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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河邊看山歌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16 12:31:47

【中國故事】

作者:徐魯(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去河邊看山歌(山歌飛過綠崖)1

插圖:郭紅松

橙黃橘綠的季節,也是采秋茶的好日子。

淡淡的晨霧漸漸消散,伴着一陣陣朗朗笑語,韓燕來召集過來幫忙采秋茶的小嫂子們,一個個像仙姑下凡一般,駕着飄繞的晨霧,袅袅娜娜,絡繹而來。

清晨,牽着牛下早田的老爹們,看着塆子裡突然出現這麼多“仙姑”,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感歎:“噫,好矣!好矣哉!”這些古樸的歎詞,至今還在幕阜山區裡保存和使用着。

茶山的主人阿通伯,更是喜得合不攏嘴,笑着對騎着自行車趕過來的駐村第一書記、工作隊隊長韓燕來說:“韓書記喲,你請來的采茶工,個個賽過仙姑,怕盡是挑長得好看的要,不好看的不要咯!”

“阿通伯,必須的啊!”燕來也樂得“就湯下面”,笑着說,“給你這個老模範家的茶山請幫手,哪敢馬虎?怎麼樣,你老還滿意吧?個個都是‘仙女級’的。”

“要得,要得,怕是全楓林鎮的仙女,都叫你給請來咯。”

“待會兒,人家茶葉公司的人過來一看,哇,這道秋茶,都是仙女們纖纖玉手采摘下來的,還好意思跟你壓價嗎?”

“有道理,有道理!”阿通伯喜得滿臉像開了茶花,說,“韓書記,你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咯!”

仙女們聽了這番對話,故意說笑:“細爹喲,過午的飯菜,你要搞得有冷有熱,紮實些喲!”這裡的晚輩,喜歡把年紀不算太老、又有一定輩分的同姓同族的老人,親切地稱為“細爹”。

細爹心裡頭甜得像飲了蜜。“放心,放心,滿桌子的‘硬菜’,你們岔着吃!細爹啥時候虧待過你們咯!”“岔着吃”就是不要拘謹、敞開吃、随意吃、管個夠的意思。

在幕阜山區,每年無論第一次開園采春茶,還是采秋茶,都是十分隆重的時刻。茶園主人和請來幫着采茶的人手,圖的都是個吉利和熱鬧。茶姑們都是清一色的小嫂子。如今的小嫂子,隻要留在塆子裡的,個個都是當家作主的身份,俊俏得很,也潑辣得很。當地人習慣地稱她們為“茶姑”,當然含有敬意,僅僅是稱謂上就“長了一輩”嘛。

年輕一點的細伢子細妹子們,大都在外面念書,或去省城和外地打工去了,塆子裡難得見到細伢子細妹子的身影。這也正是讓韓燕來感到苦惱和心痛的一樁事。要振興鄉村,要讓幕阜山區的綠水青山變得更美、更富,塆子裡沒有年輕人,那怎麼能行!

“再等等吧,留得茶山在,不怕飛不來鹧鸪鳥。”我在這裡采風的日子,不止一次聽這位年輕的駐村工作隊長講道,“總有一天,也許不用太久吧,就會有細哥細妹從外面飛回來的。”

日光照射出來了,輕柔的白霧也散得差不多了,滿山的青翠更加透亮,漫成了一片濃綠。

“今年秋茶的葉子發得比春茶還要好,勢頭旺,怕是一天兩天摘不完喲!”

“那不是更好嗎,要是真能摘上個十天八天的,阿通伯今年可是要發财咯!”

阿通伯家這片茶園,從屋後的山腳,一圈一圈地往山高頭環繞,形成了一層一層的茶梯,一直環繞到了最高處的山包和崖尖。越往上去,越是雲霧缭繞,一圈圈,一團團,一朵朵,一層層……滿山滿崖,青翠欲滴。有經驗的種茶人都曉得,山崖高,雲霧多,要日光有日光,要雨露有雨露,所以,市裡那家茶葉公司派來的收茶師傅,一眼就看中了這座茶山,把每一道春茶和秋茶都給“包”了下來。

幕阜山的茶農們有個說法:“早采三天是個寶,遲采三天是根草。”好像是人與茶樹之間,早就形成了一種默契:該來采茶的時日,你越掐,它們越是發得快、長得旺;如果遇到種茶、采茶的人懶散,慢待了滿山的好茶樹,錯過了采茶的好時辰,那麼,你再想去采摘的時候,滿園的青茶,仿佛一夜間就變成了又老又粗的老葉葉。

幕阜山區把開園第一天掐下來的頭一道春茶,叫作“跑芽尖”。“跑芽尖”最好是采“一葉一槍”的,“兩葉一槍”的也不賴。這裡的“槍”,指的就是茶樹上的春芽尖尖。也不僅僅是幕阜山區,全國各地采春茶,幾乎沒有不看重這頭一道春芽尖尖的。所以人們給它們起的名字也那麼美、那麼生動形象:龍芽、雀舌、雪芽、春芽、銀毫、毛尖、玉露……反正是怎麼美、怎麼嬌嫩就怎麼叫。

