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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無法揣測的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2-22 23:52:30

人心是無法揣測的?華嬷嬷明白,太後是說帝後失去嫡子,我來為大家科普一下關于人心是無法揣測的?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人心是無法揣測的(宮裡的人不可信)1

人心是無法揣測的

華嬷嬷明白,太後是說帝後失去嫡子。

大阿哥生母已故,三阿哥的額娘純妃是個冷漠清高的漢家才女,從潛龍邸到紫禁城,純妃從來都不屑争搶。

而其他妃嫔皆無子嗣,尚不成氣候,隻有身懷六甲的嘉嫔,最能興風作浪,她這一胎若是皇子,往後還不知要掀起什麼風波。

“奴婢請海貴人來陪您說說話,您愁眉不展,皇上就該犯愁了。”華嬷嬷言有深意,“主子,你和皇上的日子還長着呢,還好着呢。”

太後卻眼眶泛紅,想起她陪伴先帝和皇後的歲月,不禁心内酸楚,含淚道:“安頤雖好,終究不如姐姐,往後的日子,她該怎麼過?”

甯壽宮外,海貴人帶着兩個宮女與代替皇後來請安的寶珍相遇,紅顔捧着食盒就跟在寶珍身後,二人向海貴人請安,海貴人倒是客氣,一面與寶珍說話,一面就往紅顔身上打量。

海貴人心裡明白很多事,可不愛多嘴多舌,隻是記下了紅顔的模樣,見寶珍從小宮女手中接過食盒,便與她一前一後進了宮門。

甯壽宮門前的小太監,平素對長春宮的人就十分殷勤,今日見紅顔是新面孔,便上前搭讪:“姑娘不曾見過,如今可是跟着寶珍姑姑當差?往後常常要見面,你叫什麼名兒?”

紅顔颔首應答:“奴婢新入宮不久,叫紅顔,見過公公。”

小太監見她和善,不禁又多說了幾句,紅顔記着寶珍的交代,不該說的不多嘴,隻是小心敷衍,好在寶珍不多久就出來,那小太監也不敢再糾纏。

離開甯壽宮的路上,紅顔忍不住回眸想再看一眼這肅靜莊重的殿閣,正如那小太監說的,往後她會常常出入這裡。進宮兩個月,她每天隻能看着長春宮茶水房的屋頂,但從今往後,可能要走遍整個紫禁城。

“紅顔。”寶珍駐足喚她,問道,“來甯壽宮的路,可記下了?回頭一個人來辦差,可别走錯了。”

紅顔緊步跟上,應道:“奴婢記下了,請姑姑放心。”話音才落,前方一行人從拐角出現,寶珍低呼一聲“萬歲爺?”便拉着紅顔在路邊侍立,待得聖駕臨近,齊齊跪伏下去。

這邊弘曆高坐肩輿,才剛從朝臣的唇槍舌戰裡脫身,正揉着發脹的腦殼,目光朝下看到跪在路邊的人,見是寶珍,便讓吳總管停輿。

他與寶珍相熟,直接問:“這是來給太後請安?”

寶珍利落地應道:“皇後娘娘聽說太後胃口欠佳,挑了太後平日愛用的小菜,吩咐奴婢送來給太後娘娘開胃。”

這再尋常不過,皇帝恪守康熙爺、雍正爺的治國之道,以仁孝為先,将自己的生母奉若神明,對祖父父親留下的妃嫔也厚待有加。宮裡從皇後到六宮,無不順着皇帝的心意,向來不敢怠慢甯壽宮裡任何事。

是以皇後喪子劇痛之下,也不敢忘記孝順婆婆,弘曆心中雖喜,可更心疼安頤的不容易。

“你們往後,要更加用心照顧皇後。”弘曆道,目光掠在寶珍身後嬌小眼生的宮女身上,他已不記得方才在長春宮撞倒宮女的事,隻是問,“你是新來的?”

天威之下,紅顔已吓得咽喉發堵,努力克制着才不讓自己顫抖,她還記得皇帝方才的話,記得那小太監說,皇帝免了她的死罪。

寶珍猜想紅顔發傻,剛想替她回答,不了紅顔竟出聲:“奴婢新到皇後娘娘身邊,請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一心一意照顧皇後娘娘。”

弘曆無聲地點了點頭,一擺手,聖駕再次往甯壽宮去。紅顔伏在地上,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身邊的寶珍忽然爬了起來,什麼也沒說,丢下她就走開了。寶珍不知去了什麼地方,沒人叫紅顔起身,她一時不明白自己能不能起來,稍稍擡頭看,便見皇帝離去的路上,寶珍正站在路邊與一個太監說話。

那人的服色與普通小太監不同,是跟在吳總管身邊有體面的人,宮裡的太監宮女都分三六九等,她魏紅顔如今在皇後身邊當差,也比尋常人體面許多。

可是寶珍與那人說話,卻滿臉讓人看着發瘆的笑容。紅顔再傻也明白,伺候聖駕往甯壽宮去,能在半途留下來與人說話,必然是上頭的意思,可這是皇帝的意思還是吳總管,難道是要悄悄交代寶珍姑姑什麼話?

紅顔見他們要分開,忙垂首繼續伏着,她記得寶珍方才在長春宮後院對自己說的話,說之前皇後娘娘身邊的人不可靠,說她們不僅要伺候主子,還要為她提防小人。可不知怎麼,寶珍對那太監一臉的谄媚,讓她心裡很不舒服。

“走吧,娘娘等着我們回話呢。”寶珍回來,喊起地上的紅顔,更滿不在乎地說,“往後這種事多了去的,且不說遇見皇上,咱們雖是娘娘的人,畢竟是宮裡的奴才,而娘娘也不喜歡我們在外頭招搖,将來便是在路上遇見個小答應或官女子,你也要以禮相待。記着了?”

紅顔爬起來,撣一撣裙上的灰塵,連聲答應着,寶珍往前走,口中自言自語:“你膽子也不小,萬歲爺問你話,你倒是敢答。既然如此,往後在娘娘面前可别扭扭捏捏,瞧着怪煩人。”

寶珍說什麼,紅顔便應什麼,一路走回長春宮,冗長的宮道,仿佛看不到盡頭。她并不知将來的日子會怎麼樣,可方才她當面許諾皇帝,會一心一意照顧皇後,那至少這件事,她要用盡全力做好。

這天夜裡,因紅顔算正式到皇後身邊當差,寶珍帶着她去内務府找了魏清泰,魏清泰自然少不得謝了寶珍許多好處,寶珍懂人情,便讓她們父女倆單獨說話。

“在皇後娘娘身邊當差,算是宮女裡最體面的,你娘總算能放心。”魏清泰打量着兩個月不見的女兒,輕輕一歎,“可惜娘娘沒了二阿哥,若不然你的差事還更好當些,總之别瞎攙和事,你一個小宮女,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紅顔連連點頭,在父親面前總算能自在些,提起母親與家人,臉上不禁有了幾分笑容。魏清泰見女兒一笑,那臉蛋兒就更嬌美,不知再過幾年模樣長開,會不會比她母親更好看,心裡是歡喜,又是擔憂。

他朝門外望了一眼,低聲對女兒道:“阿瑪還能當幾年差,過些日子你熟悉了,自己就能來找我。記着,别輕易相信宮裡的人,寶珍更不值得信,不要随便對誰說心裡話,說出來也沒誰會真心幫你。”

紅顔想到白天寶珍與人說話的模樣,想到她方才對自己父親的皮笑肉不笑,阿瑪的話她記下了,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寶珍這個人。

回長春宮的路上,寶珍絮絮叨叨又說了很多話,到門前發現聖駕到了,叫她吓得不輕。原說皇帝今晚去貴妃那裡,寶珍才帶着紅顔去見魏清泰,卻這麼突然就來了。

好在帝後沒什麼事,皇上守着皇後便足夠,不需要他們在身邊,紅顔等隔天清晨,才到殿内來伺候。但她隻是端了水盆站在門邊,看着皇後為皇帝穿戴朝服。

皇後真是溫柔如水的人,此刻帝後間的一言一笑,看不出天家威嚴,唯有夫妻恩愛款款深情,隻可惜……

隻可惜,皇後沒了二阿哥,她僅僅在丈夫和旁人眼中顯得堅強穩重,把悲傷痛苦全藏在人後。

不知不覺,紅顔已經在内殿伺候一個多月,當紫禁城被皚皚白雪覆蓋,乾隆四年到來。

這是新君服阕後的第一個新年,原本乾隆三年十月裡,皇帝就要為太後賀壽,但礙着二阿哥沒了,誰也提不起精神,壽宴的事便罷了。如今事情已過去三個月,除夕元旦上,再不能冷冷清清。

