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畫《算命者的預言》

張愛玲在聖瑪利亞女校讀書時，不活潑不講話，不同人交往，沒什麼好朋友，和她說話，她就應一兩句，沒什麼喜怒哀樂。個子很瘦，很長，衣服看上去很大，背伛着，上課拿着書來，下課就回寝室，同寝室不是同班同學，所以大家對她了解甚少，連她有個弟弟都不知道，隻見她姑姑來給她送過東西。

也正是這個孤獨平常的張愛玲，畢業前夕做了一件讓全班同學吃驚的事：在1937年聖瑪利亞女校校刊《鳳藻》上，畫了一組卡通肖像《算命者的預言》，用類似于女巫的态度，用英文注上同學們未來的可能。

畢業照上35位同學，她畫了33人，其中有2個一向很嚴肅正經的同學沒有把相片給她，盤腿坐看水晶球的“算命者”張愛玲對她同學的預言：或開時裝店、或馭馬、或駕機登月、或提籃荷鋤、或攝影師……

張愛玲的眼睛望過去，那些活蹦亂跳的同學都不是等閑之輩，她的預言并非空穴來風，許多都相當吻合該同學特征的，例如葉劍萍的拿手好戲是攝影，席曼英最喜歡騎馬（她後來嫁給宋子文的弟弟宋子安），黃鳳美愛勸人信教，葉蓮珍最喜歡詩歌，蔣梅靈好戲修飾，梁郇玉愛講時事，楊蘅芳唱歌好聽，張如瑾寫過長篇小說《若馨》……等等，可見張愛玲雖然在班上不與人交往，對同學的特性卻了如指掌，别人看她看不明白，她倒把别人看了個透。

被她預言為科學家的韋澄芬，後來在美國确實在數學方面極有影響，幸虧顧淑琪沒有如張愛玲所言去意大利做大使，才讓我們得知這組畫是張愛玲所作。她說，也許張愛玲留給母校的印象是：畫的正上方，她抱着水晶球，有一份俯首的高傲。

宋淇先生說，張愛玲大凡“出書、出門、求吉兇”都要算命。她與宋淇夫婦的信件中也提到：

去年我在Colony認識了一個女作家，據說是美國only three qualified writers之一，替我看手相，似乎很靈。昨晚又替我看最近發展，說我九月裡運氣好轉，但隻能靜等機會，自己發動的事不會成功。害我一夜沒睡好。(1957.8.4)

張愛玲喜歡用牙牌占蔔，大約是邝文美教她的。1955年11月20日，她從美國寫信給宋淇太太邝文美：

昨天晚上我起了個課——雖然我對它的信心起了動搖，它究竟有八九成靈驗。問的是今年陰曆年内運氣可會好轉。得到“上上，上上，中下”“一帆風順即時揚，穩渡鲸川萬裡航。”課上屢說退休，你看了不要吃驚。兩三年前我也起到這一課，也是問流年運氣，也并未退休。它不過是說我在待人接物方面須要自知藏拙而已。這課書真是我的一個知己。

後來她從上海以恢複學業為由來香港期間，也先後蔔了兩卦，如今看來，似乎都有點靈驗，“求人不如求己，他鄉何似故鄉”，明顯不是出行吉兆，結果她在日本求職無功而返，沒找到工作，還為此辍學，連獎學金也失去了。

由日本回香港前，她臨行起了一課：其中 “一事已成空”，她回到香港發現，之前賴以生存的美國新聞處發生重大人事變化，宋淇已離開，邝文美内部調職。

1953年到1954年是她頻繁問蔔，至少九次，每支簽似乎都非吉兆，那時她正為出版英文小說《秧歌》、《赤地之戀》所焦慮。她還專門為《秧歌》先後求了五支簽，有一支簽居然多次出現：

中下 中下 中平

先否後泰，由難而易。

枉用推移力，沙深舟自膠，西風潮漸長，淺灘可容篙。

解曰：君家莫怨運迍邅，一帶尤昭百快先，失之東隅雖可惜，公平獲利倍如前。

斷曰：雙丸跳轉乾坤裡，差錯惟争一度先，但得銅儀逢朔望，東西相對兩團圓。兩得中下，雙丸之象；中下與中平相去不多，故特是占。

邝文美認為，簽中“東西相對兩團圓”說的是《秧歌》最終可以出中英文兩個版本。

張愛玲對反複抽到這支簽很不滿意，一連求了好多次，終于求到一支：

上上 上上 上上

三陽開泰喜相逢，物在春台日在東，所欲随心能自至，天和人合萬緣通。

解曰：求名求利總相宜，子嗣婚姻更可期，若問行人消息至，官司有理莫遊移，失物早尋容易得，置田立宅不須疑，延醫早得高名士，藥到回春奏效奇。

斷曰：混沌初開，三清一氣，持盈戒滿，推行盡利。三數上上，其吉大矣。

也許，這正應了此後《秧歌》英文版在美國的“好評潮湧”。

又為《赤地之戀》求了兩簽，似乎不吉，其中有句“勳華之後，降為輿台”，“勳華”指堯舜，“輿台”指仆役，正如出身名門的她，如今蝸居鬥室，為糊口而寫作。

美國出版商對《赤地之戀》也沒多大興趣，隻在香港出版商印了中、英文兩種版本，中文版有點銷路，而英文版印刷質量差又無宣傳，所以無人問津。

1954年，她為“應不應該來香港”問了一卦：

上中 上中 上中

諸凡如意，大吉大利。

時可圖兮勢可乘，為山端的是丘陵，扶持總賴青雲客，龍躍魚淵像可徵。

解曰：千裡營謀造化通，功名神助貴人逢，行人已整歸鞭計，失物早尋決不空，六甲生男門戶喜，姻婚福祿自和同，病人漸漸方能好，萬事俱成作治功。

斷曰：柳漾千條綠，花開一品紅，天移秋月塵埃外，人在春台雨露中。

似乎“大吉大利”，應該在香港，但她沒有聽從上天的安排，去了美國。

也許她隻是喜歡上上簽，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吧。

本文來自頭條号櫻花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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