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講述的第301位真人的故事
我是梅姐@潛伏在歪果仁家的梅姐,山東人,現在在加拿大做高端家政。
34歲以前,我的人生和所有60、 70後一樣,在附近上完小學中學,然後分配工作。從三班倒的車間工人,最後到辦公室,以為一輩子就是這樣的軌迹。
但我是個不“安分”的人,不甘做個隻會圍繞生活不停旋轉的陀螺。2002年,我毅然摔破了自己的“鐵飯碗”,開始拼盡全力追求夢想,後來遠赴加拿大打工,一幹就是十多年。并在50歲的時候,成功考上了加拿大的一所大學,朝着心中的目标再次出發。
(現在充滿自信的我)
1969年,我出生于山東半島的一個小城,父母都是工人,有一個弟弟。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這樣的雙職工家庭很多,因為孩子少,經濟條件還都不錯。
童年留給我最深的記憶,就是假期去鄉下的姥姥家,那是我們童年最快樂的時光。
姥姥不識字,卻非常的聰明和慈祥,她養育7個兒女,生活很清苦。姥姥認為這是她的命,她不僅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所有事情都能做到最好。
姥姥雖然沒讀過書,卻對文字非常好奇。一有時間,她就讓我們給她讀小人書、畫報、報紙之類的給她聽。她像個求知欲無比旺盛的孩子,聽得很入神,每次都是意猶未盡。一想起這些,媽媽總是說,如果姥姥小時候就有機會讀書,她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我和弟弟在姥姥家得到的愛,簡單得無法再簡單,卻足以讓我們銘記一生,我想這大概就是孩子對愛的理解吧。
(2008年,慈祥的姥姥姥爺和我的兒子)
我沒上過幼兒園,8歲那年就直接上了小學一年級。父母雖然很重視我的學習,但因為工作忙也管不了多少,所以學習全靠自己。上學以後沒人引導我就有點懵。 我的第一任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很兇,我有不懂的也不敢去問,時間長了我就對數學這門課越來越打怵。
好在小學數學很簡單,再加上爸爸的高壓教育,我不敢不好好學,所以初中以前我的成績都不錯。進入初中以後偏科越來越嚴重,導緻最後沒能考上高中。
我覺得父母對我很沒信心。當我想做什麼事去征求他們的意見時,他們總會說:你能行嗎?不行的話可别去丢人……說得我好像真的一無是處似的,我很自卑。
聽說我們是最後一批包分配的初中生,以後就不分配工作了,所以我也沒心思複讀,一心想去工作。爸媽找門路, 托關系,如願把我送進了當地一個很不錯的企業上班。
我一心想争口氣。 盡管三班倒的工作很累,但我還是利用業餘時間讀完了職工中專,并且連續好幾年都是車間裡唯一的女性先進工作者。
(1997年我和幼兒園的同事)
可是, 我的努力并沒有給工作和生活帶來實質性的改變。 我很不甘心平庸地過一眼看到頭的生活,但苦于沒有機會改變。 我隻好悶着頭努力, 為機會的到來做準備。
1990年,廠裡傳來了招收編輯的消息,我果斷地報了名。 在學校我的語文成績就不錯,這次居然在衆多高學曆的應聘者中脫穎而出,成為了一名正式的編輯。機會真的屬于有準備的人!我終于跳出幹了8年3班倒的車間,坐進了明亮的辦公室。
進入新的工作環境,我依然兢兢業業的工作,這為以後的發展創造了很多的機會。單位幼兒園的園長退休,領導又提拔我去做園長, 我對兒童教育的探索也從那時候開始了。
那個年代都是鐵飯碗,旱澇保收,好多人圖安逸得過且過,所以我接手幼兒園的時候不太景氣。但經過一年的改革,第2年幼兒園就紅火起來,沒想到這竟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領導一看幼兒園的日子好過了,就開始安插其他科室精減下來的裙帶關系,這部分人仰仗有關系,不服從規章制度,讓我心力交瘁。
(1997年我在幼兒園做園長)