元宵前一日,紅顔伺候皇後穿戴吉服,那滿屋紅豔豔金燦燦的褂子袍子,仿佛将皇後的雙眸映出血,塗抹胭脂時,紅顔竟眼睜睜看着淚水從皇後面上滑落。

這些日子以來,皇後每天無不強打精神應付一切,太後跟前、皇帝跟前,然而那溫和恬靜的笑容,像一張張貼在臉上的面具。此刻蜿蜒的淚痕不僅撕開了面具,更叫人看到她碎裂的心,即便三個月過去,喪子之痛,仍舊未消減半分。

門口忽然有人進來,皇後不及擦去淚水,紅顔一個激靈,直接上手用脂粉掩蓋,她這麼迅速的舉動,反叫皇後一愣,更是從方才的悲傷中回過了神。

進門來的,是八歲的大公主,也是皇後如今唯一的慰藉。公主平日住在阿哥所,但每日到長春宮晨昏定省,也與紅顔相熟了,進門見皇額娘在上妝,便吩咐紅顔:“可要把我皇額娘,打扮得漂漂亮亮。”

紅顔答應着,退在一旁,看着皇後溫柔地為女兒整理衣衫,嗔怪她又跑跑跳跳不好好走路,大公主道:“兒臣隻帶了乳母來,方才在路上遇見嘉嫔,啟祥宮的奴才不把兒臣放在眼裡,硬是讓兒臣等在路邊讓她們的轎子先走。皇額娘,我沒和她們計較。”

皇後微微擡眼皮,語調淡淡地問:“是她們讓你在路邊等?”

大公主點頭:“是呢,好像沒認得兒臣是公主,把我當宮女了。”她說着跑到紅顔身邊,比劃着,“紅顔是宮女裡年紀小的,可總是比兒臣大,個頭兒也比兒臣高,她們就是故意的,宮裡哪兒來兒臣這麼小的宮女。”

皇後面色微冷,可看着女兒與紅顔站在一起,才忽地發現紅顔不是小孩子了。她一直覺得紅顔年紀小,這麼一看,分明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公主已跑回母親身邊,乖巧地說:“嘉嫔雖無禮,可兒臣不與她計較。”

皇後挽了女兒的手,溫和含笑:“和敬最乖。”

之後母女倆一起去向太後請安,紅顔與寶珍等人随行,到甯壽宮後寶珍随主子進去,她和其他人等在門前,沒過多久,皇帝也來了。

弘曆從衆人面前走過,步履生風,紅顔伏在地上,龍袍下擺飛起,露出皇帝的長靴,她鬼使神差般擡了眼,便看到了靴底下奇怪的地方。

之後貴妃、娴妃等人陸續而來,與太後、帝後共同商議明日元宵宴。甯壽宮門前各宮的太監宮女越來越多,相熟的人互相悄悄說着話,本以為娘娘們都到齊了,沒想到嘉嫔得知這裡熱鬧,竟不惜挺着肚子趕來。

嘉嫔臨盆在即,行動緩慢小心,被宮女擁簇着下了暖轎,剛要跨過門檻,突然有人打了個噴嚏,唬得嘉嫔腳下一滑。她身邊本有四五個宮女攙扶,這一下并沒有大礙,可她肚子裡的孩子最最金貴,如今氣性也越發大,不由得拉下臉,惡狠狠地問:“是誰?給本宮站出來。”

這裡侍立的,都是各宮跟着主子來的宮女太監,一眼望過去,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隻是方才聲音正是從紅顔這邊發出,嘉嫔見無人應答,就搖搖擺擺扶着宮女的手,朝紅顔走來。甯壽宮暖閣裡,衆人正圍着太後說笑,大公主系嫡出之女,聰明伶俐,自幼是帝後的掌上明珠。如今二阿哥沒了,公主自知要慰藉雙親和祖母,比往日更貼心乖巧,怎能不讨人喜歡。

華嬷嬷在一旁見太後高興,自己也滿臉笑容,正歡喜時,底下小宮女悄悄來,在她耳邊說:“嬷嬷,嘉嫔娘娘在門外發威呢。”

華嬷嬷聞言,冷然念道:“這一位,真是不怕折騰盡了氣數。”

回眸見衆主子談笑風生,實在不願打攪了興緻,猶豫如何開口,但見皇帝起身,與太後道:“兒子還有朝務在身,不能多陪皇額娘,有什麼事,您與安頤商議便好。”他轉向皇後,笑容溫和,“朕來去匆匆,你替朕多陪皇額娘坐坐。”

皇後已起身,各宮也随之離了座,隻見帝後目光相接、情深脈脈,好些人都把頭低下了。且不說别的,便是當衆喚閨名,紫禁城裡除了這一聲“安頤”,誰還有這樣的福分。

弘曆不要人送,與太後辭别便闊步離了正殿,皇後才坐下,寶珍湊到她耳後說:“娘娘,嘉嫔剛剛到,但不知外頭出了什麼事,正拿我們長春宮的人撒氣。”

皇後心中惱,臉上不露聲色,這會兒弘曆正好出去,孰對孰錯就讓弘曆做主,她長春宮不是傷不起一個奴才,是根本不屑與嘉嫔計較。

甯壽宮外,紅顔被幾個小太監摁在地上,臉上已被扇了好幾巴掌。她隻覺得眼前金星亂晃,腦袋發懵發脹,本能地掙紮着,一擡頭,看到宮門前那明黃色的身影。

弘曆走出宮門時,聽見吵鬧聲,很自然地便往這邊看,但紅顔被摁在地上,被人團團包圍,皇帝除了瞧見嘉嫔站在一旁,其他人看得并不真切,随口問吳總管:“怎麼了?”

這一邊,麗雲驚見聖駕出現,立刻提醒主子,嘉嫔面色一緊,心裡慌得不行。

她原本隻想擺擺威風出口氣,等下子進門去,誰還能為了宮女與她一個孕婦計較,可真被皇帝撞見這一幕,皇上豈不要嫌她心狠手辣?

“疼……”嘉嫔突然扶着肚子叫喚,一面給麗雲使眼色,一面拉着她就往下跌,痛苦地喊着,“肚子好疼,要生了,我要生了。”

弘曆見這情景,忙趕到嘉嫔身邊,嘉嫔抓着皇帝的手,媚眼含波、楚楚可憐:“萬歲爺,臣妾、臣妾要給您生個小阿哥……”

暖轎行來,衆人七手八腳将嘉嫔送走,因大臣們還在養心殿等候面聖,皇帝未随去啟祥宮,隻是派人告知太後與皇後,說嘉嫔要生了。

消息傳來時,殿内小一陣熱鬧,但很快就有人意識到皇後的存在,就連太後臉上也沒露出多少欣喜,淡淡地吩咐:“海貴人,你是啟祥宮的人,回去照應着,别叫他們手忙腳亂。”

海貴人起身答應,再向皇後與衆位娘娘辭行,走出甯壽宮時,正見幾個太監宮女拉拉扯扯,乍見她出來才消停。

“什麼事?”海貴人走來,看見地上狼狽不堪的紅顔,總覺得有幾分眼熟,再看邊上幾張長春宮的臉孔,一下就想起來了。

她身邊等在外頭的宮女都看到了方才發生的事,見自家主子出來,趕緊上前伺候并解釋,海貴人聽得,冷冷一笑:“你們也是有膽子,幾時輪到旁人來教訓長春宮的人,要不要我請皇後娘娘出來,給你們講講道理。”

那幾個人戰戰兢兢道:“這宮女驚了嘉嫔娘娘的胎,奴才們也是照規矩辦事,裡頭主子們都不給個主意……海貴人,要不您做主給一句準話,奴才們也就散了。”

“散了吧。”海貴人掃了眼地上的紅顔,轉過身道,“會有人教訓她,不用你們操心。”

這句話後,那些要來帶紅顔走的太監都散了,幾個拉着紅顔不讓走的姐妹,都松口氣跌在地上,小聲埋怨寶珍姑姑怎麼不出來做主,還有人上來拉着紅顔說:“你傻不傻,我們可是皇後娘娘的人,你怎麼随便讓嘉嫔欺負了?”

