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開篇就從“天色陰沉” “昏暗的站台”“ 小狗不時地嗷嗷哀叫”塑造了一種陰郁的色調,這實際是作者内心的人生觀(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的投射。另外描述了自己疲勞和倦怠的大腦,這大概是因為對這樣的人生喪失了興趣,因而導緻自己的身體也随之倦怠。
接下來出現了一個慌裡慌張的姑娘,這個姑娘的一切都讓人看不上眼。“沒有油性的頭發”、“ 紅得刺目的雙頰” “一道道皲裂” “肮髒的圍巾耷拉到膝頭”“滿是凍瘡的手”“俗氣的臉相”等等。更讓主人公不快的是,她竟愚蠢到連二等車和三等車都分不清楚。由此可見主人公和大多數人一樣是“外貌協會”的會員,甚至推測她俗氣的外貌下就是她的品格寫照。當然,這也是普羅大衆的心理,遇見一個陌生人,我們總是習慣先通過一個人的外在來了解她。主人公随後轉移了視線,機械地浏覽索然無味的消息,但是心中始終放不下那個姑娘。
後來,姑娘艱難地嘗試打開窗子,稍稍引起了主人公的同情。特别是她那生着凍瘡的手,讓人印象深刻。終于開了窗,外面的環境是怎樣的呢?先是煤煙撲了進來,然後是泥土、枯草、水的氣味。外面的山嶺又是怎樣的呢?“滿是枯草的山嶺”、“ 寒伧的茅草屋頂和瓦房頂鱗次栉比”、“ 顔色暗淡的白旗”、“ 懶洋洋地搖曳着”。這樣的環境其實就是一般貧窮的鄉下,隻是在主人公的投射下色彩變得更加強烈、更加慘淡。接下來,姑娘開窗的原因也揭曉了,是為了與三個守候在那裡的弟弟作别,為了把橘子扔給他們。這作别的一段可以細細的品一品,真是很有畫面感而且很感人。同樣的,主人公也被這散發着人性光輝的畫面感動了,并且産生了莫名其妙的喜悅心情。喜的大概是在原本他以為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中還有這樣的一抹亮色,原本他以為的這個俗氣而愚蠢的姑娘,竟也可以懷抱着這樣的,可貴的愛。
那麼,為什麼這個短篇可以如此動人呢?可以發現,故事的前後姑娘的外在與内在的反差,黯淡的環境與紅臉蛋、金橘子色彩上的反差,以及姑娘對生活的愛與作者對生活的倦怠的反差,構成了整個故事的張力。
故事結束了,可以說說題外話了。這個姑娘作者推測是被雇去當女傭,這裡又可以引申到生活的不容易。她自己可能還是個孩子,卻要離家外出謀生。小姑娘出生在窮鄉僻壤,那一段的環境描寫應該是要讓現代人心驚的。另外,生活條件好了,也很少人得凍瘡,大概不容易體會到得凍瘡的痛苦。時代的差異,讓現代人不那麼容易有代入感,像寒伧的茅草屋現在是見不到了。不過,這些并不影響整個故事的内核。這個故事,小編看完反正是感慨系之矣。
原文賞析:
冬天的一個夜晚,天色陰沉,我坐在橫須賀發車的上行二等客車的角落裡,呆呆地等待開車的笛聲。車裡的電燈早已亮了,難得的是,車廂裡除我以外沒有别的乘客。朝窗外一看,今天和往常不同,昏暗的站台上,不見一個送行的人,隻有關在籠子裡的一隻小狗,不時地嗷嗷哀叫幾聲。這片景色同我當時的心境怪吻合一的。我腦子裡有說不出的疲勞和倦怠,就像這沉沉欲雪的天空那麼陰郁。我一動不動地雙手揣在大衣兜裡,根本打不起精神把晚報掏出來看看。
不久,發車的笛聲響了。我略覺舒展,将頭靠在後面的窗框上,漫不經心地期待着眼前的車站慢慢地往後退去。但是車子還未移動,卻聽見檢票口那邊傳來一陣低齒木屐的吧嗒吧嗒聲;霎時,随着列車員的謾罵,我坐的二等車廂的門咯嗒一聲拉開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慌裡慌張地走了進來。同時,火車使勁颠簸了一下,并緩緩地開動了。站台的廊柱一根根地從眼前掠過,送水車仿佛被遺忘在那裡似的,戴紅帽子的搬運夫正向車廂裡給他小費的什麼人緻謝——這一切都在往車窗上刮來的煤煙之中依依不舍地向後倒去。我好容易松了口氣,點上煙卷,這才無精打采地擡起眼皮,瞥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姑娘的臉。
那是個地道的鄉下姑娘。沒有油性的頭發挽成銀杏髻紅得刺目的雙頰上橫着一道道皲裂的痕迹。一條肮髒的淡綠色毛線圍巾一直耷拉到放着一個大包袱的膝頭上,捧着包袱的滿是凍瘡的手裡,小心翼翼地緊緊攥着一張紅色的三等車票。我不喜歡姑娘那張俗氣的臉相,那身邋遢的服裝也使我不快。更讓我生氣的是,她竟蠢到連二等車和三等車都分不清楚。因此,點上煙卷。