不久廠領導又來找我,讓我把緊鄰幼兒園的招待所也接管下來。 我不好意思拒絕領導的信任,也想挑戰一下不同的行業和自己的能力,于是我開始管理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部門。
當時我已經結婚并有了孩子,但丈夫一個月有20天在外出差,繁忙的工作讓我也無法照顧好家庭,真想找一個人幫忙。可那個年代小城裡年輕人家沒有找保姆的,我隻能自己一個人扛。就這樣,我像陀螺不停地轉着,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後來我開始思考,幹這麼多到底圖啥?别人都說我是女強人,可我一點都不稀罕這個名聲。我太累了。 我渴望過上準時上下班的生活,牽着兒子的手去買菜,回家給他做好吃的,給他講故事,陪他睡覺。這樣的生活是别人的日常,對我卻是奢望。
想來想去我想明白了:我一個人再累也無所謂,要是為了所謂的事業,連家庭和孩子的童年都搭進去,那就太不值了。
正好那個時候我母親退休了。以前大家都工作,家務是一起做,可老媽現在退休在家,爸爸和弟弟不知不覺就開始等着老媽“伺候”了。以前在單位很受人尊敬的老媽,一下子負擔起全部家務,成了全職保姆。老媽的内心一度很失落,很郁悶。
這事更敲打了我,不想退休了也過這樣的生活。後來的一個契機,讓我徹底從這種死循環中跳出來了。
(1992年在編輯部)
有次幼兒園的一個老師打孩子,我按制度做了懲罰,領導卻插手幹預,因為他是那個老師的後台。不罰她我不知該怎麼跟家長交代,于是我幹脆提出了辭職。 我不能在單位裡混日子了,我要趁現在還年輕,一邊照顧家庭,一邊重新學習一項實用的技能。
我嘗試過很多工作,做過婚紗影樓的前台,做過美容師,但都不是我最想做的。
我心裡最喜歡的還是和孩子在一起。那時候大城市已經興起育嬰師和月嫂,可是在我所在的城市還沒有。我也喜歡做飯做家務。我想,到大城市的外籍家庭做家政,工資肯定會很高; 後來通過網絡, 我又經常看到“涉外家政”的字眼,于是就開始關注這方面的信息。以我當時的條件,從事家政工作、孩子教育、待人接物方面都沒問題,最欠缺的是英語溝通能力。
(2014年我在加拿大接孩子放學)
2007年的秋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網上發現了一個“英語聊天室”。我點進去, 聽見大家都在用英語聊天,而中文交流是不允許的,我一下子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這不就是人們常說的學英語需要的“語言環境”嗎?!我一頭紮進去在裡面聽,聽不懂也在裡面待着,看人家用英語侃侃而談,我羨慕極了。
這麼好的環境和氛圍,此時不學,更待何時!我開始自學英語。那個時候孩子正好快上高中了,我就想着,等他考上大學,去到大城市,他去哪裡上學,我就去哪個城市做育嬰師。我覺得最理想的工作就是把自己喜歡的事當成工作,我喜歡英語也喜歡孩子,我相信把這兩件事做好,能為我帶來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一直堅持下來。
為了方便記單詞,我用舊挂曆做成英語卡片,走到哪兒背到哪兒。以我的基礎和年齡,想學好英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必須全力以赴。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達目的地,我隻知道隻要不停地走,星夜兼程一定會離目标越來越近。
(2007我自學英語的筆記本和卡片)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别人的一個建議,自己的一個想法,通過執着的努力,就能夠把夢想變成現實。
自學英語的同時,我又參加培訓,考取了中級育嬰師資格證、高級涉外家政服務資格證。後來家政學校的老校長給我介紹去加拿大做保姆移民的渠道,令我眼前一亮。中介費很高,但是我相信能很快賺回來,于是通過他們幫忙找雇主,申請到加拿大工作。能不能移民先不想,出去看看世界再說。
