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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央嘉措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0-21 06:52:05

倉央嘉措(遊僧索朗倫珠)1

索朗倫珠

索朗倫珠從紮日神山走出來,不會想到,他的命運将會發生根本性的逆轉。

紮日神山坐落在接近中印邊境的藏東南谷地,頂部有白雪覆蓋,下面是茂盛的森林,遠處還有據說能呈現十三種色彩的湖泊。相傳是蓮花生大師曾經在這裡修行得法,因此成為藏傳佛教信徒們必來朝拜的聖地。圍繞着紮日神山轉一大圈通常需要十多天時間,還有兩三天是在雨中行走。

索朗倫珠并沒有感覺很累,相比西部和北部的那些高海拔地區的神山聖湖,這裡的空氣濕潤,人會感到舒服很多。但他不習慣雨中行走,生火煮茶都很不方便,要到山洞裡才能很費勁地把火點着。現在,他已經轉完山了,他不想從原路返回,而是取道林芝地區朗縣的金東鄉。翻越一座大山,眼前是一處寬闊的谷地,上部是草原牧場,下部則是青稞地,其間分布着三個可以相望的小村莊。

索朗倫珠來到邦瑪村借宿。村裡有一間公房。人們把他引到這裡歇腳。就像索朗倫珠到過的所有村莊一樣,人們對于遠道而來朝聖的人都很熱情,主動地為客人抱來柴火和牛糞,為他生火煮茶,還會送上一些酥油和糌粑,還有當地産的幾個蘋果。夜晚,人們會圍着客人,聽聽外面的見聞,聊聊家常。

這一夜的聊天,可是非同一般,引起了當地人的極大興趣——

眼前的這位索朗倫珠,可不是一般的朝聖者啊!

索朗倫珠的家鄉遠在東部藏區的甘孜縣,離這裡至少有一千多公裡呢。十二歲的索朗隻念了三年書,便出家到甘孜寺當上了小紮巴(僧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早課學經,還要在寺廟裡勞動,晚上還要學經,就這樣日複一日過了十二年。

二十四歲的某一天,索朗倫珠做了一個不知經過多少次“蓄謀”的重大決定:他隻帶着一部經書、一把茶壺,一隻木碗和一條藏毯,告别了家鄉父母,告别了寺廟僧友,走出廟門,踏上了遊方之路。

沒有人知道、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往哪裡去。

索朗倫珠隻知道,他此行是一條永無盡頭的不歸路。他要去朝拜所有能夠到達的寺廟、神山和聖湖。他從甘孜走到了阿壩,又從阿壩走到了甘南,再從甘南走到了青海,再從青海走到了西藏。在蒼茫青藏高原的雪山草原之間,一個小小的身影,像螞蟻似的蠕動着。他一路念誦着經文,遇到寺廟法事,他也坐在一旁,跟當地的喇嘛一起念經;遇到村裡的喜事,他為人們祝福;遇到喪事,他為人們祈禱。

山上的雪積了又化了,原上的草綠了又黃了,索朗倫珠仍然在路上。渴了,解下茶壺,撿幾塊牛糞,用火鐮打着火,煮上一壺茶;餓了,用小木碗揉上一砣糌粑;困了,蓋上單薄的藏毯,在路邊就地睡上一覺,然後繼續行走。在廣大藏區,人們對于遊僧,總是有幾分尊敬和憐憫,或者給他的口袋添上幾把糌粑,或者給他的木碗裡添上一砣酥油,或者請他在帳篷裡住上一晚,或者請他為自己家念上一兩天經。從家裡出發時穿的一雙藏靴早已破爛,他就光着雙腳,沙石地把腳底磨成鐵闆一般。若是冬天,他就會從垃圾堆裡撿上一雙破膠鞋,繼續他的行程。

索朗倫珠自有他的審美情趣,如果遇到著名的神山或者聖湖,他會不自覺地把步履放慢,甚至坐上半天,靜靜地欣賞貢嘎山、卡瓦博格、阿尼瑪卿、念青唐古拉、珠穆朗瑪、崗仁波齊,還有那些數不清的雪山銀峰,欣賞青海湖、納木措、羊卓雍措、瑪旁雍措、當惹雍措那些多彩的湖光。當然,索朗倫珠不是藝術家,也不是職業旅行家,他一路上都在念誦着經文,為他所走過的每一處人們,也為天下衆生祈福。