海貴人走開不遠,正聽見這句,留心回身看一眼,卻見那挨了打的宮女撥開面前的人,指着遠遠躲在人後的一個宮女說:“我若是你,一定會站出來,明明是你驚了嘉嫔娘娘。”

那宮女見衆人齊刷刷看向她,臉漲得通紅,急道:“你胡說什麼?”見那邊幾乎要拉扯理論的架勢,海貴人很是意外,喃喃自語:“長春宮幾時出了這麼一号人物?”奈何身邊的宮女催促她回啟祥宮去照看嘉嫔,眼下管不得那些閑事,還是先離了。

而這一邊,旁人也不能允許紅顔二人鬧,偏偏那宮女也是長春宮的人,不久後就有人跑來傳寶珍姑姑的話,将她們攆回長春宮,讓跪在宮門裡頭,等主子回去發落。

然甯壽宮裡,元宵的事一時擱下了,太後縱然顧念皇後,不将添皇嗣的喜悅露在臉上,到底為皇帝子嗣稀薄而擔憂。嘉嫔雖不好,皇孫總是親的,将來不許嘉嫔撫養,也不怕她教壞自己的孫兒。

華嬷嬷深知主子心思,不久後便請各宮散去,唯獨皇後還陪在身邊,隻剩婆媳倆,反而好說話,太後挽着兒媳婦的手說:“你還年輕,弘曆又那麼在乎你、疼你,好好調養身體,一定還會有孩子。至于其他庶出,你要看看先帝爺孝敬皇後,她可是把弘曆當做親生子。”

本是一句安撫人的話,畢竟那是太後所經曆的人生,可聽在皇後耳中,實在太刺痛。先皇後緣何将弘曆當做親生子,不正是因為她再也沒能有兒子?

眼下皇後喪子才三個月,回想兒子頭七那日,娘家人圍着她,要她效仿孝敬皇後當年的堅強。

她做到了,可她已經精疲力竭,不知還能撐到幾時,忽聽太後這句話,心裡涼了半截,竟反而有幾分超脫。沖婆婆微微一笑:“皇額娘,我心裡都明白,有您和皇上在,兒臣還怕什麼呢。”

太後見皇後如此溫順體貼,很是欣慰,便不必遮遮掩掩,大方地問起華嬷嬷:“啟祥宮裡什麼動靜?”

這一邊,嘉嫔聲嘶力竭地叫喊着,海貴人好沒耐心地等待,她自己雖沒生過孩子,可也曾伺候皇後、純妃分娩,兩位可不像她,叫喚得幾乎要掀了啟祥宮的屋頂。門裡頭,麗雲正在榻前徘徊,太醫和穩婆跪在床邊,穩婆戰戰兢兢地說:“娘娘,您沒有任何分娩的迹象,怕是要再等幾天,奴婢沒法子啊……”

嘉嫔要生,本是為了掩蓋欺淩長春宮宮女的事,故意喊疼喊生,好讓皇帝别追究那件事,以為自己臨盆在即,左不過這幾天的事,可這會子太醫和穩婆都說還生不出來,她自己的嗓子倒是要先喊啞了。

“你們一定有法子。”嘉嫔鮮紅刺目的指甲犀利地指向他們,“萬歲爺還等着報喜呢,本宮要為皇上生小阿哥,你們把他弄出來,你們一定有辦法。”

且說窗門外,海貴人因見裡頭叫喚聲突然停了,她貼身的宮女白梨好奇心重,扒拉在窗上瞧,竟讓她撞見這一幕,跑回來與主子咬耳朵,海貴人竟是一副見怪不怪:“果然是她,才做得出這種事。”

白梨輕聲問:“您會上禀皇後娘娘嗎?”

提起皇後,海貴人又想起那個宮女,她轉身往自己的西配殿去,淡淡地說:“說了又如何呢。”

一天的辰光匆匆而過,皇後在甯壽宮不歸來,眼瞧着天都黑了,紅顔二人還跪在宮門裡的台階上。紅顔從鑽心的疼到此刻雙腿麻木毫無知覺,另一個則早就跌坐下去,哪怕被人提醒跪好也不挪動,蜷縮成一團,嘤嘤地哭。宮門忽然開了,有人進來乍見台階上跪了人,愣一愣才想起白天的事,之後與門裡的人說:“嘉嫔還沒生呢,太後着急,皇上和娘娘陪在身邊,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這話一說,緊張等候主子歸來的宮人們,紛紛露出疲态,都說去歇一歇,有人強行把蜷縮在地的宮女又摁回台階上,斥罵了幾句才散去。

紅顔耳邊除了冬夜的風聲,便是那宮女嘤嘤不停的啜泣,她是好心,說:“你别哭了,姑姑們不耐煩,又要來踹你。”

宮女名叫千雅,比紅顔長幾歲,進宮年資也高,今天鬧成這樣,自然恨紅顔,咬牙切齒道:“你還假惺惺,若不是你,我也不用跪一整天。你自己也活該,你不鬧,寶珍姑姑不會罰我們。”

紅顔後來冷靜了,的确覺得自己太沖動,她已經被嘉嫔折騰過,當時當刻若不指明千雅的過錯,兩人不鬧起來,她不至于被罰跪,現在彼此都半死不活,多少有些不值得。

可她到底年紀還小,骨子裡的氣性尚未磨滅,後悔的念頭一閃而過,就挺起胸膛說:“至少把話說清楚,就算跪斷了腿,我心裡也明明白白。你呢,要是嘉嫔娘娘真有什麼,我為此送了命,你這輩子心裡會安生嗎?”千雅一哆嗦,她畢竟理屈,當時眼看着紅顔挨巴掌,她雙腿發軟雙唇哆嗦,哪裡來的勇氣站出去說句真話,她是懦弱,可她沒想害紅顔。現在嘉嫔不知生得怎麼樣了,要有個三長兩短,她們會不會真的送命?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千雅實在跪不動了,又跌坐下去,伏在台階上哭道,“我的腿要斷了,太疼了。”

紅顔已經麻木,不知疼是什麼滋味,身上小衣被疼得汗濕後,又再寒風裡吹,她直覺得身體已經遊離了塵世一般,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時光點點滴滴過去,千雅哭個不停,紅顔也漸漸支撐不住時,門外終于有了動靜,皇後突然歸來,被人簇擁着進門時,門裡的人都散了去歇着沒來得及趕回來,隻有兩個狼狽不堪地宮女,一個跪在台階上,一個蜷縮在台階下。

寶珍含怒對皇後說:“奴婢該死,這些日子疏于管教,叫底下奴才都懶怠了,奴婢先送主子回寝殿,慢慢收拾她們。”

皇後淡淡的,目光落在紅顔的身上,一整天沒見着,她也沒想到竟然是紅顔惹禍,而這幾個月紅顔伺候在身邊,她心裡明白這是個好姑娘。擺擺手道:“罷了,我不願聽打打殺殺。”一面吩咐紅顔,“快起來,我要你來梳頭。”

皇後款款入殿去,紅顔呆在原地,有人來催她去寝殿伺候娘娘洗漱,紅顔搖了搖頭,含淚道:“奴婢起不來了,實在是……”

可主子的命令誰敢違抗,這一天夠糟心的了,紅顔竟是被架着送進寝殿,皇後才脫了吉服,繞過屏風見她這樣,問:“站不起來了?”