可接下來的等待過程卻無比漫長難熬。 為找到一個合适的雇主,等了一年;排号去使館面試,又等了将近一年,然後申請工作簽證,猶如爬過一座又一座大山。已經付出了3年多的時間、精力和金錢,我不能回頭,隻有走出去,才能掙到高工資,支付兒子的高學費,才能把中介費賺回來。當時我可做夢都沒有想過,這輩子還能上大學。
(我在加拿大雇主家工作)
起初想的是帶兒子移民的,我早點出來先适應下。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兒子在國内遇到了喜歡的人,留在國内發展不想出來了。而我為了還中介費、兒子的學費,以及給孩子結婚買房,就一直留在了加拿大繼續工作賺錢。
2011年1月,當坐上飛往加拿大的航班的時候,我知道真正的漂泊才剛剛開始,等着我的是什麼?我一無所知。我隻帶着内心的夢想與追求踏上新的征程。
第一個雇主家一個孩子, 有四分之三的中國血統,生活環境和國内獨生子女家庭差不多。在他們家幹滿兩年我就能符合移民條件,就可以換雇主了,所以,提前一年我就在網上浏覽各種招工信息,熟悉加拿大家政市場,給自己的下一步做計劃。
(我和加拿大第一個雇主家的娃)
我以為,純老外家的保姆工資會高一些,并且孩子越多工資越高,于是我就專門搜這樣的家庭。結果發現純老外的家庭,對保姆的很多要求我都不懂:比如除了有帶小孩經驗外,還要求帶多個孩子的經驗,保姆得善于訓練和管教,确保孩子遵守家裡的規矩,而且要有好的判斷力,處理事情不用總是請示雇主該怎麼辦……
我從來都沒在純老外家待過,更沒同時帶過兩個或三個孩子,我決定挑戰一下自己,找一個純老外的, 孩子多的家庭做,工資低點也行。
(2013年我帶的3個孩子)
于是我挑了第二個雇主,一個爸爸帶着三個孩子,價錢高的保姆他用不起,價錢低的能力差的又不敢用。他每天早上不到六點就要上班,一直到下午五點才下班,孩子都由保姆負責。所以我們就各取所需,他需要省錢,我需要這樣一個家庭學習鍛煉,提高自己的工作經驗和能力,以便日後找工作更容易。
這是個挺不幸的家庭,我來的時候,老大8歲,特别懂事,他比弟弟們多享受了幾年媽媽的愛,而媽媽走後,他也比弟弟們承受了更多的痛苦。老二6歲,天生耳聾,一歲做了人工耳蝸,依靠助聽器才能像正常孩子一樣上學。老三4歲,一個争強好勝的小男子漢。
開始我也擔心三個孩子怎麼帶,會不會手忙腳亂,到了真的開始後,才發現帶三個孩子比一個兩個都容易。他們總是有伴兒可以一起玩兒,老大學習各種領導協調的技巧策略,從與兩個弟弟的相處中學會與人相處,老二跟哥哥學,然後把學到的辦法用在弟弟身上。他們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性格都很棒,不像獨生子女隻跟成年人打交道,會養成自私驕橫的性格。
(春天的時候,帶一歲多的雙胞胎寶寶看自然孵化出來的加拿大鵝)
孩子們的媽媽是被癌症奪走的。老大最痛苦,媽媽走的時候他隻有六歲,他學着把對媽媽的愛和思念藏在心底。在我和孩子們在一起的一年裡,發生了很多讓人淚崩的瞬間,每次回想起來或者和朋友們聊起來都忍不住哽咽。
我的工作很忙,平時不太注意細節,但有兩次刻骨銘心的瞬間永遠都忘不了。孩子們的床單,我一般一周換一次,老大睡在上下鋪的上鋪,所以我如果不特意抻着脖子去看,正常是看不到床上的情況,一般就是我告訴他要洗床單,他會自己撤下來,晚上放學他會自己鋪上去。
有一天上午孩子們都不在家的時候,我發現老大床上有一件深色的襯衫,比爸爸的小,又不像孩子們穿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中午接回老三,我就問他這是誰的襯衫,他說是哥哥的。我說哥哥穿嗎?他又說那是媽媽的。
(雇主孩子接受聖誕老人送的禮物)
我突然明白了,覺得自己好蠢,那件襯衫不是爸爸和孩子的,軟軟的材質當然是媽媽的。他是留着那個襯衫,來感受媽媽的體溫和味道的!我能想象在無數個黑夜裡,他摟着媽媽的襯衫和媽媽說話,無數次的在心裡喊着媽媽我想你......每當想起,或聊起這些,我都忍不住會濕了眼角甚至哽咽。
