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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腑理筋推脂法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04 15: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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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腑理筋推脂法(脂評旨評二十三)1

髒腑理筋推脂法

脂評·旨評(二十三)

——品《脂硯齋評石頭記》(二十三)

品旨評第二十三回:落紅成冢

先看本回首評

[旨評:群豔大觀中,柳弱系輕風。惜花與度曲,笑看利名空。]

(品:有趣。是笑看“利名空”,還是笑看“利名”空?若評書人自己醉心于名利,豈能“笑看”!若評書人已經看空了利名,何笑之有?)

再看本回身評

話說賈元春自那日幸大觀園回宮去後,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題詠,命探春依次抄錄妥協,自己編次,叙其優劣,又命在大觀園勒石,為千古風流雅事。因此賈政命人各處選拔精工名匠,在大觀園磨石镌字。賈珍率領蓉、萍等監工。因賈薔又管理着文官等十二個女戲并行頭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賈珍又将賈菖、賈菱喚來監工。一日湯蠟釘朱,動起手來。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那個玉皇廟并達摩庵兩處,一班的十二個小沙彌并十二個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觀園來,賈政正想着要打發到各廟去分住。不想後街上住的賈芹之母 周氏,正盤算着也要到賈政這邊謀一個大小事務與兒子管管,也好弄些銀錢使用,可巧聽見這件事出來,便坐轎子來求鳳姐。鳳姐因見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勢的,便依允了,想了幾句話,[旨評:一派心機。](品:且看何說。)便回王夫人說:“這些小和尚道士萬不可打發别處去。一時娘娘出來,就要承應。倘或散了,若再用時可是又費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們竟送到咱們家廟裡鐵檻寺去,月間不過派一個人拿幾兩銀子去買柴米就完了。說聲用,走去叫來,一點兒不費事呢。”王夫人聽了,便商之于賈政。賈政聽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這樣。”即時喚賈琏來。

當下賈琏正同鳳姐吃飯,一聞呼喚,不知何事,放下飯便走。鳳姐一把拉住,笑道:“你且站住,聽我說話,若是别的事我不管,若是為小和尚們的那事,好歹依我這麼着。”如此這般,教了一套話。賈琏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說去。”鳳姐聽了把頭一梗, [旨評:活跳。](品:形象。)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着賈琏道:“你當真的,還是玩話?”賈琏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兒子芸兒,[旨評:可發一笑。](品:笑。)來求了我兩三遭,要個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來這件事,你又奪了去。”鳳姐笑道:“你放心,園子東北角子上,娘娘說了,還叫多多的種松柏樹,樓底下還叫種些花草,等這件事出來,我保管叫芸兒管這件工程。”賈琏道:“果然這樣也罷了。隻是昨兒晚上,[旨評:寫鳳姐風月之文如此,總不脫漏。](品:夫妻之事何苦渲染。)我不過是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旨評:粗蠢!情景可笑。後将有大觀園中一段奇情韻,不得不先為此等醜語一疊,以作未火先煙之象。](品:評得趣,未火先煙。)鳳姐聽了,“嗤”的一聲笑了,[旨評:好章法。](品:會心一笑?)向賈琏啐了一口,低下頭便吃飯。

賈琏一徑笑着去了,到了前面見了賈政,果然是小和尚一事。賈琏便依了鳳姐主意,說道:“如今看來,芹兒倒大大的出息了,這件事竟交與他去管辦,橫豎照在裡頭的規例,每月叫芹兒支領就是了。”賈政原不大理論這些事,聽賈琏如此說,便如此依了。賈琏回到房中,告訴鳳姐。鳳姐即命人去告訴了周氏,賈芹便來見賈琏夫妻兩個,感謝不盡。鳳姐又作情央賈琏先支三個月的供給,叫他寫了領字,賈琏批票畫了押,登時發了對牌出去,銀庫上按數發出三個月的供給來,白花花的二三百。賈芹随手拈一塊撂與掌平的人,叫他們吃茶罷。于是命小厮拿回家,與母親商議。登時雇了大叫驢,自己騎上,又雇了幾輛車,至榮國府角門前,喚出二十四個人來坐上車,一徑往城外鐵檻寺去了。當下無話。

