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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散文作品《合歡樹》,全文不到兩千字,但微言大義,讀來令人潸然落淚。
文章從寫作說起。“十歲那年,我在一次作文比賽中得了第一。母親那時候還年輕,急着跟我說她自己,說她小時候的作文作得還要好……”這是《合歡樹》的開頭。
孩子獲獎,父母反應十之八九是高興、贊賞。史鐵生偏偏捕捉了母親“急着”的這一反應。用一個“急”字,刻畫母親年輕的形象,讓這個形象瞬間在讀者想象中鮮活起來。結合文章後面提到母親去世、作者難以釋懷的内容,前面刻畫母親的年輕形象,為後面的戀戀不舍作了很好的鋪墊。
緊接着,文章第二段寫:“二十歲,我的兩條腿殘廢了。”為兒子尋醫問藥,成為母親的日常。作者“刻意”地提一句“母親那時已不年輕”。讀到這裡,你會忍不住心一疼,為那位漸漸老去而操心不止的母親。
前面兩個部分,是由喜到悲的大轉折。第三部分,再回轉到較為輕松的語境。“我”開始寫小說,母親到處幫“我”借書。這裡同樣是平靜的叙述。但敏感的讀者應該能立馬意識到:到處借書是一個“似曾相識”的情景——與尋醫問藥多麼相似!正如上面“年輕”與“不年輕”的對照。“買藥”與“找書”也是呼應很緊密的兩個動作。而且,藥治療身體,書治愈心靈——這個呼應可謂神來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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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小學時,語文老師講散文常提一句“形散神不散”。讀史鐵生這篇《合歡樹》可以看出,它不隻是“不散”,而且叙事結構極其嚴密、工整。這正是經典散文的樣子。
文章第四部分講了兩件事:母親去世;時隔七年,我的小說獲獎。這個段落隻有兩句話,卻把前面的悲哀洪水決口般爆發了。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一文中提到,寫作的很大動機是為了讓母親驕傲。“在我的小說第一次獲獎的那些日子裡,我真是多麼希望我的母親還活着。”結合《我與地壇》裡的叙述,我們就能明白,為什麼這個兩句話的段落,埋藏着莫大的悲哀。
遲到的榮譽,早逝的母親,仿佛命運所開的一個玩笑。“我”的内心陷入困惑和博弈之中,并安慰自己,母親心裡太苦了,去世也是一種解脫。但這并不是最終答案。
文章到了後半部分,作者才開始抛出主題,但用了很委婉的方式。“你媽種的那棵合歡樹今年開花了!”在提到合歡樹之前,鄰居“想到我沒了母親,但都不說,光扯些閑話”。到此,對于母親去世之痛,作者幾乎未用任何心理描寫,比如“我心裡如何難過”之類。而是營造了小心翼翼的氣氛,如鄰居的語言描寫。傷口越痛,動作越小心翼翼,這是高級的心理描寫。但作者筆鋒一轉,“我”借口輪椅之不便,沒有去看那棵樹。意味很明顯:傷口還沒好到可以接觸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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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段,作者寫了合歡樹的“前世今生”。這棵樹最初隻是“一棵草”,母親幫“我”找工作時,在路邊挖的,移植到家裡。母親精心照料,合歡樹長得枝繁葉茂。但是,母親沒等到樹開花。
這裡有兩點值得提一下:
第一點,母親想看到樹開花,但希望落空,與前文中沒治好兒子的腿疾、沒看到兒子獲獎是一緻的,都是表面講母親希望落空,實際上,寫的是作者自己的絕望。
第二點,這裡再次提到母親去世,但作者是這樣表達的:“(她)有時念叨,不知道這種樹幾年才開花。再過一年,我們搬了家……”根據前文,讀者可以知道,搬家正是在母親去世之後。作者在母親那句“唠叨”的下文,以一句搬家,暗示母親的去世。這筆觸很輕,但能重重觸痛讀者。
時間愈合了傷口。當“我”終于決定去看合歡樹時,由于庭院格局的變化,輪椅真的進不去了。“我”最終沒看到那棵樹。這個結局已經很令人意猶未盡了。但史鐵生沒有止筆于此,而是根據鄰居的講述,構建了另一條象征希望的線索:原來的房子住了一家人,新出生的孩子喜歡盯着窗戶上的樹影看——那是合歡樹的影子。那棵樹下,會繼續延續孩子和母親的故事……
後記:最初了解史鐵生的作品,是從中學語文教材裡《我與地壇》開始的。當年讀史鐵生的文章,僅僅能體會到一位作家“身殘志堅”的勵志故事。随着年齡漸長,對世事、對親情有了更深切的覺悟,再讀史鐵生這篇《合歡樹》,終于讀懂作家的匠心獨運,讀出了字裡行間奔湧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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