我幫助這個家庭度過了女主人離去後的第2年,在和他們相處的日子裡,父子情、手足情、朋友情、祖孫情......我無時無刻不被感動着。我有幸通過這樣的一個機會見證了一切,并為他們付出了我所能給予的所有幫助。
在加拿大的十年多裡,我共服務過7個不同的家庭。一個娃、雙胞胎、兩個娃、 三個娃,每個家庭我都至少做了一年。 目前我是雇主的管家兼孩子的中文老師。長期“潛伏”在這麼多不同的加拿大家庭裡, 我學到了大量寶貴的兒童教育經驗,總結出了西方家庭在教育方面的很多長處和共同點,為我後來進入大學學習兒童早期教育專業打下了堅實的實踐基礎。
(在加拿大的保姆聚會)
我出國的這些年,正好是祖國發展進步最迅速的十年。當年自己的孩子決定要留在國内,跟心愛女孩一起陪伴家人時,我很支持他的決定。為了讓孩子們能有個稱心的婚禮和舒适的家,我像所有父母那樣,傾盡所有給他們辦了體面的婚禮,在國内二線城市買了婚房。
2018年, 我回國操辦完兒子婚禮後,就又回到了加拿大。我打算把自己和身邊不同背景的姐妹們的故事寫成小說。 她們都有國内和國外兩段人生,從自己的經曆,到在國外雇主家的生活,我都想和大家分享。
但開始設計小說裡的人物,構建小說的架構時,卻怎麼都不滿意。後來終于明白了,我是對自己不滿意,我不想編一個完美小說的結局,我想要一個真實的令自己滿意的結局。于是決定去上大學,我要讓自己活成值得驕傲的樣子。
從報名到考試,中間隻有兩個月的時間,對于我這種英語全部靠自學的人來說,雅思6.5還是難度很大的。整整兩個月我沒白沒黑的學,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想想姥姥說過的話。
小時候得到的那份愛,在我年近半百要做艱難選擇的時候,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并在後來奮鬥的路上,成為給予我力量的動力源泉。我要繼續讀書,我要帶着姥姥一起去讀書,去拼人生的高度。
(參加保姆聚會時,我用剩下的餃子皮做千層餅)
2019年2月1日的淩晨,我收到了多倫多一所大學的錄取郵件,是我熱愛的兒童早期教育專業。9月3号那天,我和一群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一起走進了我曾經夢寐以求的大學課堂。那年我50周歲,班裡最年輕的隻有18歲,我一邊做全職的工作一邊讀書,每天都是把24小時當做32小時來用,為了學習度過了異常艱辛的兩年。
畢業前我還申請了兩個專業繼續學習,一個是兒童早期教育的本科,一個是自閉症與行為科學,都被錄取了。本來想接着讀,後來我改變了計劃,打算利用兩年的時間,把過去所學的知識先消化整理,然後明年秋天再接着讀自閉症與行為科學的課程。
移民到加拿大的人都張羅着買房,我從來就沒動過心思。拿到了楓葉卡,隻是為了在這邊工作生活方便些,但将來我肯定是要回國的。因為積累了這麼多年兒童教育實踐經驗,又那麼辛苦地邊工作邊讀書,我就是想用自己的經驗和知識幫助中國的父母們。
(2020年在加拿大放學路上忘記帶傘)
現在我一邊做全職管家,一邊把自己學到的知識做成課件分享出來,希望可以讓更多的家庭受益,讓更多的爸爸媽媽學習科學的教育養育之道,讓所有的孩子都能快樂的成長。
每個女性生來就被賦予了很多責任,為父母為家人,唯獨很難為自己。我走出家庭遠赴異國他鄉,也是經曆了重重阻力,全職工作全職上學的的兩年更是艱苦卓絕。這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 也是一條孤獨卻又充滿成長喜悅的路。
我隻希望, 當我白發蒼蒼,老得哪兒都去不了的時候,回想起年輕時奮鬥的自己,我内心會感到驕傲和滿足。
【口述:梅姐】
【編輯:目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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