紅顔伏在地上直哆嗦,哽咽着:“奴婢該死。”

皇後擡眼看寶珍:“宣太醫。”“宣太醫?”寶珍很意外,但主子不會重複第二遍,她不得不派人将太醫找來。那邊以為皇後娘娘鳳體違和,火急火燎趕到長春宮,不想卻要他們醫治一個受傷的小宮女。

“她的腿,會留下毛病嗎?”皇後換了常衣,懷中抱着手爐,慢慢踱來,看太醫為紅顔的膝蓋上藥。

太醫忙停下手裡的事,應道:“冬日穿着棉褲,外頭罩着棉袍,傷得不重,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好好休息幾天即可。”

皇後颔首不語,細看紅顔,上藥疼得她臉色慘白,可牙關緊咬不吭一聲也不落淚,實在是倔強得很,又想到寶珍向她解釋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越發明白紅顔這孩子,是個什麼氣性。

太醫為紅顔處理好傷口,便要告退,寶珍因見皇後對紅顔好,自己不能沒眼色,已讓其他人來幫忙攙扶,沒想到皇後卻說:“你們都歇着去,一整天陪在甯壽宮怪累的,今夜本該是紅顔當值,還是叫她在這裡伺候我。”

皇後說罷轉身往裡走,寶珍跟在後面說:“娘娘,奴婢怕她伺候不好。”

可主子隻撂下一句:“伺候不好明日再罰,再有,把藥也給另一個拿些去。”

紅顔聽得娘娘要給千雅拿藥,安心許多,雖然今夜要她伺候皇後的确強人所難,可皇後如此厚待,她豈能不回報,硬撐着站起來,當着寶珍的面,晃晃悠悠也總算是走進去了。

寶珍心裡不高興,可她累壞了,巴不得早些歇着去,命宮女預備下慣例的東西後,便帶人退出寝殿。

殿門合上,屋内頓時靜下來,紅顔照着平時的規矩,去将紅燭一盞一盞熄滅,吹到一半時,皇後喚她:“紅顔,來替我梳頭。”

紅顔忙一瘸一拐地進門,可看到妝台前另擺了一張凳子,皇後竟指一指說:“坐下給我梳頭,你站着晃晃悠悠,别扯了我的頭發。”

“是、是……”紅顔知道娘娘仁慈心善,可今夜實在有些奇怪。

靜谧的殿閣裡,皇後隻聽得見象牙梳子劃過青絲的細膩聲響,看着鏡中虔誠而專注的紅顔,道:“自從你來為我梳頭,我的頭發比從前更烏黑豐實,難怪寶珍極力推薦你。”

紅顔更小心地侍弄着,輕聲應:“奴婢做得不好,是娘娘寬容。”

本以為話題就此打住,或是說說保養青絲的法子,可皇後卻沒頭沒腦來一句:“嘉嫔生了,她生了個小阿哥。”

紅顔一怔,擡頭看鏡子裡的皇後,見淚水汨汨不斷地從她眼中落下,可語調中卻聽不出半點哽咽,她仿佛很平靜地說着:“我知道,太後很高興,我知道,皇上也很高興。可他們在我面前,要藏着掖着,他們這樣,我更覺得自己像個累贅。”

紅顔握着梳子的手,不住地顫抖,其實這三個月來,她無數次見過皇後的眼淚,就連寶珍姑姑都未必看得見,她知道,皇後從未走出過悲傷。

“娘娘……”紅顔收回了手,生怕顫抖的手扯痛皇後的頭發,低垂着腦袋,卻說,“有一件事,奴婢要向您禀告。”“什麼事?”皇後似輕輕一歎,大抵是覺得,紅顔終究也不能傾聽她心底的話。

紅顔抿了抿唇,一臉真誠:“娘娘,萬歲爺的鞋,像是不合腳。”

皇後轉回身,面上還有淚痕,可這話聽着實在新鮮,皇帝的鞋還會不合腳?她苦笑:“你怎麼知道?”

紅顔将今日在甯壽宮外看到的一幕告訴皇後,說龍袍飛揚時,她瞧見皇上龍靴後跟磨損不對稱,她在家時,母親若看到兄弟姐妹的鞋跟這模樣,就知道是鞋子不合腳,或大或小總有法子應對。

可天底下誰敢讓皇帝不舒服,而弘曆若真的不舒服,為什麼不說出口?皇後信了紅顔的話,但一時想不明白這裡頭的緣故,直到脫了衣裳入寝,盤腿坐在榻上,看到腳踏上擺的軟鞋,才忽然想起,對紅顔道:“我記起來了,皇上腳上的靴子是太後所制,去年入冬後,太後親手做了兩雙靴子給皇上。”

紅顔捧着茶碗,心想怪不得皇帝的鞋子都磨成那樣了,也沒人敢多嘴說,要知道這上頭的事,沒有人比吳總管他們更上心。

皇後苦笑:“我竟沒察覺。”她從紅顔手中接過茶碗,潤一潤口後,便要紅顔抱一床被子,去窗下的暖炕上睡。

紅顔不敢,但拗不過皇後的意思,為皇後塞好床帏,抱着被子要走開,又想起皇後方才的眼淚、方才的話,心疼不已,停下腳步隔着床帏道:“娘娘,奴婢有法子,可以讓皇上把靴子穿得舒服些。”

床帏裡一時無聲,半晌後才聽皇後道:“明日再與我說,我累了。”

那晚,紅顔蓋着皇後的被子,在皇後的暖炕上過了一夜,這是身為奴婢萬萬做不得的事,可傷痕累累的她實在撐不住,加之皇後堅持,也就顧不得那麼多了。而她翌日醒得早,在旁人進來前就收拾好,終是沒落人口實。

皇後根本不在意這些,天亮了,她又要面對現實裡的一切,嘉嫔生了小阿哥,她若不帶頭恭喜,六宮無人敢僭越,那麼旁人都會把對嘉嫔的不屑,推責為皇後沒有度量,誰都能躲在她身後。

她親自往啟祥宮走了一趟,嘉嫔洋溢在眼角眉梢的得意,實在叫人作嘔。

紅顔歇在屋子裡養傷,聽随駕歸來的宮女數落嘉嫔,一聲聲“從前不過是個宮女罷了。”,連她們都看不起啟祥宮。

進宮幾個月,各位娘娘的來曆,紅顔心裡也都清楚了,宮人們都說,嘉嫔昔日在西二所當差,那時候還是四福晉的皇後正懷着和敬公主,嘉嫔就在那些日子裡,勾引了四阿哥。

嘉嫔祖上原是朝鮮國人,太宗年間歸順大清,編入漢軍包衣旗,本來宮女為妾并不稀奇,但主動勾引主子為人不齒,這壞名聲怕是要背一輩子。嘉嫔為人又刁鑽蠻狠,這麼多年來,宮裡就沒有一個人喜歡她,當年孝敬憲皇後,更是對她厭惡至極。

想得正出神,門前有人來找:“紅顔,娘娘要見你 。”紅顔與皇後原有約定,此刻也不慌張,小心翼翼下了地,正穿鞋,邊上有酸言酸語傳來:“紅顔姐姐,如今可是娘娘跟前頭一号人物。”

她心裡一抽,自己明明是長春宮裡年紀最小的幾個宮女,這一聲姐姐裡,包含了多少嫉妒不滿,她低垂着頭,盡可能地快速離去。

皇後寝殿外,寶珍從另一處來,見紅顔進門,她不禁停下了腳步,身後有眼色的小宮女見狀,悄悄湊上說:“姑姑,這陣子紅顔很得寵,娘娘離不開她似的,昨晚鬧成那樣都不在乎。”寶珍白了那宮女一眼,輕啐:“要你來搬弄是非,你自己怎麼不去讨娘娘喜歡?”可嘴上這麼說,心裡卻不這麼想,本來誰得寵不要緊,可她已有自覺,皇後近來正漸漸疏遠她。

内殿裡,皇後交付給紅顔一雙皇帝平日自稱最舒服的鞋子,那鞋底果然沒有不對稱的磨損,皇後道:“皇上中午過來用膳,少不得小憩,也就那會子有機會,紅顔,你真的有辦法?”

紅顔擡眸,看到皇後眼中的光芒,近身伺候三月有餘,她隻見過皇後藏在人後的悲怆和凄涼,她不知該如何解讀皇後此刻的目光,期待?還是渴望?可這樣的目光,讓皇後從骨子裡有了精氣神。

“娘娘,奴婢有法子。”

那之後,果然如皇後所言,皇帝到長春宮休息。今日元宵,夜裡還有大宴,弘曆大宴之前總有小憩的習慣,而多年來都是歇在長春宮。紅顔一直跟在皇後身邊,皇後陪坐在丈夫身旁說話,等他睡過去,立刻就指了紅顔上前,将靴子細細查看。

弘曆昨晚陪着太後等嘉嫔産育的消息,回養心殿歇不過幾個時辰便要早朝,這會子一覺睡得黑甜,醒來時感覺咽喉幹燥,扭過頭想要茶水吃,卻見皇後蹲在桌邊,正擺弄着他的一雙冬靴。

弘曆漸漸清醒,翻身坐起來:“安頤,你在做什麼?”

皇後剛剛将手從靴子裡拿出,見弘曆醒了,恬然含笑将靴子捧來,蹲在腳踏邊道:“你起來試試,就知道了。”

弘曆笑:“怎麼神神秘秘的,也不怕朕的靴子弄髒你的手?”