如今且說賈元春因在宮中自編大觀園題詠之後,忽想起那大觀園中景緻,[旨評:大觀園原系十二钗栖止之所,然工程浩大,故借元春之名而起,再用元春之命以安諸豔,不見一絲扭撚。己卯冬夜。](品:作者設計的人物、情節确無破綻,須得元春發話,才有理由如此安排。)自己幸過之後,賈政必定敬謹封鎖,不敢使人進去騷擾,豈不寥落?況家中現有幾個能詩會賦的姊妹,何不命他們進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旨評:韻人行韻事。](品:元春也是幻情中人。)花柳無顔。卻又想到寶玉[旨評:何等精細!](品:不能拉下。)自幼在姊妹叢中長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進去,隻怕他冷清了,一時不大暢快,未免又添賈母、王夫人愁慮,須得也命他進園居住方妙。想畢,遂命太監夏守忠到榮國府來下一道谕,命寶钗等隻管在園中居住,不可禁約封锢。命寶玉仍随進去讀書。

賈政、王夫人接了這谕,待夏守忠去後,便來回明賈母,遣人進去各處收拾打掃,安設簾幔床帳。别人聽了還自猶可,惟寶玉聽了這谕,喜的無可不可。正和賈母盤算要這個,弄那個,忽見丫鬟來說:“老爺叫寶玉。”[旨評:多大力量寫此句,餘亦驚駭,況寶玉乎!回思十二三時亦曾有是病來,想時不再至,不禁淚下。大家風範。](品:這是脂硯還是畸笏?又想起過去了。)寶玉聽了,好似打了個焦雷, 登時掃去興頭,臉上轉了顔色,便拉着賈母扭的好似扭股兒糖一般,殺死不敢去。賈母隻得安慰他道:“好寶貝,你隻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旨評:寫盡祖母溺愛,作後文之本。](品:這時也就十三歲左右,孩子一個。)況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進去住,他吩咐你幾句,不過不教你在裡頭淘氣。他說什麼,你隻好生的答應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喚了兩個老嬷嬷來,吩咐:“好生帶了寶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應了。

寶玉隻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這邊來。可巧賈政正在王夫人房中商議事情,金钏兒、彩雲、彩霞、繡鸾、繡鳳等衆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見寶玉來,都抿着嘴兒笑。金钏一把拉住寶玉,[品:有是事,有是人。](品:評書人當年也是?)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 [旨評:活像活現。](品:丫鬟戲弄評書人?)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彩雲一把推開金钏,笑道:“人家正心裡不自在,你還奚落他,趁這會子喜歡,快進去罷。”寶玉隻得挨進門去,原來賈政和王夫人都在裡間屋裡。趙姨娘打起簾子,寶玉躬身進去。隻見賈政和王夫人對面坐在炕上說話,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賈環四個人都坐在那裡。一見他進來,惟有探春、惜春和賈環站起來。

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跟前,神采飄逸,[旨評:“消氣散”用的好。](品:和醜人站一起是一種選擇哈!笑!)秀色奪人。看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忽又想起賈珠來。再看看王夫人[旨評:批至此,幾乎失聲哭出。](品:又把自己帶入了。)隻有這一個親生的兒子,素愛如珍,自己的胡須将已蒼白:[旨評:為天下年老者父母一哭。](品:難怪寶玉也愛哭,他的原型們都這樣。)因這幾件上,把素日嫌惡處分寶玉之心,不覺減了八九。半晌說道:“娘娘吩咐,說你日日外頭嬉遊,漸次疏懶,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們在園裡讀書寫字。[旨評:寫寶玉可入園用“ 禁管”二字,得體理之至。壬午九月。](品:用“禁管”未必禁管。)你可好生用心習學,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細!”寶玉連連的答應了幾個“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旨評:活現。](品:當年情景。)他姊弟三人依舊坐下。

王夫人摩娑着寶玉的脖項說道:“前兒的丸藥都吃完了?”寶玉答道:“還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兒再取十丸來。天天臨睡的時候,叫襲人服侍你吃了再睡。”寶玉道:“自從太太吩咐了,襲人天天晚上想着,打發我吃。”[旨評:大家細細聽去,活似小兒口氣。](品:本不是大人嘛!按今天的标準叫未成年人。)賈政問道:“襲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個丫頭。”賈政道:“丫頭不管叫個什麼罷了,是誰這樣刁鑽,起個這樣名字?”王夫人見賈政不自在了,便替寶玉掩飾道:“是老太太起的。”賈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這樣的話,一定是寶玉。”寶玉見瞞不過,隻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讀書,曾記古人有一句詩雲:‘花氣襲人知晝暖。’因這個丫頭姓花,便随口起了這個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寶玉,你回去改了罷,老爺也不用為這小事生氣。”賈政道:“究竟也無妨礙,又何用改?[旨評:幾乎改去好名。](把評書人吓了一跳,差點稱不得“襲卿”了。)隻是可見寶玉不務正,專在這些濃詩豔曲上作工夫。”說畢,斷喝一聲:[旨評:好收什!嚴父慈母,其事雖異,其行則一。](品:裝模作樣。)“作業的畜生,還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罷,隻怕老太太等你吃飯呢。”寶玉答應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兒笑着伸伸舌頭,帶着兩個老嬷嬷一溜煙去了。

