,染發沒什麼不同。”常年去做光子嫩膚的小吳向記者說。這種觀點成為醫美人群中的普遍觀點。
對變美的需求和消費心理為醫美行業帶來持續性的市場擴張。但在所謂的“精細化賽道”出現之前,安全,将是這個市場無法回避的、甚至是緻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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