皇後嗔怪:“胡說。”可皇帝已經抓着她的手,一面把腳往靴子裡伸。

他們彼此執手站起來,弘曆踩下去略覺得新鮮,自行擡腳把靴筒拔起,站穩後,直覺得腳下再沒有那空落落的不适。

靴子裡面不大不小剛剛好,每走一步腳下軟硬适中,那自在惬意,恨不得健步如飛出去跑一跑。弘曆新奇又歡喜,拉了皇後的手,那笑意裡滿滿都是心疼寵愛:“你做了什麼?安頤……”他壓低了聲音,又暧昧地湊在妻子耳畔,“朕實在難受極了,皇額娘做的靴子,朕不得不穿,又不能說不好穿。”

皇後明白,皇帝有些話是對吳總管他們也說不得的,可他們夫妻之間,本該無話不說,可這些日子以來的自己,要皇帝如何開口說這種瑣事。

她看到弘曆為自己而欣喜,看到星眸中深深的愛意,一時紅了眼圈兒,柔柔道:“弘曆,往後我會更用心照顧你,咱們……”

可情至深處,觸碰傷心,皇後一時哽咽難語,弘曆立時把她攬入懷,呵可情至深處,觸碰傷心,皇後一時哽咽難語,弘曆立時把她攬入懷,呵護道:“咱們長長久久,安頤,瞧見你這樣,朕就放心了。”喪子之痛,使帝後間多少有了隔閡,弘曆怕太過關心會讓皇後心生負擔,皇後又怕自己的悲傷教人望而卻步,他們彼此都往後退,怎能不越來越遠,眼下總算都敞開心扉,又把心緊緊貼在一起。

紅顔侍立在殿門外,縱然聽不見看不見,也感覺到氣氛的不同,她心裡高興,禁不住露在臉上,背後忽然陰森森一句:“小丫頭,你在笑什麼?”

“沒……”紅顔被唬了一跳,轉身見是寶珍,慌張地掩飾,“奴婢沒有笑,姑姑,您、您看錯了。”

寶珍眼中有狐疑,扯着嘴角說:“也對,許是你的臉蛋兒看着喜慶,咱們長春宮是該喜慶些了。”她揚手道,“你腿上有傷,這裡的活兒用不上你,回去和千雅一人拿一把剪子剪窗花,你看咱們長春宮,大正月裡不見一點紅。”

紅顔垂首答應,寶珍面上客氣:“快去吧。”

可是等人走開,寶珍接替下紅顔方才站的位置,再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眼中漸漸有戾氣凝聚,總覺得這小丫頭片子,早晚要踩過她一頭。

寝殿内,帝後之間敞開心扉後,即便說起嘉嫔的事也不再尴尬,皇後能猜嘉嫔的心思,更不屑一個庶出的小阿哥,便主動請皇帝應允讓嘉嫔自行在啟祥宮撫養孩子。弘曆自然高興,道:“這樣也好,她性子急,若是就這麼把小阿哥抱走,啟祥宮裡就難安生了。”

皇後偷偷看一眼弘曆,他言語中沒有強烈的歡喜,也談不上厭惡,宮裡人都不喜歡嘉嫔,可偏偏那妖豔的女人能讨皇帝歡心。

宮人中雖傳嘉嫔勾引皇帝,但弘曆當初若能坐懷不亂,又何來這些是非。對他來說,若因此疏遠嘉嫔,反像是應了傳言承認自己的風流,那何不坐享美人,坦坦蕩蕩。這些心思,皇後全知道。

這一邊,紅顔取了紅紙回屋子,其他宮女都幹活去,隻留下養傷的千雅,她歪在榻上啃一隻蘋果,斜眼見紅顔看着自己,沒好氣地問:“做什麼?”

“寶珍姑姑讓我們在屋子裡剪窗花,你若吃不消,我替你做了。”紅顔說着,一面在桌上鋪開,卻見千雅粗手粗腳爬起來,坐到桌邊從她手裡奪過剪子,冷冷道,“哪個要你幫忙?”

紅顔也不多嘴,另取一把來用,小心翼翼在紅紙上裁出各式花樣,期間有其他宮女進出兩回,含譏帶諷地說她們倆因禍得福,千雅有些資曆了,還能回嘴說幾句,紅顔資曆最淺,唯有聽着受着。

可待屋子裡又靜下來時,千雅忽然道:“你要仔細了。”

紅顔一愣,以為剪壞了窗花,卻聽千雅嗤笑:“傻子,話也聽不來嗎?你要小心,寶珍姑姑可容不得别人比她在主子跟前更吃得開,你以為做宮女,端茶送水就足夠了嗎?”

“我……”紅顔皺眉望着千雅,想到方才寶珍寒森森的語氣,覺得像是被說中了。

千雅手中麻利地剪出窗花,睨她一眼道:“走着瞧吧,我來這幾年,沒見過哪個敢強出頭的宮女,有好下場。”

這句話,從那天起就一直梗在紅顔心中,她不知道是千雅故意吓唬自己,還是好心提醒,但元宵之後皇帝在長春宮留宿數日,寶珍以她腿上有傷為借口,沒再讓她靠近内殿半步,而皇後似乎也把她忘記了,連梳頭都不用她。轉眼幾天過去,紅顔的雙腿已經能活動自如,但一直做些零碎的瑣事,這天傍晚在茶水房收拾茶具,有個小太監跑來說:“紅顔,你阿瑪托人傳話,叫你去見見他。”此刻天色已晚,紅顔算計着來回的時辰,雖然覺得不妥,可惦記着父親,還是應了那小太監的話,與身邊管事的大宮女禀告一聲後,便匆匆離了長春宮。

且說魏清泰的确讓紅顔出來見他一見,正是聽說之前甯壽宮外的事,聽說女兒重新做回瑣碎勞役,心疼她怕她吃苦。本欲想法子再求一求寶珍照顧女兒,但那之前,總想先問問紅顔,到底怎麼回事,那便是使錢,也好有個去向。可他托人傳話,是今天一清早的事。

這會兒天都快黑了,魏清泰自己的差事辦完就要離宮回家,突然聽說女兒來找她,急匆匆趕出來相見,頭一句便說:“這麼晚了,你還來做什麼?”

紅顔沒聽出父親的意思,隻道:“阿瑪找我,我擔心啊,是不是額娘有什麼事了?”

上一次由寶珍領着相見後,他們父女隻在臘月裡又單獨見過一回,那時候紅顔在皇後娘娘身邊好好的,除夕元旦宮裡忙得沸反盈天,他們無緣相見,此刻紅顔突然笑着福了福身道:“給阿瑪拜個晚年,吉祥如意。”

魏清泰一歎:“傻孩子,你現在過得怎麼樣,隻當阿瑪不知道嗎?你得罪寶珍了?”

紅顔怔怔地站直身子,回想前幾天千雅的話,怎麼所有人都看出來她得罪寶珍,她自己卻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魏清泰細細問了紅顔一些事,果然當了幾十年的差,雖然旁人都說他本分老實,心裡還是看透這個世界的,再三叮囑女兒:“等我再向寶珍通融通融,你若能回到内殿當差,千萬記着,别讓娘娘獨寵你一人,任何時候都要記得把寶珍推在前頭。你的主子雖是皇後娘娘,可賞你飯吃的,卻是寶珍。”

阿瑪的話,紅顔聽了,可她心裡難受很不痛快,怪不得娘娘在人後總是郁郁寡歡,她身邊看似最貼心的人,一心想着如何為自己謀利,根本不忠心對她。

回長春宮時,夜幕已至,阿瑪給了她一盞燈籠,一路送她到最後一道門,再往裡頭沒有召見魏清泰不得入内,他遠遠目送女兒離去,心裡頭滿是不安。

紅顔倒是走得安心,想着阿瑪的話,想着寶珍的嘴臉,她雖然不服,可寶珍有權有勢,她若想繼續在長春宮留下去,若想阿瑪額娘不為她擔心,就不得不低頭。

宮道冗長,走過十字路口,貫穿的寒風卷着沙塵來,紅顔手中的燈籠險些熄滅,眼中也進了沙子,停下腳步揉眼睛時,忽然聽見拐角處傳來腳步聲,她透過袖口望了一眼,驚見其中一人手上有拇指粗的麻繩,心裡一慌,本能地閃出逃跑的念頭。

但見燈籠墜地,倏地一下燒成火團,可原本光亮處的人影卻不見了,匆忙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這邊幾個人互相說了句:“快追。”

紅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可她覺得現在不跑,也許會再也見不到阿瑪,再也見不到皇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往哪兒去,不知道誰能來救她,隻是拼命地跑,而身後的腳步聲越追越近。

又沖出一個路口,她一頭撞在拐角而來的人懷裡,下意識地大喊:“救救我……”

這一邊,吳總管剛剛從鹹福宮出來,皇帝今晚翻了純妃娘娘的牌子,他親自來告知純妃後,正帶人回養心殿去,半道上卻沖出來一個小宮女,抓着自己的衣袖讓救救她。

其他太監見有人纏着吳總管,立刻上前将紅顔架開,罵罵咧咧道:“哪裡來的奴才,沒看見是吳公公?”