剛至穿堂門前,[旨評:妙,這便是鳳姐掃雪拾玉之處,一絲不亂。](品:提前透露?)隻見襲人倚門立在那裡,[品:何等牽連!](品:倚門望夫?)一見寶玉平安回來,堆下笑來問道:[旨評:等壞了,愁壞了,所以有“堆下笑來問”問話。](品:襲人也才十五歲吧?)“叫你作什麼?”寶玉告訴他:“沒有什麼,不過怕我進園去淘氣,[旨評:就說大話,畢肖之至。](品:實話。)吩咐吩咐。”一面說,一面回至賈母跟前,回明原委。隻見林黛玉正在那裡,寶玉便問他:“你住那一處好?”黛玉正心裡盤算這事,[旨評:颦兒亦有盤算事,揀擇清幽處耳,未知擇鄰否?一笑!](品:黛玉通常不盤算的。)忽見寶玉問他,便笑道:“我心裡想着潇湘館好。我愛那幾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欄,比别處更覺幽靜。”寶玉聽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樣,我也要叫你住這裡呢。我就住怡紅院,咱們兩個又近,又都清幽。”[旨評:擇鄰出于玉兄,所謂真知己。](品:這就是知己的表現了。)

二人正計較着,就有賈政遣人來回賈母說:“二月二十二日子好,哥兒姐兒們好搬進去的,這幾日内遣人進去分派收拾。”薛寶钗住了蘅蕪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館,賈迎春住了綴錦樓,探春住了秋爽齋,惜春住了蓼風軒,李氏住了稻香村,寶玉住了怡紅院。每一處添兩個老嬷嬷,四個丫頭,除各人奶娘親随丫鬟不算外,另有專管收拾打掃的。至二十二日,一齊進去,登時園内花招繡帶,柳拂香風,[旨評:八字寫得滿園之内,處處有人,無一處不到。](品:評得好。)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閑言少叙,且說寶玉自進園來,心滿意足,再無别項可生貪求之心,每日隻和姊妹丫頭們一處,或讀書,或寫字,[旨評:未必。](品:評書人人當年花樣多呢!)或彈琴下棋,作畫吟詩,以至描鸾刺鳳,[旨評:有之。](品:評書人願做證人。)鬥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他曾有幾首即事詩,雖不算好,卻倒是真情真景。略記幾首雲:

春夜即事

霞绡雲幄任鋪陳,隔巷蟆更聽未真。

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

盈盈燭淚因誰泣,點點花愁為我嗔。

自是小鬟嬌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

夏夜即事

倦繡佳人幽夢長,金籠鹦鹉喚茶湯。

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霭檀雲品禦香。

琥珀杯傾荷露滑,玻璃檻納柳風涼。

水亭處處齊纨動,簾卷朱樓罷晚妝。

秋夜即事

绛芸軒裡絕喧嘩,桂魄流光浸茜紗。

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露濕栖鴉。

抱衾婢至舒金鳳,倚檻人歸落翠花。

靜夜不眠因酒渴,沉煙重撥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夢已三更,錦罽鹴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莺。

女兒翠袖詩懷冷,公子金貂酒力輕。

卻喜侍兒知試茗,掃将新雪及時烹。

[旨評:四詩作盡安福尊榮之貴介公子也。壬午孟夏。](品:享福時日快,四韻便一年。)

因這幾首詩,當時有一等勢利人,見榮國府十二三歲的公子作的,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一等輕浮子弟,愛上那風騷妖豔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贊。因此竟有人來尋詩覓字,倩畫求題的,寶玉一發得了意,鎮日家作這些外務。

誰想靜中生煩惱,忽一日不自在起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來進去隻是悶悶的。園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兒,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爛熳之時,坐卧不避,嬉笑無心,那裡知寶玉此時的心事。那寶玉心内不自在,便懶在園内,隻在外頭鬼混,卻又癡癡的。[旨評:不進園去,真不知何心事!](品:過膩了。)茗煙見他這樣,因想與他開心,左思右想,皆是寶玉玩煩了的,不能開心,惟有這件,寶玉不曾看見過。[旨評:書房伴讀,累累如是,餘至今痛恨。](品:評書人也着道了哇?)想畢,便走去到書坊内,把那古今小說,并那飛燕、合德、武則天、楊貴妃的外傳與那傳奇腳本買了許多來,引寶玉看。寶玉何曾見過這些書?一看見了,便如得了珍寶。茗煙又囑咐他[旨評:自古惡奴壞事。](品:自己把持不住怪别人。奴才投主子好是本分嘛!)不可拿進園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寶玉那裡舍的不拿進去,踟蹰再三,單把那文理細密的,揀了幾套進去,放在床頂上,無人時自己密看。那粗俗過露的,都藏在外面書房裡。