就這樣,索朗倫珠遊走了十二年,翻過多少雪山,他記不得了;淌過多少河流,他記不得了;走過多少村莊,他記不得了;進過多少寺廟,他也記不得了……他隻知道,每天太陽升起,他就開始行走;每天月亮升起,他就躺下;他一路念經,一路祈福,就這樣,他遊走了十二年。索朗倫珠甚至把那雙破爛的膠鞋脫下來,村人們一看,驚呆了,那哪是血肉的腳啊,分明是兩塊黑色的岩石啊!

這一夜,邦瑪村的人們圍着這位遠來的遊僧,像是聽着古老的傳奇故事,火塘裡的火苗映紅了人們驚訝的臉。

邦瑪村的聽衆當中,有一個人則打起了另一番心思。他是這個村的村長。

村長對索朗倫珠說:

“遠方的客人,月亮都要落下了,你還是早點休息,明天不要着急趕路啊,你這一路辛苦啦,明天不要走了,在我們村多住幾天吧!”

第二天一早,邦瑪村的村長把毗鄰的兩個村的村長叫到家裡來,鄭重其事地征求他們的意見——我們金東鄉曆史上曾經是佛法繁榮的地方,看看這裡的寺廟廢墟就可以知道當年的盛況,但沒有人知道是因為瘟疫還是戰亂,這至少應當是一二百多年前的事兒了。後來金東鄉的人很可能是外遷過來的。目前,金東鄉的人們走上富裕的道路,蓋起了新房,過上小康的日子,可他們覺得還缺點兒什麼——三個村居然沒有一所寺廟,甚至連一個會念經的喇嘛都沒有。三個村長一緻認為,眼前的索朗倫珠簡直就是佛祖給他們送來的,他本來就是喇嘛,又遊走多年,要是能把他留在村裡,将來逢到宗教節日、逢到村人紅白喜事,讓他做個法事,念個佛經,這是多好的事情啊!所以,一定要把索朗倫珠留下來!

于是,三個村長一起找索朗倫珠懇談,給出了條件,諸如把村裡的公房無償給他,每年的報酬按中上等勞動力計算等等。但是,索朗倫珠仍然不願意放棄自己的遊僧生涯,他覺得遊僧生涯帶給他生命的價值,是世俗生活永遠不能給予的。這十二年,他過得如此幸福、如此充實,他怎麼會成為邦瑪村一名世俗的村民呢?

三位村長當然不甘心這位喇嘛就這麼從眼皮底下遠走了,他們反複地合計,最後來了一個絕招——在索朗倫珠留宿的第三個晚上,他們把村裡一個未嫁的漂亮姑娘格桑送到索朗倫珠借宿的屋裡……

我是在2014年11月13日,也是藏曆九月二十二日這一天,來到邦瑪村的。這一天是牧牛人敬神節。作為牦牛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得知這個隻有135人的小村莊,居然保持了上百年來的文化傳統,我們當時正在藏北高原,便日夜兼程,趕往這個藏東南谷地,記錄這項民間民俗文化盛會。

倉央嘉措(遊僧索朗倫珠)2

牧牛人騎着牦牛去往神山祭拜了,我們便與在村邊小屋敲鼓念經的索朗倫珠聊了起來。當我們聊到格桑姑娘來到他借宿的小屋時,我開玩笑地問索朗倫珠:“那一定是個仙女吧?不然你怎麼就還俗了呢?”坐在那裡的索朗倫珠忽然站起來,用漢語連聲說:“不是!不是!我是沒有辦法啊!”我們由此都笑起來了。

故事的精彩并不止于此。

三位村長運用了所有的關系和資源,為索朗倫珠正式辦理落戶手續。于是,當了十二年紮巴,又當了十二年遊僧的索朗倫珠,在走過千山萬水之後,終于在邦瑪村成為了格桑姑娘的丈夫,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男孩,孩子取名叫拉巴次仁。他們在邦瑪村勞作,在山上放牦牛,在山下種青稞,每逢宗教節日,索朗倫珠便為村民念經,遇到村裡的紅白喜事,便為他們做法事。除了他們的勞作所獲,村委會和村民還會對于他的宗教專業工作給予一些額外的報酬。平靜的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了。

那一年,索朗倫珠的兒子五歲了。

那一天,索朗倫珠像所有的村民一樣,要到自己的莊稼地上去耕作。

走在青稞地的田埂上,迎面來了兩個陌生人,本來可以錯身而過的,甚至是已經錯身而過了,兩個陌生人又轉過身來,喊住他:“你是不是索朗倫珠啊?”