之後,也是有意要忘掉姑娘這個人,我就把大衣兜裡的晚報随便攤在膝蓋上。這時,從窗外射到晚報上的光線突然由電燈光代替了,印刷質量不高的幾欄鉛字格外明顯地映入眼簾。不用說,火車現在已經駛進橫須賀線上很多隧道中的第一個隧道。
在燈光映照下,我溜了一眼晚報,上面刊登的淨是人世間一些平凡的事情,媾和問題啦,新婚夫婦啦,讀職事件啦,訃聞等等,都解不了悶兒——進入隧道的那一瞬間,我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火車在倒着開似的,同時,近乎機械地浏覽着這一條條索然無味的消息。然而,這期間,我不得不始終意識到那姑娘正端坐在我面前,臉上的神氣俨然是這卑俗的現實的人格化。正在隧道裡穿行着的火車,以及這個鄉下姑娘,還有這份滿是平凡消息的晚報——這不是象征又是什麼呢?不是這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麼呢?我對一切都感到心灰意懶,就将還沒讀完的晚報撇在一邊,又把頭靠在窗框上,像死人一般阖上眼睛,打起噸兒來。
過了幾分鐘,我覺得受到了騷擾,不由得四下裡打量了一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竟從對面的座位挪到我身邊來了,并且一個勁兒地想打開車窗。但笨重的玻璃窗好像不大好打開。她那皲裂的腮幫子就更紅了,一陣陣吸鼻涕的聲音,随着微微的喘息聲,不停地傳進我的耳際。這當然足以引起我幾分同情。暮色蒼茫之中,隻有兩旁山脊上的枯草清晰可辨,此刻直逼到窗前,可見火車就要開到隧道口了。我不明白這姑娘為什麼特地要把關着的車窗打開。不,我隻能認為,她這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因此,我依然懷着悻悻的情緒,但願她永遠也打不開,冷眼望着姑娘用那雙生着凍瘡的手拼命要打開玻璃窗的情景。不久,火車發出凄厲的聲響沖進隧道;與此同時,姑娘想要打開的那扇窗終于咯噎一聲落了下來。一股濃黑的空氣,好像把煤煙融化了似的,忽然間變成令人窒息的煙屑,從方形的窗洞滾滾地湧進車廂。我簡直來不及用手絹蒙住臉,本來就在鬧嗓子,這時噴了一臉的煙,咳嗽得連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姑娘卻對我毫不介意,把頭伸到窗外,目不轉睛地盯着火車前進的方向,一任劃破黑暗刮來的風吹拂她那挽着銀杏譬的鬓發。她的形影浮現在煤煙和燈光當中。這時窗外眼看着亮起來了,泥土、枯草和水的氣味涼飕飕地撲了進來,我這才好容易止了咳,要不是這樣,我準會沒頭沒腦地把這姑娘罵上一通,讓她把窗戶照舊關好的。
但是,這當兒火車已經安然鑽出隧道,正在經過夾在滿是枯草的山嶺當中那疲敝的鎮郊的道岔。道岔附近,寒伧的茅草屋頂和瓦房頂鱗次栉比。大概是扳道夫在打信号吧,一面顔色暗淡的白旗孤零零地在薄暮中懶洋洋地搖曳着。
火車剛剛駛出隧道,這當兒,我看見了在那寂寥的道岔的栅欄後邊,三個紅臉蛋的男孩子并肩站在一起。他們個個都很矮,仿佛是給陰沉的天空壓的。穿的衣服,顔色跟鎮郊那片景物一樣凄慘。他們擡頭望着火車經過,一齊舉起手,扯起小小的喉嚨拼命尖聲喊着,聽不懂喊的是什麼意思。這一瞬間,從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的那個姑娘伸開生着凍瘡的手,使勁地左右擺動,給溫煦的陽光映照成令人喜愛的金色的五六個桔子,忽然從窗口朝送火車的孩子們頭上落下去。我不由得屏住氣,登時恍然大悟。姑娘大概是前去當女傭,把揣在懷裡的幾個桔子從窗口扔出去,以犒勞特地到道岔來給她送行的弟弟們。
蒼茫的暮色籠罩着鎮郊的道岔,像小鳥般叫着的三個孩子,以及朝他們頭上丢下來的桔子那鮮豔的顔色——這一切一切,轉瞬間就從車窗外掠過去了。但是這情景卻深深地銘刻在我心中,使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我意識到自己由衷地産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悅心情。我昂然仰起頭,像看另一個人似地定睛望着那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姑娘已回到我對面的座位上,淡綠色的毛線圍巾仍舊裹着她那滿是皲裂的雙頰,捧着大包袱的手裡緊緊攥着那張三等車票。
直到這時我才聊以忘卻那無法形容的疲勞和倦怠,以及那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