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後,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走到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着,展開《會真記》,從頭細玩。正看到“落紅成陣”,隻見一陣風過,[旨評:好一陣湊趣風。](品:怡紅公子自帶仙氣嘛!)把樹上桃花吹下一大半來,落的滿身滿書滿地皆是。寶玉要抖将下來,又恐怕腳步踐踏了,[旨評:情不情。](品:多情公子。)隻得兜了那花瓣,來至池邊,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飄飄蕩蕩,竟流出沁芳閘去了。回來隻見地下還有許多。寶玉正踟蹰間,隻聽背後有人說道:“你在這裡作什麼?”寶玉一回頭,卻是林黛玉來了,肩上擔着花鋤,[旨評:一幅《采芝圖》,非《葬花圖》也。](品:美。)上挂着紗囊,[旨評:真是韻人韻事。](品:仙姿卓約。)手内拿着花帚。[旨評:此圖欲畫之心久矣,誓不過遇仙筆不寫,恐亵我颦卿故也。己卯冬。] (品:心純則可畫。)[旨評:丁亥春間,偶識一浙省新發,其白描美人真神品物,甚合餘意,奈彼因宦緣所纏,無暇,且不能久留都下,未幾南行矣。餘至今耿耿,怅然之至。恨與阿颦結一筆墨緣之難若此。歎歎!丁亥夏,畸笏叟。] (品:無緣。也難怪。)[旨評:寫出掃花仙女。](品:護花仙子。)寶玉笑道:“好,好,[旨評:如見如聞。](品:确如。)來把這個花掃起來,撂在那水裡,我才撂了好些在那裡呢!”林黛玉道:“撂在水裡不好,你看這裡的水幹淨,隻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糟踏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旨評:好名色,新奇。葬花亭裡埋花人。](品:情趣,情癡。)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裡,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随土化了,[旨評:甯使香魂随土化。](品:自喻。?)豈不幹淨。”[旨評:寫黛玉又勝寶玉十倍癡情。](品:這倒是。)

寶玉聽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書幫你來收拾。”[旨評:顧了這頭忘卻那頭。](品:忘藏書。)黛玉道:“什麼書?”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疊,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兒給我瞧,好多着呢!”寶玉道:“好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訴别人去,真真這是好書!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一面說,一面遞了過去。黛玉把花具都放下,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不到一頓飯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餘香滿口,雖看完了書,卻隻管出神,心内還默默記誦。

寶玉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旨評:看官說寶玉忘情有之,若認作有心取笑,則看不得《石頭記》。借用得妙。](品:此情此景,正好這兩句。)林黛玉聽了不覺帶腮連耳通紅,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隻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說到“欺負”兩個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兒紅了,轉身就走。[旨評:唬殺,急殺!](品:寶玉就怕這招。)寶玉着了急,向前攔住說道:“好妹妹,千萬饒我這一遭,原是我說錯了。若有心欺負你,明日我掉在池子裡,叫個癞頭鼋吞了去,變個大忘八,等你明兒作了一品夫人,病老歸西的時候,我往你墳上替你馱一輩子的碑去。”[旨評:雖是混話一串,卻成了最新最奇的妙文。此誓新鮮。](品:發誓都如此獨特。)說的林黛玉“嗤”的一聲笑了,[旨評:看官想用何等話令黛玉一笑收科!](品:無詞。)一面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這個調兒,還隻管胡說。‘呸,原來是苗而不秀,是個銀樣蠟槍頭。’”[旨評:更借得好。](品:都是仙品。)寶玉聽了笑道:“你這個呢?我也告訴去。”林黛玉笑道:“你說你會過目成誦,難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麼!”[旨評:兒女情态,毫無淫念,韻雅之至。](品:這裡就不該出現一個淫字,俗!)