索朗倫珠一驚,也回過身來。這兩個陌生人看上去像是來收古董的生意人,怎麼會認識他呢?

陌生人又問:“你是不是甘孜的索朗倫珠啊?”

“是啊”,天哪!在相隔幾千公裡之外、在相距十七年後,居然在一條田埂上,遇到認識自己的人,索朗倫珠感到無比的驚訝和無限地感歎。的确,這兩個陌生人,是他的老鄉甘孜人,在拉薩做古董生意,當城市裡的古玩已經“無漏可撿”,他們便到窮鄉僻壤來搜尋老舊古物,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索朗倫珠。他們甚至懷疑:

“你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索朗倫珠說:“我怎麼會是鬼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兩位老鄉即刻大哭起來:“你還活着啊?你怎麼會還活着呢?”

索朗倫珠很奇怪:“我一直活着呢,我怎麼不會活着呢?”

兩位老鄉哭述着。原來,在索朗倫珠出遊的第三年冬天,甘孜縣的一群村民結伴到拉薩朝佛,他們乘坐的一輛大貨車,在昌都地區翻車,掉進了滔滔的怒江,二十多個人無一生還。噩耗傳回甘孜,人們言之鑿鑿,掉進怒江裡的人當中,就有索朗倫珠。

消息傳到索朗倫珠的父母那裡,兩位老人号淘大哭。他們一直想象這個四處遊走的兒子總有一天會回到他們的身邊,至于是回到僧界還是俗界,在他們看來都無關緊要,但他們絕對不會想到,兒子竟然會喪命于朝聖的路上。兩位老人按照當地的習俗,到寺廟請喇嘛為索朗倫珠念了七天的超度經,把自己家裡的幾頭牦牛放了生,祈求佛祖保佑他來世轉生到一個更高的層次。總之,索朗倫珠在現實的世界裡永遠地消失了。

可是,索朗倫珠卻真實地存在着。

聽到兩位老鄉的述說,索朗倫珠動起了思鄉思親的念頭,決定要回去甘孜一趟。但是,他既沒有帶上老婆格桑,也沒有帶上兒子拉巴次仁,他一個人,在一個夜晚,悄悄地回到甘孜,回到了他父母的家。

老父老母像是從一場冗長的噩夢中醒來,幾乎不能确認眼前的這個人就是他們多年前已經超度了的兒子,兩位老人與兒子抱頭痛哭。

第二天,索朗倫珠的親友們得知消息,遠遠近近地趕過來看他。

我以一個俗人的情懷,似乎感同身受地問索朗倫珠:“見到父母和親人,你是不是特别地激動啊?”

索朗倫珠搖搖頭,表情非常沮喪。

我問他:“十幾年不見了,你是不是在家裡住了很長時間啊?”

索朗倫珠卻對我說:“我害羞極了!我穿着一身僧裝出門,卻穿着一身俗裝回來,我還有什麼臉見父母和鄉親啊,特别是不敢見甘孜寺的僧人啊!”