紅顔已經被吓得魂飛魄散,可落在這些人手裡,比那些不知來曆的人要綁她強十倍。

吳總管久在宮中,這宮女沖出來的當口,他就往她來的方向看過去,夜幕裡隐約可見幾個人影,而他們看到這裡有人,已經往回跑了。

有小太監問紅顔是哪裡的奴才,吳總管聽說是長春宮的人,拿過燈籠走上前照亮了紅顔的臉,果然是這些日子時常跟在皇後身邊的人。宮裡的是是非非左不過那一些,不用問,他也能猜到出了什麼事,冷笑一聲:“撞見我,你走了大運。”

吳總管起身吩咐身邊兩個人:“送她回長春宮。”可背過紅顔,卻又道,“小丫頭片子,下一回你可未必這麼好運。”

紅顔驚魂未定,幾乎被人架着離開,吳總管對此見怪不怪,理一理衣袍,趕緊回養心殿複命。皇帝正在案前批閱奏章,見他歸來,便問:“那首詩,拿給純妃看了嗎?”

吳總管送上一碗熱茶,應道:“純妃娘娘念了幾聲,恕奴才愚昧聽不出裡頭的意境,奴才隻知道娘娘心情極好,笑盈盈地拿着詩進去了。”

弘曆滿意道:“等下去鹹福宮,純妃該能聯出下半首,旁人也學着讀書寫字,可才情天賦終究及不上她。”

他接過茶,往吳總管衣袖上掃了一眼,見幾處繡花都勾了線,不禁笑:“你在朕跟前當差,連一身像樣衣裳也穿不得?”

吳總管一驚,低頭看到衣袖上的破損,吓得伏在地上說:“奴才該死,污了萬歲爺的眼睛。”他一面說,心中一定,道,“是方才回來的路上遇見一個宮女,黑燈瞎火地被她抓破衣袖,奴才沒仔細看,就來見皇上了。”

弘曆吃了茶,聽見這事新鮮,問:“怎麼說?”

吳總管心裡有數,旁人不敢動長春宮裡的人,而長春宮裡敢作威作福的,隻有寶珍,那女人最近很不安生,尾巴就快翹到天上去。可寶珍一向暗中為皇帝做事,也因此才處處讓她幾分。

他細思量後道:“皇上知道寶珍的事,隻是她近來張狂得很,皇後娘娘仁慈寬厚,怕她有一天,連娘娘也敢欺。”

弘曆皺眉,沉聲問:“她對皇後做了什麼?”

吳公公忙道:“不是對皇後娘娘,奴才此刻也是猜測,近來有個小宮女時常在皇後娘娘身邊,方才就是她向奴才呼救,奴才若猜得不錯,那孩子該是得罪了寶珍。”

弘曆方才的好心情一掃而光,質問道:“照你說,這樣的事,曾經也有過?”

吳公公磕頭道:“奴才不敢妄言,皇上若要明察,奴才這就去辦。”

弘曆起身,徑直往門外走,一面吩咐着:“你去查清楚,朕用她,隻是想知道皇後好不好,并不是給她權利,養一個狐假虎威的奴才。擺駕,朕去長春宮。”

養心殿外,早已備了暖轎,本是要往鹹福宮去,這會兒卻匆匆去往皇後的殿閣。

而鹹福宮中,純妃正香湯沐浴,纖柔的身子浸泡在花香四溢的熱水中,她美目微阖淡淡含笑,心裡反複念着弘曆送來的幾句詩。

可沒多久,有宮女繞過屏風,一臉尴尬地站在浴桶旁說:“主子,萬歲爺今晚不來了,剛剛去了長春宮。”

純妃睜開雙眼,微微抿了唇,将心與身子,一道沉入水中:“知道了。”弘曆突然到來,皇後有些意外,她已換了寝衣要睡下,且早已聽說今夜翻了純妃的牌子,此刻少不得說:“怎麼突然來這裡,鹹福宮怕是等着了。”

夫妻十幾年,弘曆了解皇後,她出身高貴心胸寬闊,許多事從來不計較也不屑計較,弘曆最珍惜妻子的好脾氣,怎能容忍奴才因此利用,在她身邊欺下瞞上。

“瞧着,不大高興呢。”皇後親昵地伸手揉一揉丈夫的眉心,體貼入微,“這是生誰的氣,我嗎?”

“朕若生氣,還趕來看你?”弘曆道。“是趕來的?到底什麼事,要趕來看我。”皇後越聽越奇怪,一面為他脫下罩衫,交給伺候在一旁的宮女。

弘曆問:“寶珍呢?”

皇後應道:“她今日不大舒服,我讓她歇着去了。”

弘曆颔首,見邊上幾個宮女都認得且能叫出名字,便知那撞了吳總管的人不在這裡,他并無心管那宮女如何,隻不願安頤被蒙在鼓裡受欺,他用寶珍,不是想監視皇後,可寶珍卻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朕記得前幾日,你身邊不是這幾個人,難道也病了?”弘曆随口說,已在榻上坐下,自行脫了靴子。皇後瞧見冬靴,蓦然想起紅顔,可心裡又一咯噔,心虛地以為皇帝察覺出冬靴裡的鞋墊不是出自她的手,正猶豫如何應答,弘曆道:“朕怕你什麼都不在乎,反叫那些奴才偷懶,欺侮了你。”

皇後定下心,坐到身邊說:“沒有的事兒,皇上說的是紅顔吧,她因前日驚擾了嘉嫔被罰跪,這幾天都在養傷,皇上想見她?”

弘曆搖頭:“朕不知道她是誰,又怎麼會想見她。”他自覺這話圓不下去,既不便明說寶珍,又心疼安頤被人所欺,權衡再三,道:“朕聽見一些閑話,說你這裡的人裡裡外外作威作福,朕知道你脾氣性子好,可也别叫他們太放肆。”

皇後還是不明白,明眸含波,呆呆地望着弘曆,她這模樣直叫弘曆心疼,竟是藏不住道:“是朕對不起你,朕若說實話,你答應朕,千萬不能惱。”

“到底什麼事?”皇後一面問着,身子已被攬入溫暖的懷抱,弘曆細膩輕柔地撫摸她的臂膀,平靜地說,“朕想關心你,卻叫你身邊的人,太自以為是。”

皇後萬萬沒想到,自從永琏殁了後,皇帝就一直讓寶珍“監視”她,所以她背過人的悲傷和眼淚,弘曆全都知道。而前陣子她隻用紅顔,寶珍無處打探皇後私密的事,一則讓她不好交差,二則紅顔搶了她的風光,怪不得這幾天問起紅顔,寶珍總說她還在養傷。

“安頤,朕保證隻是想知道你好不好,沒有别的意思,從前也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永琏沒了,你在人前故作堅強,朕怕你背過身去自己一個人扛不住。”弘曆很真誠,緊緊拽着妻子的手。

皇後被說得動了情,含淚哽咽:“所以、所以這幾個月我如何,你都知道?”弘曆眼中有深情,又将皇後摟緊:“朕都知道,朕恨不得寸步不離地陪着你,可朕的肩上還有家國天下,安頤,你受委屈了。”

“永琏是你的兒子,難道你不心痛?”皇後淚如雨下,仿佛這一刻不論是在人前人後,她都能做回原原本本的自己,身子微微顫抖着,自責道,“你我的傷,誰又比誰多一分少一分,我體諒你的心,亦是一樣的,可我還是教你擔心了。弘曆……我們的永琏好可憐。”

弘曆卻是心頭一松,永琏去世後足足三天不見皇後的眼淚,棺木移出紫禁城那日她總算哭了一場,之後的日子在自己和太後面前是那麼堅強穩重,可她每一抹笑容都牽扯着弘曆的心。

“安頤,朕最愛看你的笑,可是安頤,你的眼淚也是朕生命之重。”他緊緊摟着妻子道,“在朕的面前,不要勉強,安頤,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是彼此一生的依靠。”

皇後擡眸見弘曆眼含熱淚,終是點頭道:“我聽話,我都聽你的……”

寝殿之外,宮女們本要奉茶端水來伺候皇帝洗漱,可吳總管将她們悉數攔下,他方才進去瞧一眼,看到帝後相擁缱绻纏綿,立時便退了出來,沒想到今天這事兒歪打正着,竟讓帝後彼此解開心結,吳總管苦笑着:“不知該算寶珍的功勞,還是那小丫頭。”

一夜相安,翌日清晨,皇後紅撲撲的面上再不見悲傷陰郁,弘曆看着更歡喜,隻是皇後為他穿戴朝服時,見底下來伺候的宮女依舊是昨夜幾個,既不見寶珍也不見紅顔,便吩咐:“喚紅顔來為我梳頭。”

弘曆順口問:“你說的紅顔,就是那個被欺負的宮女?”