寶玉一面收書,一面笑道:“正經快把花埋了罷,别提那個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協,隻見襲人走來說道:“那裡沒找到,摸在這裡來。那邊大老爺身上不好,姑娘們都過去請安,老太太叫打發你去呢。快回去換衣裳去罷。”寶玉聽了,忙拿了書,别了黛玉,同襲人回房換衣不提。[旨評:一語度下。](品:可惜,多美的畫面。)

這裡林黛玉見寶玉去了,又聽見衆姊妹也不在房,自己悶悶的,[旨評:有原故。](品:接着看。)正欲回房,剛走到梨香院牆角上,隻聽牆内笛韻悠揚,[旨評:入正文方不牽強。](品:嗯。)歌聲婉轉。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個女孩子演習戲文呢。隻因林黛玉素昔不大喜看戲文,[旨評:妙法。必雲“不大喜看”。](品:前文說過。)便不留心,隻管往前走。偶然兩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旨評:卻一喜便總不忘,方見楔得緊。](品:情趣相投之文,故不忘。)唱道是:“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旨評:情小姐故以情小姐詞曲警之,恰極,當極!己卯冬。](品:又是警。)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林黛玉聽了,倒也十分感慨纏綿,便止住步,側耳細聽,又聽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聽了這兩句,不覺點頭自歎,心下自思道:[旨評:非不及钗,系不曾于雜學上用意也。](品:此評有理。)“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隻知看戲,[旨評:将進門便是知音。](品:體味到戲曲之美狀。)未必能領略這其中的趣味。”想畢,又後悔不該胡想,耽誤了聽曲。再側耳時,隻聽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聽了這兩句,不覺心動神搖。又聽道:“你在幽閨自憐”等句,發如醉如癡,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細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水流花謝兩無情”之句,再又有詞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句,又兼方才所見《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正沒個開交,忽覺背上擊了一下,及回頭看時,原來是……且聽下回分解。正是:

妝晨繡夜心無矣,對月臨風恨有之。

末看本回尾評

[旨評:前以《會真記》文,後以《牡丹亭》曲,加以有情有景消魂落魄詩詞,總是争于令颦兒種病根也。看其一路不迹不離,曲曲折折寫來,令觀者亦技難持,況瘦怯怯之弱女乎!

詩童才女,添大觀之顔色。埋花聽曲,寫靈慧之幽娴。妒婦主謀,愚夫聽命,惡仆殷勤,淫詞胎邪,開楞嚴之密語,闡法戒之真宗,以撞心之言,與石頭講道。悲夫!]

(品:大觀真太虛,奇園假幻境。諸钗仙緣聚,公子情不情。偷讀會真記,悄聞牡丹亭。擅批淫邪語,奢談楞嚴經。落紅付流水,莫如花冢馨。詩童才女言,說與石頭聽。)

品後凝思錄

本回系元妃省親餘波,卻蕩漾出妙趣幻情。

元妃旨意要諸芳入園居住,便引出一幹需要花銀子的事務來,于是說情攬事的又給琏鳳弄權予機會。自然被作者和評書人嘲弄一番。

寶玉和衆姐妹除李纨外都隻是十二三歲至多十五歲的孩子,可以叫童男童女,屬未成年人呢!可她們的心智、悟性和詩才卻是許多成人所不及的。寶玉的《四季即事》為世人傳頌,便是例證。

如此集奇幻雅趣富貴溫柔于一身的日子居然也有膩歪的時候,這才有“淫詞豔曲”流入芳園之事。本回最美的畫面莫過玉颦惜花、品書言情,詞曲纏綿,心搖馳神。畫面最後定格在黛玉,一幅閑愁萬種,幽閨自憐的美人圖。

那麼評書人口中的“淫詞豔曲”為何引發黛玉“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呢?可見,對所謂“淫詞豔曲”的理解,作者和評書人是不一樣的。黛玉的情感反應便是作者對此類詞曲的态度,即便是在甯榮二府,即便生活在大觀園中,對寶玉和黛玉而言不過是“黃金牢籠”,沒有自己情感表達的空間,隻能将滿腹的才情付于流水(落紅付流水的象征意義)。人生的悲劇莫過于此,這是無才無品之人無法理解的。作者為自己“半生碌碌,無才補天”而痛哭,便哭出這部《紅樓夢》。讀者若真以為作者“碌碌無才”那就錯了。他才華洋溢卻無處施展,有補天之才卻無補天之命,如鳳凰被鎖在金籠裡,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啊!正是那些“淫詞豔曲”唱出了黛玉的心聲。寶玉如此,被壓抑在社會最底層的女性才情如黛玉者更是如此。寶玉和黛玉渴望打破這“金籠”,而世道所允許他們的隻有流淚,他們埋進土裡的不是落紅,正是他們無處施展的才情,花冢便是他們寄予未來的未來的未來的希望。

同樣的詞曲,隻有“心淫者”才聽的是“淫聲”,評書人當自度自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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