索朗倫珠在邦瑪村過了五年世俗生活,已經比較淡定了,可回到家鄉,無可回避的僧俗生活的比較、青年與壯年生活的比較,讓他感到無地自容。尤其是遇到甘孜寺往日一起學經的僧人,就遠遠地避開他們。父母和鄉親們都在準備給他、他的妻子、他的兒子備上一份厚禮,送他回去,索朗倫珠沒有等到這一天,在回到家鄉的第五天早晨,天還不亮,他再次走出家門,向沉睡中的父母磕了三個頭,便像小偷似的溜走了。

再次回到邦瑪村,索朗倫珠感到,這裡已經是他的家了。他要去耕作,要去掙錢,要給家裡添家具,要給老婆兒子添衣服,甚至還要購置手機了……在遊方的十多年中,索朗倫珠從來沒有想過與錢财有關的問題,因為錢對于他來說,根本沒有用處。現在不行了,世俗生活的一切,似乎都是由錢财來支撐的。兒子要上學了,雖然政府實行“三包”,但别的孩子有個手持電子遊戲機,這總不能找政府要吧?老婆要添置新衣,總不能找村委會要吧?村裡對這位半僧半俗的外來人,還是相當照顧的,可天長日久,總不能一直當客人吧?村裡隻有這麼一位會念經的人,宗教節日或紅白喜事,是索朗倫珠展示專業的時候了,當然,村委會和村人會适當地給予他一些報酬。起初,索朗倫珠還很不好意思伸出雙手接納那些錢,可久而久之,索朗倫珠卻感到,敲了一天鼓,念了一天經,隻得到50元錢……

倉央嘉措(遊僧索朗倫珠)3

亞格博(右)與索朗倫珠(左)

我們牦牛博物館田野調查小組為了表達對邦瑪村能夠保持一百多年來的畜牧文化傳統的敬意,給參與敬神節活動的牦牛騎士們每人發了100元,也給了索朗倫珠100元。他說,這是村裡給他的報酬的兩倍。

此時的索朗倫珠穿着一身漢裝,穿着一雙锃亮的皮鞋。而我腳上的旅遊鞋已經破了兩個洞了。我打趣地說,你這皮鞋很時尚啊!索朗倫珠馬上把皮鞋脫了下來:“這都是穿給别人看的”,我們看到了他那雙黑得像岩石一樣的腳,那雙在高原行走了多少萬裡的腳,他說他的腳已經沒有知覺了。

因為敬神節的活動分散,我們沒有見到他的老婆兒子,于是,我執意要看看照片。索朗倫珠掏出智能手機,讓我看了。

我對索朗倫珠說:“你現在很幸福啊,有家了,有老婆孩子了,邦瑪村成了你的家鄉了吧?”

哪知道,我這番話讓他埋下頭半天,當他擡起頭時,眼睛裡閃着淚光:“不是不是,我過去沒有房子、沒有家人、沒有錢,但心裡充滿了妙樂、充滿了希望,我從不擔心今天晚上住在哪裡,明天的日子怎麼過。我走一路,每到一個村,那裡的人們就是我的鄉親,就是我要為之祈禱的兄弟。是的,現在我有房子、有老婆、有孩子,有錢花,有肉吃,但是,我跟你說,我其實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

他幾次重複着:“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索朗倫珠擦擦淚眼,仿佛又回到他十幾年遊走的雪山草原和神山聖湖……

這兩年,我與索朗倫珠偶爾會通個電話,我不知道他往後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一切皆有可能吧,這無須評說。(作者:亞格博)

[桑旦拉卓讀後感]

倉央嘉措(遊僧索朗倫珠)4

“我是流着眼淚讀完這篇文章,是惋惜、是憐憫、是無奈、還是因為索朗倫珠的執着和慈悲,可能都有。他是多麼希望披上一身僧裝,無論身在何方,哪怕是沒有親人、沒有金錢、沒有食物。芸芸衆生就是他的親人,神山聖湖就是他的家園,寺院就是他的歸宿,多麼快樂自由自在的一個人啊!但是命運就是會這麼捉弄人,偏偏不放過一個自由的人,從輪回上講,這或許是他上輩子欠下這個村莊的情。也許他就是一個菩薩,放下自己,度化這裡的有緣人。我想,有的時候,菩薩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座雕像、也不是高高在上法座上的堪布、活佛。他可能就在你的身邊,可能就是一個并不起眼的人,可能就是一個像索朗倫珠一樣的人。總而言之,祈禱他以後的人生多些快樂,少些歎息。”

在我寫的形色藏人的每一篇後面,都有我的養女桑旦拉卓寫的讀後感。至于桑旦拉卓怎樣成為我的養女,這篇以往的文章中可以看到——2008年第5期《十月》雜志《悲傷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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