皇後颔首,竟退後半步屈膝,弘曆一驚,忙将她拽起來,嗔道:“好好說話,你這是做什麼。”

皇後一臉正色,“若查出的确系寶珍在長春宮内外作威作福,皇上可否把寶珍教給我處決,我也想給六宮一個警醒。”

弘曆眉心微震,後宮女人之間的事,他可真不願插手,一直以來仗着有皇額娘做主,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特别是昔日王府妾室,他總覺得對不起安頤,難得她要求什麼,立時答應:“你做主便是,她本就是你的人。”

說話間,紅顔進殿來,伏在殿門前請安,而弘曆已穿戴齊整,便說要去上早朝,走到門前時留心看了眼紅顔,皇後卻在身後說:“紅顔你擡起頭,讓皇上認一認你的臉。”

紅顔小心翼翼直起身子,但聽皇帝說:“原是你?”皇後笑道:“皇上記起什麼了?”

弘曆欣然:“曾在路上遇見過她和寶珍,朕說了一句要她們盡心照顧你,這宮女便道,必然一心一意伺候皇後,朕記着她的話呢。”

皇後上前,為皇帝整一整朝珠,笑道:“她叫紅顔,多好記的名兒,皇上記着,往後臣妾這裡的事,問她便是。”

帝後之間溫情脈脈,紅顔伏在地上,卻聽得背脊發涼,皇後那一句“問她便是”是什麼意思,寶珍呢,不是該問寶珍才對?聖駕既離,皇後款款從門外歸來,此刻寶珍已經趕來相随在側,乍見紅顔伏在門内,一雙細眉不禁挑得老高,正要發作時,卻聽皇後吩咐:“你身子不好,就歇着去,我這裡誰伺候都一樣。”

寶珍怔怔地看着皇後,見主子不怒而威的氣勢,心中發虛,垂首答應後灰溜溜地走了。

“紅顔,起來替我梳頭。”皇後滿不在乎,轉身便往裡走,在妝台前從容落座,看着鏡中走近的紅顔,笑道,“昨晚沒事吧?”

紅顔一怔,緊緊抿着唇,皇後轉過身将她上下打量,道:“你既是逢兇化吉的命,必然有福氣,紫禁城裡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将來你就明白了。主子奴才,相伴一場也是緣分,忠心耿耿必有好報,吃裡扒外也難有好下場。”

“娘娘……”紅顔腿下一軟,幾乎要跪下去,卻被皇後輕喝一聲,“站直了。”

殿門外,寶珍徘徊不去,見到昨夜為她辦事的小太監,忙拉在一旁問緣故,昨晚她稱病不在皇後跟前伺候,等的就是處置紅顔,誰曉得紅顔沒等着,還驚動皇帝大晚上趕來長春宮。

今早皇後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吳總管那邊又聯絡不上,她現在像個無頭蒼蠅,不知如何是好。

小太監提醒道:“姑姑還是小心些,昨晚撞上吳總管,奴才們的魂兒都散了。”

說話時,紅顔從寝殿出來,吩咐門外的宮女送熱水奶茶進去,擡眸見寶珍站在這裡,原本該恭恭敬敬過來道一聲姑姑,紅顔卻隻是微微點頭,就又轉回門裡。

“小賤人。”寶珍将手裡的絲帕揉成一團,“沒想到竟是個白眼狼。”

然而昨夜寶珍紅顔之間的糾葛,外人并不知道,傳得六宮皆知的,是皇帝翻了純妃的牌子,卻改道去長春宮的笑話,啟祥宮裡一清早就有人來告訴嘉嫔知道,還說皇後今日免了六宮請安。

嘉嫔坐在窗下曬太陽,抹額上的紅寶石刺目耀眼,将一盅燕窩飲盡,舔舔嘴道:“皇後娘娘是發急了嗎,霸着皇上小半個月,這下子連純妃的好事都要擋?”

麗雲笑道:“沒了兒子,能不着急嗎?”

嘉嫔往搖籃看一眼,洋洋得意:“可不是嘛,皇後又如何,天家皇室,有兒子才是真本事,那麼大的孩子都能沒了,可見她注定沒福氣。”

說罷往窗外瞟,見海貴人打扮得體正朝門外走,不禁朗聲道:“皇後娘娘免了六宮請安,海姐姐一清早往哪兒去?”

海貴人那兒輕歎一口氣,走到窗下福一福,應道:“貴妃娘娘命臣妾今日去描繡荷包的花樣,此刻日頭明亮,時辰剛剛好。”

嘉嫔輕笑:“繡荷包的事不着急,貴妃娘娘精神不好,何必勞心針線上的活兒,我讓麗雲送幾個現成的去便是。我這兒有一件事且等着要你來做。”

海貴人微微蹙眉,垂首不語。

嘉嫔眼角滿是輕蔑之态,冷冷道:“我腿酸得很,夜裡難眠,太後一向說你推拿捶腿的功夫極好,好姐姐,你也伺候我一回吧。”

明知嘉嫔有心侮辱,海貴人硬是咽下這口氣,來日方長,她不信嘉嫔能嚣張一世,正要進門時,有宮人領着人進來,在門前道:“主子,皇後娘娘派人來送東西。”

海貴人一回眸,卻是看到了眼熟的紅顔。紅顔見到海貴人,心中一熱,那天在甯壽宮外,因為海貴人一句話,她才有幸沒被人拖走,一直想着要謝恩,眼下總算有機會。

而嘉嫔怎麼會想到,今日來送東西的,竟是那日被她扇耳光的宮女。

她雖知那日所欺是長春宮的人,可以為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此刻聽她轉述皇後的話語,難道這叫紅顔的小丫頭,已是皇後跟前的紅人?而皇後特地派她來,是為了存心膈應自己?

趁紅顔來的機會,海貴人迅速脫身,她才不願給嘉嫔捶腿,如今同在屋檐下才多容忍幾分,等她有一日離開啟祥宮,嘉嫔休想再欺她一分。

一路往儲秀宮去,一路排解心中憤怒,忽聽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更有人喚:“海貴人,請留步。”

海貴人回過身,見是紅顔,與白梨對視一眼,站定了。

“海貴人。”紅顔趕上來,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禮,道,“奴婢多謝貴人那日相救,貴人的恩典,奴婢會銘記在心。”

白梨輕輕拉了自家主子的衣袂,海貴人晃過神來,道:“起來吧,什麼事?我已經不記得了。”

紅顔抿了抿唇,一時不知怎麼說好,海貴人卻笑了,道:“逗你玩兒的,事情我還記得,可真沒什麼大不了,往後你要多小心些。去吧,皇後娘娘還等你回話不是?”

“是,請海貴人先行。”紅顔見眼前人如此和善,不禁歡喜地笑了。

正是晨光明媚,乍見紅顔的笑,海貴人竟有些迷了眼,那白嫩嫩的肌膚在晨曦裡泛着光芒,由心而發的真誠笑容,更勝過天下最好最美的胭脂。

海貴人帶着白梨幾人先行,她自言自語道:“娘娘怎麼,放這樣一個人在身邊?”

白梨問:“主子覺得這姑娘不好?”

海貴人看她一眼,眸中有深意,笑而不語。

行至儲秀宮,門前人見是海貴人,客客氣氣地迎進門,庭院裡,貴妃盈盈而立遠望藍天,海貴人走到身後笑:“娘娘,您小心看迷了眼。”

貴妃回過神,溫柔地笑道:“你來啦?”