茶姑們都是有經驗的采茶巧手,心裡皆藏着她們對嬌嫩無比的茶尖尖的珍愛。看,茶姑們“跑芽尖”“跑”得多快、多輕盈啊!五顔六色的花衣裳,擋着秋晨裡的一層輕寒;她們靈巧的手指,像美麗的野雉點頭一樣,在啄着和掐着整座翠色欲滴的茶山。若是形容她們的手指,像陣陣清風拂過了簇簇茶樹枝,或似翩翩彩蝶飛過了層層綠茶梯,都不為過。一芽又一芽翠綠欲滴的新發的秋茶,也像薤葉秋露,似杏花春雨,飛進了她們胸前的茶簍裡。

“阿通伯,這是你家的茶園,不過恐怕你不一定曉得這座山的海拔高度,還有這裡的常年平均氣溫吧?”韓燕來笑着給我、也給茶園的主人阿通伯介紹說,“不瞞你們說,我在這裡駐隊,對這一帶的每座茶山和橘園,都做了一些‘功課’。要搞鄉村振興,要帶着鄉親們把幕阜山區建設好,不做這些基本功課,不行啊!”

“韓書記,你說來我聽聽,我也給阿通伯詳細地記一下。”我趕緊打開了采訪本子。

“這片高山茶園,海拔在500到700米以上,常年平均氣溫15℃。哪怕到了夏天,别的地方炎熱得不得了,我們這裡,平均氣溫也隻有28.2℃;秋冬季節呢,哪怕是最冷的12月份前後,平均氣溫也有2℃左右,可以說,春秋氣溫涼爽溫和得很哪!”

“你們看,現在茶園的草稞上,早晨和夜分裡,還有一些霜露對不對?因為現在的時令,還處在有霜期。這裡每年平均無霜期,有210天至220天;平均初霜日,也就是第一次下霜的時間,基本都在11月初,終霜日呢,就是最後一次下霜的日子,大緻在3月底。阿通伯,隻要掌握了這些數據,你就會懂得,這種獨特的氣候,保障了山嶺上有充足的霧氣、霜露的滋養,加上一定的海拔高度,日光照射也充足,所以,非常适合小葉茶樹的生長,特别有利于茶葉的發蔸……”

“韓書記,你真不愧是‘第一書記’哪,功課做得這麼過細!”阿通伯由衷地贊歎說。

“這是必須的。要熱愛家鄉、改變家鄉,首先得熟悉這片水土嘛!光有地勢、氣溫、日照、降水這些條件,還不足以讓這座茶園長勢這麼好。”燕來又笑着說道,“阿通伯,你是一位老下田人了,你說不說得出來,踩在我們腳下的這些泥土,具體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特點?這個我也特意找市裡的土壤專家給化驗了一下。咱們幕阜山區的土壤,學名叫‘黃棕壤’,‘黃棕壤’又分普通黃棕壤和山地黃棕壤。”

“那我們這裡就是山地黃棕壤吧?”

“對頭咯。山地黃棕壤的母質,多為花崗岩、片麻岩、角閃片麻岩,土壤厚度能達到1.5米以上,而且山地黃棕壤的有機元素含量高,土壤肥力和水土、空氣的通透性,比一般的土壤都要好。所以說,我們的腳下是一片寶貴的土地,這可不是簡單的一句抒發感情的話,而是有科學依據的判斷。再想想,這麼好的一片土地和家園,我們不好好珍惜,不好好守護它、耕耘它,能對得起它嗎?”

“阿通伯,平時你給茶園施得最多的是什麼肥料?”

“有時施些豆餅渣,多半是發酵的稻子殼。”

“這就對了,我們這裡的茶葉品質好,發蔸旺,不僅能采春茶,還有夏茶和秋茶可采,除了前面說到的自然優勢,還有就是你老舍得給肥料。豆餅渣呀,發酵後的稻子殼呀,還有雞、鴨糞什麼的,都是很好的有機肥料。有了它們,就能保證青茶純天然的‘綠色’品質。别看你家屋後這片茶園不大,看上去繞幾層茶梯就到了綠山崖,要是管理好了,它就是一個綠色‘金窩窩’哪!”

“綠山崖倒是實打實的,‘金窩窩’可就不敢想咯!”阿通伯憨厚地笑了笑。

“要想的,要想的。”燕來鼓勵阿通伯說,“目前畝産量低,收益慢,要把規模性産業搞起來,難度不小。像這種青茶,屬于高山野生小葉茶種,秋茶的葉子還算紮實,要是谷雨春茶,每畝的産量,我估計頂多也就十來公斤吧,整座茶山的頭道春茶全采下地,産量也隻有600公斤左右,确實還當不起‘金窩窩’這個名頭。不過,你是老模範、老黨員,今後還得搞搞‘傳、幫、帶’,争取把這一帶的每個山頭,都變成茶園綠崖,都變成‘金窩窩’咯!”