海貴人攙扶她,體貼地說:“站久了頭暈,臣妾扶您回屋子裡去,今天又有好些有趣的事說呢。”

且說嘉嫔口口聲聲說海貴人巴結貴妃,是為了攀高枝,實則貴妃與海貴人情分已久。海貴人當年被選作四阿哥的格格時,貴妃高氏僅僅是西二所的宮女,後來經熹貴妃的意思将她納為侍妾,彼時亦與海貴人比鄰而居。

然而命運總是充滿驚喜,高氏因父親高斌授大學士出任兩淮鹽道官居一品,一時風光無限,于雍正十二年,竟以侍妾的身份,直接與當時剛嫁進門的那拉氏同冊為寶親王側福晉。

先帝駕崩,新君繼位,高氏不僅被冊封為皇後一人之下的貴妃,皇帝更将其母家全族從包衣旗擡入滿洲鑲黃旗,聖恩之重,非常人可有。

但貴妃生性怯弱,至今仍無法正視命運的改變,面對富貴榮華,終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也引得一身病纏綿不愈。海貴人攙扶貴妃回到殿内,宮女正奉來湯藥,她挽起袖子上前伺候,卻聽貴妃輕歎:“日日吃藥,吃得心也苦。”

海貴人将湯藥端來,好聲道:“您這陣子氣色可好多了,再吃兩副必然就好了。待春暖花開,柳絮飄揚之前,臣妾時常陪你去園子裡走動走動,或是求萬歲爺搬去圓明園住一陣,一定比現在更好。”

貴妃深深望着她,之後先将苦藥一氣飲盡,又見海貴人送來甜嘴的蜜餞,竟是鼻尖發酸,道:“難得你日日來陪伴我照顧我,旁的人……這儲秀宮實在冷清。”海貴人嫣然笑:“也隻有臣妾臉皮厚,上趕着來糾纏您,如今您是尊貴的貴妃娘娘,其他姐妹們,不敢來叨擾您。”

貴妃苦笑:“你總是安慰我。”

海貴人心中歎息,面上還是樂呵呵,岔開話題說起她啟祥宮裡那一位,說今早皇後打發元宵前被嘉嫔欺侮的宮女來傳話,吓得嘉嫔臉色都變了,她解氣地說:“到底是皇後娘娘,真要發狠治人,嘉嫔還不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她也忒大膽,仗着肚子仗着龍種,連中宮都不放在眼裡。”

貴妃目光幽幽:“她仗着的,到底還是萬歲爺的寵愛。”海貴人看向她,但見貴妃垂目,輕聲自言自語:“昨晚皇上若是去啟祥宮而改去長春宮,隻怕嘉嫔要鬧翻了天,可她就是有本事,怎麼鬧也不惹惱皇上,大家再如何看不起她,那點本事到底學不來。”

“什麼本事,不過是……”海貴人硬生生把一句“狐狸精本事”咽下去,她心中有怨恨,可宣之于口不是她的作風。話鋒一轉,但說,“皇後娘娘像是振作精神,要有一番動作,咱們安分地等着看着,娘娘放心,太後那兒,臣妾必然為您周全。”

可這話,卻惹得貴妃眼神一晃,滿滿的膽怯甚至恐懼從眼底浮上來。

貴妃和太後并沒有過貴妃和太後并沒有過節,她安分守己不是興風作浪之輩,可就因為她是後宮一人之下的貴妃,在太後看來,是唯一威脅着中宮地位的人。多年來太後從未給過她笑臉,雖不至于嚴詞厲色,但那份威嚴,叫高佳氏不敢直視。反而是海貴人這樣不上不下的人,在甯壽宮更吃得開些。這一邊,紅顔匆匆趕回長春宮,方才去傳話送東西的差事并不難,可卻叫她初嘗權力與地位的滋味,回想那天蠻橫霸道地命人扇打自己的嘉嫔,今日因她代表着皇後而畢恭畢敬、低眉順眼,紅顔沒想過要報複嘉嫔,可方才俯視着那個女人,心裡實在痛快。但她很快就搖了搖頭,要甩掉這種非分念想,這一切都是屬于皇後娘娘,不是她魏紅顔的,她若貪婪忘了分寸,不就淪為和寶珍一類,與那嘉嫔也無異?

一面自省自律,已到宮門前,恰遇聖駕下朝歸來,皇帝還穿着清晨出門時的朝服,紅顔與旁人一道在門邊相迎,皇帝走進去了,卻突然喚:“紅顔?”

紅顔應聲跟進門内,然而甫起身,四目相對的,卻是跟在皇帝身後的少年郎。紅顔沒多想,先到皇帝跟前應話,之後随駕到殿内伺候,她并沒有留意那一眼相遇。

皇帝進門時,熱融融地說:“安頤,你瞧誰來了?”

皇後迎出來,見到弘曆身後的少年,已是一臉欣慰眉開眼笑,瞧着他屈膝行禮,笑道:“兩個月不見,怎麼曬得黑黝黝,傅恒,你可是長個兒?”

紅顔聽得皇後所言,便知這少年郎正是富察家公子,皇後娘娘嫡親的弟弟,這才悄悄看一眼。富察家多子少女,皇後之父富察李榮保作古已有三年,幼子富察傅恒如今卻方在弱冠之齡。皇後出嫁前曾在家中撫育年幼的弟弟,姐弟情深,在王府便時常往來,入宮後皇帝更是恩準富察傅恒時常進宮探望皇後。去年皇後喪子不久,傅恒便被派了外差,臘月除夕都不曾歸來,總算是在正月裡見着了。此刻皇後嗔怪:“皇上這個姐夫,實在狠心,大冬天把年輕輕的人放到那麼遠的地方。”

弘曆笑道:“不曆練如何擔當大任,你的哥哥們就太過養尊處優。”他毫不避諱,真真一家子人說話般,又對皇後說,“朕要讓傅恒到大内當差,先領藍翎侍衛,他在宮裡走動,你們姐弟也能時常相見。”

皇後雖喜,但正色道:“傅恒年輕,宮内多女眷,内宮實在不宜,皇上再想一想?”

皇帝卻搖頭,閑适地坐在一旁打量傅恒,道:“正因是内宮安治,朕才信得過傅恒,自然也不是長久要他留在宮裡當差。眼下到底年輕,再等幾年,就能上朝堂,與朕一道與那些老腐朽周旋。”

皇後嗔笑:“皇上何必在他面前說,叫他輕狂了。”一面走到弟弟面前,縱然親姐弟,也不敢當着皇帝的面有什麼親昵的舉動,隻語重心長道,“可不許混玩了,要好生當差,阿瑪當初最放心不下你,皇上恩重如山,你心裡要明白。”

傅恒二十郎當,意氣風發,此番遠行見識廣闊天地,雖然一回來就被授命擔當大内侍衛略有些收不住心,可正是這幾年,能讓他好好了解整個朝廷,靜下心來想想,也就甘願被束縛了。

此刻聽姐姐叮囑,豪氣道:“臣定不辜負聖恩,請皇後娘娘放心,亦請娘娘保重。”

保重二字,包涵千言萬語,都說外甥像舅,永琏樣貌雖肖皇帝,但與年幼時的傅恒也有幾分相似,皇後曾經親自撫育弟弟,從前也盼望着永琏能像他的小舅舅那般長成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可如今……

皇後不敢總掉淚,隻輕輕咬着内唇遏制傷心,勉強扯出笑容:“我知道了,你啊,可别光嘴上說,回頭辜負了皇上的栽培。”

然而弘曆本将傅恒派去遠方,是要他好生曆練,但這幾個月總不放心皇後,心想若是家人在身邊,對她多少有些安慰。而皇後從前最疼這最小的弟弟,便又千裡迢迢将傅恒召回京,留他在宮裡當差。

現在見安頤高興,弘曆也算了卻心事,一家子人說說話,傅恒不久就跪安退出,紅顔侍奉了茶水,也不敢在帝後跟前礙眼,她與傅恒一道出的門。

然而她并不知方才進長春宮時的四目相對,已将她的容顔刻在别人的眼中,紅顔渾然不覺自己走去茶水房的背影,叫人盯着看了許久。且茶水房裡等着她的,卻是兇神惡煞,急紅了眼的寶珍。

“小丫頭,你好本事。”寶珍站在陰暗處,露出寒森森的眼白和牙齒,她并“小丫頭,你好本事。”寶珍站在陰暗處,露出寒森森的眼白和牙齒,她并沒有動手為難紅顔,隻是陰冷地說,“不聲不響,原來滿肚子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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