燕來的話聽來真是提氣。阿通伯點着頭說:“韓書記,有你帶着鄉親們‘撸起袖子加油幹’,你放心,我聽你的。你說哪樣我就照着哪樣幹。”

燕來笑着說:“阿通伯,不是聽我的,我們都聽黨中央、聽書記的!”

馬蘭花開在濕潤的窪地,水竹長在清亮的河腰。有雨霧、有日光的山崖下,哪有長不好的茶樹?伴着山崖的雲霧,伴着青翠的茶園,唱着清新的山歌和采茶戲長大的細妹子,哪有長得不好看的?

也許是采茶采得有點熱了,這時候,有的茶姑脫下了當工作服用的罩褂,隻穿着薄薄的毛衫或秋衫,一個個看上去要多俊俏有多俊俏,要多精神有多精神。茶姑們的明眸皓齒,閃亮在茶梯深處;茶姑們的紅衫綠褂,閃現在淡淡的白霧裡;一串串銀鈴兒般清亮的笑聲也像露珠、像珍珠一樣,撒在了青翠的茶樹間。不一會兒,從雲霧缭繞的深處,從回響着銀鈴般笑聲的綠崖那邊,從那些不停地移動着的桃紅色、粉紅色和淡綠色的春衫之間,傳來了聲調婉轉、響遏流雲的山歌聲……

百丈山崖千蔸茶,

阿姐山上采新芽,

身背茶簍頭戴花,

采多采少早回家,

莫叫阿母心牽挂。

二月采茶春芽新,

采完春芽繡手巾,

兩邊繡上茶花樹,

中間繡上種茶人,

望過一春又一春。

“一聽就知道,這是洋港那邊的趕五句子,美得很呀!”我笑着對燕來和阿通伯說道。

“楓林鎮地域不大,可一個鄉有一個鄉的方言,一座山嶺有一座山嶺的山歌。”燕來說。

“說得沒錯,‘蜈蚣嶺的野麂子,不說老鸹山的泉水甜。’”阿通伯也告訴我說,“這句老話,講的就是每個塆子都說自己的山水好,自家的山歌最好聽。”

“是呀,楓林這裡,以前不也被人稱作山歌和采茶戲的‘戲窩子’?可惜了,如今這個好名聲被辜負了。”

“‘第一書記’同志,你肩上的擔子很重喲,應該想法子,早點把這個好名聲恢複過來!”我望着燕來,目光裡帶着幾分期許,說,“鄉村振興,先得振興文化,不是嗎?”

“是呀,搞扶貧的時候,我們就常把先扶‘志’和先扶‘智’挂在口頭上,這個道理我能不懂?這個志向的‘志’和智慧的‘智’,說到底,不就是文化嗎?要把山歌唱起來,把采茶戲唱起來,而且還要唱得更紅火些,沒有年輕人,怎麼行?怎麼能振興呢?所以,還得趕緊栽好滿山的茶樹,把早些年一茬一茬飛出去的那些山雀子、鹧鸪、畫眉鳥,再吸引回來哪!”燕來望了望遠處連綿的山岡,說,“雖然困難不少,但總得有人去做吧。”

這樣說着的時候,從遠處那一層高過一層的茶梯深處,從一團揉着一團的雲裡霧裡,又飄過來一串歌聲……

喝了新茶謝鮮茶,

謝了鮮茶謝主家。

主家門前有口井,

井裡住着金蛤蟆。

細哥細妹來打水,

打上清水煮青茶。

煮得青茶敬貴客,

喝了鮮茶謝鮮茶。

茶在雲崖霧裡長,

柴是月中桂樹杈。

歌聲飄過茶山的時候,從山下也飄來了炊煙的氣息,夾帶着隐隐約約的飯菜香氣。不用說,“過中”的時辰到了。幕阜山人把吃午飯叫“過中”,也叫“喝中茶”。更有意思的是,楓林這一帶把燒火做飯做菜,叫作“舞飯舞菜”,不知道這是怎麼想出來的。

仙姑們在茶山上采茶、唱歌;阿通嬸和請來的幫廚,在山下“舞飯舞菜”,也算是載歌載舞、雅俗共賞了。當然啦,就像阿通伯吩咐的那樣,滿桌子的“硬菜”是少不了的。俊俏的仙姑們個個身材袅娜是不假,但吃飯還是喜歡吃點“硬菜”的。這會兒,層層綠茶梯伸向山崖,在淡淡的白霧裡忽隐忽現。桃紅色、水紅色、淡綠色的春衫一閃一閃。勞作了一個上午的仙姑們,該下山“喝中茶”了。

《光明日報》( 2022年07月22日14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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